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讲:第一个用花来比喻美人的是天才,第二个便是庸才,第三个则是蠢材了。这从一个角度说明:文艺作品贵在创新,切忌重复。身为一名作家要想永葆创作青春,让自己始终处于生机勃勃的旺盛状态,必须要不断努力地去突破自我。在这方面,金庸先生应该说是个优秀的典范了。
在创作最辉煌的十余年中,他总共也只写就了十五部武侠作品,态度十分认真,而且力求每一部都比前作有所突破。当他写完《鹿鼎记》后,感到自己在武侠小说上已无力再写出新意了,便毅然“金盆洗手”,从此封笔。如此精神真值得我们当今某些明明已江郎才尽,却还厚着脸皮在自己写滥的模式里反复刨食的作家好好学习。
首先从思想理念上,金庸对武侠的思索和认识是不断发展和提高的。著名评论家陈墨曾说金庸小说经历过四个阶段“侠之立、侠之变、侠之疑、侠之反”。后来他进一步解释道:金庸是立中有变,集小变为大变;变中有疑,集小疑为大疑;疑中有反,集小反为大反。
其实金庸武侠处女作《书剑恩仇录》里的陈家洛就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完美侠客了,至《射雕英雄传》金庸将侠“立”到了顶峰,尔后《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就开始“变”,而《连城诀》、《天龙八部》则对侠彻底产生了疑问,直到《鹿鼎记》,曾支撑江湖世界的“侠义”被完全消解掉了,侠客沦为配角且都劳而无功,反是韦小宝这类人物都如鱼得水、逍遥自在。所以我们理解金庸的侠义观念时绝不能仅仅用“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一句来简单概括,必须看到其认识有逐步深化的过程。
在人物和情节方面,金庸极善于塑造性格鲜明、形态各异的社会不同阶层的大小人物,还精于编织错综复杂而又曲折离奇的各类故事。弯弓射雕的郭靖、独臂破敌的杨过、笑傲江湖的令狐冲、混迹官场与江湖的韦小宝,还有袁承志、胡斐、萧峰等人物,他们的形象及故事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传奇,各有各的精彩。
故而有金迷赞道:金庸的武侠格局庞大,人物栩栩如生,情节感人至深,为古今武侠之绝唱,虽数少而质精,没有一部人物情节有雷同的。这样的评价不能说是无原则逢迎,但也确有溢美之嫌。凡事要一分为二,不可说得过于绝对。金庸的确不断在用心求变,可也难免有一些雷同之处。
这里笔者不想引用王朔的观点,因为他从没认真读过查大侠的作品。但不少金庸的真正拥趸在反复拜读多遍后发现,金庸很多的小说情节大致都有同一框架:一个落难小子偶遇一位或几位名师高人得到指点,抑或是机缘巧合寻到什么武功秘籍,从而习练成了惊世本领,技压群雄,得以洗雪前仇或名扬天下。与此同时,这小子身边也准会有各色各样的女子相伴左右,与之情意绵绵甚至生离死别。但他们虽然一路上屡遭艰险,却又总有高人相助,助之一一化解。结局则基本上是传统的大团圆,而落难小子的归宿则多为携美女隐遁山林。如此的总结归纳,细想起来不无道理。
还有笔者感到金庸似乎对“岛”情有独钟,动不动就把他的侠客们弄到岛上去,什么“淤泥岛”、“桃花岛”、“冰火岛”、“侠客岛”等,好像凡是大侠都需要在海岛上接受一下锻炼,最后连韦小宝韦爵爷也自封了个“通吃岛”。
由此进一步分析,我们会发觉金庸特别喜欢把人物放在一个比较封闭的环境里来描写。细数他的主要作品中几乎都会设计一段这样的情节:《书剑恩仇录》里陈家洛、香香公主等人困于沙漠;《射雕英雄传》中郭靖、黄蓉、洪七公、欧阳锋等人困于荒岛,后来郭、黄二人还在一个同样较封闭的密室中疗伤;《连城诀》里狄云、水笙等人困于川藏边界的雪山中;《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困于西湖底的梅庄地牢;还有像《神雕侠侣》中杨过、小龙女住的活死人墓,《天龙八部》里王语嫣和段誉落入的枯井,《白马啸西风》中的高昌迷宫,以及前面提到的“冰火岛”、“通吃岛”等,例子真是不胜枚举。
另外金庸小说中还有两部在整体构思上颇为相似的作品,那就是《连城诀》和《笑傲江湖》。列位请想,狄云和令狐冲的命运何其相似,都是不止一次负屈含冤,都曾在监牢中得到了重大的秘密,都有一个心仪的小师妹,就连他们的师妹戚芳和岳灵珊的结局,甚至死法都惊人地一致(皆被自己丈夫所杀)。难怪有人戏称《连城诀》是“小《笑傲江湖》”呢。
笔者在此无意贬损查大侠,而是感叹一个作家突破自我之艰难。必须肯定的是,在刻意创新、竭力挑战个人极限这方面,金庸先生与其他众多的武侠作家相比成绩是最为突出的,他既没有像梁羽生、司马翎等人那样僵化保守、故步自封,又没有像古龙、温瑞安那样为新而新、作茧自缚,而是在原已成功的基础上做到了不断有所提高,可谓难能可贵。
不要说武侠作家,就像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海明威这等世界文豪级的人物也难做到篇篇小说都没有雷同之处。所以作为读者偶尔发现某位名家的新作有“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也无须太大惊小怪。而对于文艺工作者来讲,却绝不能因为畏惧困难而心生懒惰与油滑。
从古至今,每一位伟大的文学家都必定是对自己创作极度苛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