“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嘛哈嘛哈?”“正晌午时说话,谁还没有家。”……
这恐怕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最脍炙人口的一段对白了。想当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至今许多人还对其耳熟能详,甚至倒背如流。
大家如此喜欢这段对话,除了它充分表现出英雄杨子荣在土匪面前的机智勇敢,很大程度上也是人们对这类江湖黑话有着浓厚的好奇心。而它的实际意思是说:“你好大的胆!敢来气你的祖宗?”“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那你以前是单干吗?”“不,我在许大马棒的山上混的。”若让杨子荣与座山雕手下用“翻译”过来的语句对答,那场经典戏可就会变得索然无味了。
所谓“黑话”是种俗称,它是江湖中人彼此联系的一种特殊手段和讯号,又可叫做“隐语、行话、切口、春点”等,而它正式的雅称为“唇典”。
江湖唇典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涉及人的称呼、身体部位、从事职业,及衣食起居、礼尚往来等各个方面,可以自成一个语言体系了。江湖人用唇典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本行本派的规矩、内情等被外人知晓,所以黑话有着与生俱来的隐秘性。而猎奇是人的天性,黑话的神秘异趣却又恰恰成为它最诱人之处,再经过文学家的极力渲染,这些唇典便被赋予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因此凡是描述江湖世事,尤其武侠类的作品,无论是小说、戏剧,还是评书、快板,里面如不用上几句这类唇典,就显得江湖味不够纯正,也不够吸引人。而写书的、说书的要是不懂这类唇典,就会被认为是不上道或不入流。
对于特别喜欢看武侠、听评书的人,可能对一些常见的唇典已经比较熟悉了。像“合字”或“老合家”是指在帮的弟兄,这在盗贼中最常用;“瓢把儿”是指江湖上的首脑、老大;“点子”是做黑白生意的对象或敌人;“招子”指人的眼睛;“红货”指走镖时押护的银钱货物;“踩盘子”指事先侦察要打劫的对象;“暗青子”指暗器;“风紧”指情况危急;“扯乎”指马上逃跑,等等。
随着时光流转,个别江湖唇典在民间广为传播,逐渐演化为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用语,比如:大腕儿(指名演员或名流,也作大蔓儿)、打尖(指旅人途中吃饭)、挂彩(指受伤了)、结梁子(指结下仇怨)等。但绝大部分唇典还是不为大众所知的。
以人物为例:女人叫“果儿”,漂亮女人便叫“尖果儿”,老太太则叫“苍果儿”;父亲叫“老戗儿”,母亲叫“磨头”,丈夫叫“大天”,妻子叫“子孙窑儿”。
再如人的器官:除了前面说的“招子”指眼睛外,“顺风子”指耳朵,“海子”指嘴,“定盘子”指心,“金杠子”指腿,“踢杞”指脚。
对各种职业的称呼则更为古怪:江湖卖艺为生的叫“撂竿”或“模杆”,保镖的叫“挑竿”,为人看家护院的叫“阱竿”,卖字画的叫“飘”,卖药的叫“汉处”,代人写算的叫“平京”,说相声的叫“春口”,说评书的叫“使短家伙的”,唱大鼓的叫“柳海轰儿的”,读书人叫“编册子”,官面的人叫“鹰爪孙”等。
武侠小说中那些绿林好汉或强盗们惯用的唇典也挺有趣,如:把兵器统称为“青子”,刀叫“片子”,枪叫“花条”,匕首叫“挺子”,鸟枪叫“喷子”,洋枪则叫“小黑驴”;动手过招前自报师门叫“递门槛”,说自己刚出道为“新上跳板”,打死人称作“叫鞭土”,敌手杀过来叫“水漫了”。
笔者以为这其间最具趣味性的是江湖人的一些生活用语。像饮食方面,米饭叫“马牙”,肉叫“姜片”,鱼叫“细苗条”,碗叫“莲花子”,筷子叫“划十子”,汤匙叫“水牙子”,饿了叫“瓤了”,吃饱了饭叫“安根了”,喝酒叫“搬山”;服装衣物上,帽子叫“顶天”,眼镜叫“护脸”,衬衣叫“小罗考”,大褂叫“通衫子”,裤子叫“蹬空”,鞋叫“踢土”。此外还有:解手叫“摆柳”,睡觉叫“拖条”,抽烟叫“蹦火”,演出完了收钱叫“托杵”,和人打官司叫“朝翅子”……总之,这江湖上各种各样的唇典真是多得说也说不完,研究起来也是趣味盎然。
中国是礼仪之邦,任何行当做任何事都讲究个规矩,这江湖也不例外。唇典便是林林总总、花样繁多的江湖规矩中极有特色的一个分支。不过,刚才讲的大多是言语类唇典。其实在江湖上,服装鞋帽的穿戴、行囊包裹的捆放、生活用具的摆设,乃至走路、站立、坐卧的姿态等都有规矩。那些则属于非言语类的唇典,其内容形式更是丰富多彩,有趣的事例也不胜枚举,篇幅所限难以详尽,在此仅谈谈著名江湖帮派“洪门”中的“茶阵”,让列位窥其一斑。
所谓“茶阵”,是洪门的一种暗号隐语,因为主张反清复明的洪门为避免官府的注意,其联络地点多设于茶铺酒肆,有时便用茶壶茶杯化出不同的阵形,以联络同党、传递消息。
“茶阵”的主要功能有试探、求援、访友等。一般分成三个阶段:布阵、破阵和吟诗。“布阵”是将茶阵摆出。“破阵”是由对方破解,通常经由茶杯的移动、茶水的倾倒以达到破阵的效果,如果对方能够破阵,就可能是洪门同志。“吟诗”则是在破阵以后,由破阵一方吟出所破茶阵的对应诗句,达到双重确认身份的效果。比如求救用的单刀独马阵:布阵为一茶壶一茶碗,壶口对碗。破阵为能救助对方者,径饮其茶;不能救者,弃其茶再倾茶饮之。所吟诗为:单刀独马走天涯,受尽尘埃到此来,变化金龙逢太吉,保主登基坐禅台。
自民国以来,许多武侠作家都以这些唇典作为小说中的一个重要噱头,这其中以旧派武侠大家郑证因为第一高手,此外姚民哀、朱贞木等人也对此较为谙熟,他们在作品里大量地使用江湖唇典,给后来梁羽生、金庸等新派武侠作家提供了丰富的营养。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江湖唇典很有趣味,但毕竟带有些旧时代的腐朽之气,所以不可多用,更不可滥用。它极像花椒,在炒某些菜时适当加入一点颇能除腥提味,可一旦放过了量,就会感觉麻麻的,既上火又伤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