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初读武侠时,看到书中绚丽奇妙、精彩绝伦的武功描写,不止一次为之目夺神怡、如醉如痴。父亲对我讲,那些都是凭空杜撰。而年幼的我仍将其信以为真,并去翻看家中关于武术的书籍,结果竟真没见到那些神功的影子。于是又去图书馆查寻,依旧难觅其踪迹,即便偶有名称相同者,但所载内容也与之相去甚远。由此终于确信小说里的武功十之八九皆为作者们创造出来的。
接下来的疑问是:那些作家都是武术大师吗?若不然又是如何创出这般丰富的武功呢?后来,广泛阅读了大量相关资料才逐步了解到:我国早先的武侠作品中,武功描写多是既简又虚,且常带有神幻色彩,最初开始大规模自创武功的是郑证因和白羽。
这二位中的郑证因倒是会武艺,而白羽则是个典型的书生,对功夫是一窍不通。他俩创造武功时,主要是参考了万籁声的《武术汇宗》。万籁声,原名万常青,那可是近代正宗武学大师,曾先后拜南北大侠杜心武等七位武林高人为师,精通各类武功及江湖学问。1926年他在北京农大任教时,有感于中华武术诸多绝技日渐散佚,发愤编著了《武术汇宗》一书。书分上、中、下三篇,上篇叙述了武术源流和各种拳法;中篇为器械学,详明十八般武艺、奇门暗器及轻功、点穴等杂艺的练法;下篇写内功、行侠、帮会、保镖、道术、医学等相关知识。郑、白二人便依据这本武学宝典掌握了武术技击的基本原理,再结合自身其他方面的学识,通过充分的想象,编创出各式各样的新奇武功。
郑、白二人发明的武功有混元掌、劈空掌、天罡手、黑煞手、龙形八掌、三阴绝户掌、五行真力、错骨分筋手、混元一力掌、弹指神功等拳掌及内功,还有追云赶月、飞鸟凌波、仙人换影、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燕子穿云纵、蜻蜓三点水等轻功,并创造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兵刃和暗器。
在他俩的启发下,武侠作家们开始纷纷自创武功。到了港台新派武侠时代,掀起了一股文人自创武功的狂潮,成千上万前所未闻的功夫如火山岩浆般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比如:拳法就有降龙伏虎拳(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七伤拳(金庸《倚天屠龙记》)、反手道(古龙《绝不低头》)、流星神拳(卧龙生《七绝魔剑》)等;掌法则有七煞掌(梁羽生《鸣镝风云录》)、天炫掌(东方玉《北山惊龙》)、巨灵神掌(陈青云《巨掌魅影》)、大力金刚掌(柳残阳《南宫少侠传》)等;而指法有天罡指(萧逸《金弓女杰》)、七修指(鬼谷子《江湖风云录》)、偷天指(陈青云《浪子神鹰》)等;还有些是专门点穴的手法,像惊神指法(梁羽生《鸣镝风云录》)、闭穴绝手(古龙《彩环曲》)、七煞断脉封穴手(云中岳《古剑强龙》)等。
武侠小说中的武器以剑为主,武功自也以剑法最多,如玄女剑法(梁羽生《冰川天女传》)、夺命十三剑(古龙《神剑山庄》)、离门剑法(萧逸《十二神拳》)、九宫剑法(东方玉《扇公子》)等。其他器械类武功也是应有尽有,如风雷刀法(梁羽生《塞外奇侠传》)、金枪枪法(古龙《七种武器》)、大圣棍法(东方玉《北山惊龙》)、虬龙鞭法(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等。
内功心法与轻功也是五花八门。内功有龙象般若功(金庸《神雕侠侣》)、修罗阴煞功(梁羽生《云海玉弓缘》)、鸿蒙紫气(卧龙生《玉剑香车》)、太素阴功(东方玉《东方第一剑》)、两仪相成大真力(云中岳《剑啸荒原》)等;轻功有银丝飞蛛(古龙《绝代双骄》)、御风隐形(梁羽生《武当一剑》)、弥气飘踪(陈青云《一剑三鹰》)、云龙三折(东方玉《红线侠侣》)、一叶渡江(萧逸《天龙地虎》)等。
除了这些还算常规的武功,武侠作家们还创造出了许多怪异奇功和邪魔妖术,像能传声几里之外的“天遁传音”(梁羽生《云海玉弓缘》)、用肚子来说话的“腹语术”(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能催眠的“轮回大法”(云中岳《红尘碧玉》)、能致人进入幻境的“回旋魔音”(陈青云《一剑三鹰》)、能将真气化为掌影来远距离伤人的“拍影功”(萧逸《马鸣风萧萧》)等。
有网友曾统计过,仅梁羽生一人创造的武功就有十八大类,总计五百四十九种,其中剑法就有八十一种,掌法更是多达一百五十五种。
如此浩繁的武功只依靠一本《武术汇宗》是远远不够的,新派武侠作家们可谓是灵感无尽、创意无限,其创造武功的主要方法有以下四点:
一、对真实的武功加以渲染夸大。武侠小说中常见的太祖长拳、武当拳、八卦掌、金刚指、铁布衫、易筋经等内外武功都是武术界确实存在的,但若如实描绘则过于简单,所以武侠作家便对其予以艺术化加工,使之奇妙鲜活起来。最典型的当属“易筋经”,一种少林弟子和武术爱好者均可习练的健身内功,简直就被神魔化,成为了至高无上的武学秘籍。再如绵掌,本为一种普通的内家功夫,河北、河南等地广为流传。金庸在《鹿鼎记》中将之发展为极为阴毒的“化骨绵掌”,被此掌击中的人先是浑然不觉,一段时间后掌力发作,全身骨骼会其软如绵,处处寸断,脏腑破裂,无可救治。又如剑器,原是唐代的一种剑舞,到了古龙的《陆小凤》中就成了奇诡毒辣、招式纷繁的绝顶剑法,连陆小凤这等高手只要稍有疏忽,也会立毙其下。
二、继承并发展旧派武侠里的武功。郑证因、白羽、朱贞木等人创造的许多武功在新派武侠中都被发扬光大,尤其是还珠楼主的武功成为了港台武侠作家争相效仿的对象。关于这点,笔者前文已有记述,此不赘言。只是要强调,像金庸、古龙这些名家虽有对前人承袭,但绝不呆板地临摹,而是巧加改造,为己所用。如“蛤蟆功”和“乾坤大挪移”都是金庸的极著名武功,可它们分别是从白羽的《偷拳》和还珠楼主的《蜀山》中“偷”来的,但这两种功夫在查大侠笔下,其内涵、功力均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三、从诗文、成语、典故等古代文学中寻找灵感。武侠作家所写的武功招式,究竟运用了多少老祖宗留下的优美文句辞藻,恐怕谁都难以算得清楚。例子可说俯拾皆是,如卧龙生《鬼谷》中的“降龙伏虎三绝招”——飞云泻电、风声鹤唳、倒转阴阳都是成语;古龙《河洛一剑》的“虬枝剑法”中,把什么踏雪寻梅、梅花三弄、寒梅吐蕊等与梅花有关的成语用了一串;而古龙《绝代双骄》中的“嫁衣神功”,其名便取自唐代诗人秦韬玉的《贫女》诗中最出名的一句“为他人作嫁衣裳”。金庸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像他笔下杨过的独门绝技“黯然销魂掌”,名字取自南朝文人江淹《别赋》中的“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其掌法招式则是心惊肉跳、无中生有、拖泥带水、倒行逆施、行尸走肉、六神不安、穷途末路、杞人忧天等成语和典故的大集合。
四、从佛道经典中汲取营养。这种创造多属武侠大师所为,它能使武功具有哲理内涵,也最能提高武功的艺术品位和思想价值。如梁羽生《萍踪侠影录》中的“元元玄机剑法”,刚柔互补、相反相成、自然和谐,蕴涵着道家阴阳对立统一的思想。金庸的“降龙十八掌”、“凌波微步”、“庖丁拳法”都是源于《易经》、《庄子》等道家经典,“九阴真经”、“独孤九剑”等也是以道家哲学为其内核的。古龙笔下的“天机棒”、“龙凤环”和“小李飞刀”则有佛门禅学的背景。还有像许多新派武侠中都出现过的“大手印”、“如来神掌”等,也都是体现佛家精神的武功。
此外,古龙的“迎风一刀斩”、云中岳的“变形虫术”等武功,则是向日本及西方文学取经的成果。
现当代的武侠作家绝大多数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学者,这些文人写武功,本来是“公鸡下蛋”的事,但他们就是凭借着自己渊博的学识和天才的想象力,竟然创造出了这般蔚为大观的武功世界,真是一群“公鸡中的战斗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