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武侠电影已说了太多，这里讲一点别的。
这本书里所收录的文字，有很多写于我二十五岁之前。我所喜欢的好几个人都说过同样的经验：二十五岁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二十五岁之前是一个青年人，之后则是一个成年人；二十五岁之前人更多是被环境所塑造，之后则更多是自己塑造自己；二十五岁之前人更多地看到自己，之后则更多地看到他人。那么对我来说，这样一本小书，其实也是一本自己青年时代的备忘录。
青年与成年人不同。青年人的想法，是理想主义，要改变世界。这些没有错，没有这些，青春是苍白的。而成年人的理想，首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是无所作为，混吃等死，而是要对世界负责。人应该努力对这个世界有功（像《天国王朝》里的一句话：不令世界变得更好的人，还算什么人？），但首先应该做到无过。人可以也应该对世界有高远的理想，但首先应该学会对身边的生活和人们负责。人应该去做事，去表达自己，但首先应该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表达，有没有错误。我喜欢林语堂的话：我这辈子值得骄傲的不是做了什么，而是有什么事没有做。用圣贤的话讲，就是唯有所不为然后可以有所为。
于是常想，讲了很多理想主义的话，自己真的有资格讲理想主义吗？自己又为理想主义牺牲过什么了？龙应台说：理想主义者要有品格，才能不被权力腐化；理想主义者要有能力，才能将理想转化为实践。可是理想主义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几希。
自己有没有这些东西？我现在需要惭愧地说，没有——但是仍然还希望拥有。
所以，我今天更喜欢的表达，不是激烈而是宽容的；我今天更喜欢的人，不是激进而是质朴的。
很多人曾经对少年偏激的我说过：你终将和这个世界妥协。以前，我曾经促狭地反感这些话，但现在已经不会，我只想说：但妥协与宽容不同。两者表面上是相像的，但骨子里则迥然相异。妥协是抛弃自己认为对的价值，甚至与自己鄙视的事物同流合污。而宽容是仍然坚持自己的理想，但同时能够宽容其他的生存方式（像老年的克里斯朵夫说的：这个世界再卑微的人，也有他的位置）；是知道即便自己对，但别人也未必错；是知道自己曾经反对和憎恶的，自己的内心未必不潜藏有同样的因子；是在反对他人时，先学会反省自己；是纵然为了某些责任而接受不愿接受的生活方式，但仍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可触碰。
然而这个世界，妥协者多，宽容者少。
前一阵看《浪客剑心·追忆篇》，绯村剑心说：我学会飞天御剑流，想要救助天下百姓，建立新时代，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负狂妄；我现在知道，我所能做的仅止如此（照顾家庭）而已，我也终于明白，我的剑为何而挥。这番话再度令我有同样的想法。
因为这些，我对张森兄找我出书的事，一直充满了顾虑和不安。
但几天前的一件事，给我很多鼓励。前一阵，我的好朋友胖兔子粥粥刚刚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他说的话让我很感动，粥粥曾经是一个图书设计师，他说：虽然自己做过很多书，但属于自己的，这是第一本。这让我看到了一种纯真自然的东西，是的，我们可能有很多缺点，可能很可笑，可是它是一段经历，没必要去否认。
旧文大部分经过了删改，对我也成为了一个修正自己错误的契机，一些明显偏激促侠的话都删去了。不过现在里面的很多话，仍然是我今天不完全认同的，特别是感情比较强烈的一些话语。早期的文字中，我更喜欢谈《精武英雄》、《蜀山》等几篇比较理性、常识性的文字。对于《黄飞鸿》等，我觉得就像我们回头看少年时代写的热情满满的情书，大概都会脸红，但又觉得很可爱。就像徐克也很少提及《黄飞鸿》，但这部电影的伟大，也在于这种纯属于年轻的激情。总之，我想说，您读到的文字，其实只是一个人在青年时代，对世界的一些浅薄但还算真诚的看法，就如这世界上无数人年轻时的轨迹一样，因此，希望不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它的人，都不必太过认真。我认为宽容是人生最重要的品质，也愿意把这个价值推荐给别人。
最后我还想说，虽然这本书的内容并不能让我骄傲，但它确有让我珍藏的理由，因为这里面有我很多好朋友的影子。
我的朋友孟起帮我想了这本书的书名，书后的题诗也是出自他之手。书名的题字是出自对我来讲亦师亦友的蓝风之手。书的序言由与我兼有知己和酒肉朋友两重关系的碧海所写——虽然这家伙因为自忖自己不是名人，又想为友人吹嘘，所以写得拘谨而夸大，不过既然是朋友的吹捧，我也只好照单全收了，这里说一句：多谢，惭愧。书尾为我写推荐语的清朗、粥粥、红袖、雪风，也都是我生活中的好友。虽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名人高手，但他们都是很值得作为朋友的我为之骄傲的人，有了他们，这本书至少对我是有书中文字肯定参考了一些著作，如《剑啸江湖——徐克的电影世界》、《张彻回忆录》等等，但更多的已不记得出处，只得略过，实在抱歉，好在写的也不是什么学术的东西。望多多包涵，小时候看书上“由于作者水平有限，错漏之处难免，望请指正”之类，觉得是很矫情的话，但现在却是最真实的感受。另补充一句，本人不懂武术，谈电影武打尚可归结于审美的范畴，妄谈技击就难免有浮浅幼稚之处，望方家海涵。
2008年5月15日
小飞
价值的，珍贵的。而且，这些朋友，以及很多其他的朋友，于我都是因为这些文字而结识，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收获，也是使我的人生不至苍白乏味的理由之一。
P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