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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歌德中国观的变迁

欧洲17 世纪巴洛克时期浮华、矫饰的风格到了18 世纪的洛可可时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其时,在艺术和建筑领域,人们以追求纤巧、华丽为第一要务。就在这一场风气中,中国扮演了一个时髦的角色,中国的陶瓷、绘画、地毯、壁饰等工艺品遍及各地,中国的园林艺术使得英法各国进入了所谓的“园林时代”。总之,中国在18 世纪的欧洲独步一时,成了一个时尚品牌。

在德国文豪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诞生的18 世纪中叶,德国富裕的市民家庭几乎全是中国时尚的追随者。生于法兰克福的歌德,自小家境殷实,对此风潮有切身体会。然而,风靡一时的、奢华的中国陈设品,在年轻的歌德看来却都显得矫揉造作、怪诞不经。作为狂飙突进的先锋,歌德崇尚的是自然与纯朴,当时蔓延于建筑、文艺等领域的虚饰浮夸的“中国风格”自然就大异其趣。歌德对此屡有讥评。

1777 年,他在讽刺性喜剧《情感的胜利》中表露出对糅合了中、英风格的所谓“中英式园林”的拒斥。剧中第四幕有一人物有台词如下:

我正在说:要有一不须粉饰的完善公园,游玩其间,岩洞,山丘,丛林,曲径,瀑布,古塔,草墩,假山与土坑。

木樨香郁郁,松柏貌青青,巴比伦的败柳颓垣,山洞绿野的高人牧竖。僧栖古寺,卧榻苔生。尖塔,回廊,拱户连环。渔舍临流,凉亭休沐。中国歌特式的亭榭石山。中国园亭和石碑,墓地,尽管无人埋葬,为了整体须有一切。①

在这段文字中出现了许多中国园林的景致。乍一看,这么一座万物皆备的园林似乎是歌德向往的游玩胜地。殊不知,那一长串故意堆砌的词汇,尤其是“中国歌特式”这一表达,正体现了歌德对人为雕琢的乖戾风格之反感。中国园林艺术受传统哲学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追求人与自然浑然相融的意境,本有极雅的旨趣,却为何受歌德这番笔伐?这首先当然应归因于中西哲学和园林美学观上的重大差异。西方传统哲学强调以人为主体,体现在园林美学中便是征服自然、使自然服从人的意志。因而,西方古典式花园以突现人的力量为旨趣,其风格趋于庄重恢宏,这与中国园艺追求超然无累的审美情趣志不同、道不合。此外,欧洲人在模仿中国园林的过程中往往不从其整体精神着眼,不懂得单个建筑元素应与整体景色环境融洽谐调,而只一味作局部的精镂细刻。这种模仿的结果必然是中国风格的歪曲走形。如此不得要领的“中国”园林,自然只会给正宗的中国园林抹黑。

歌德对“中国歌特式”的贬斥经常是和反对虚浮的文风联系在一起的。1795 年,德国浪漫主义作家让·保尔(Jean Paul)推出了小说《黑斯佩罗斯》。此作虚夸藻饰的文风遭到了歌德的批判,他于翌年写下了讽刺诗《罗马的中国人》:

在罗马我看到一个中国人,他对古代和近代的全部建筑都觉得累赘而笨重。他叹道:“可怜的人们!我希望他们能懂得,小小的木柱就可以撑住帐篷的顶,愿他们养成精细的鉴赏眼力,能欣赏板条、厚纸板、雕刻以及各样的贴金。”我认为,从他身上看到空想家的影子,他把他编织的空想跟那坚实的自然的永恒的花毯相比,把真正的、纯粹的健康者称为病夫,又只把病夫称为健康者。①

此处,歌德以建筑影射文学。他径直把讽刺的对象视为一个中国人,并将其置于罗马建筑的包围之中,以为嘲讽的靶心。在摈弃所谓“病态”的中国趣味的同时,歌德褒扬了罗马式的自然与健康。然而,不同民族的建筑艺术本无轩轾之分,罗马风格固然值得称道,中国趣味却也绝非可笑可鄙。歌德作此论断,不免失之偏颇,其对中国的态度,可于此中略窥一二。

对中国文学的赏识

尽管歌德对当时德国文艺圈内浮华雕饰的“中国式风格”嗤之以鼻,但门庑开阔的他绝非一叶障目之辈。彼时,启蒙运动中孔子热潮高涨,歌德不可能置身其外。有文字证明,他早在18 世纪70 年代初于斯特拉斯堡求学期间就接触到了诸种儒家经典,其中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孝经》以及《小学》等著作。在18 世纪追求理性主义的欧洲,以儒家学说为治国纲领的中国赢得了众多启蒙思想家的赞誉。他们对耶稣会士所宣扬的中国的开明专制主义推崇备至,而其时受魏玛大公知遇、少年揽政的歌德也有此政治理想。不过,歌德对中国政体的兴趣似乎并不如许多启蒙作家那样浓厚。作为一代文豪,异邦的文学对他更具吸引力。

歌德与中国文学的初交大概可追溯到1796 年。在这年1 月12 日的一则日记中,他写道:“清晨读小说,话题是中国小说……”①据有关学者推断,歌德日记中这部匿名的中国小说是由英文转译成德语的《好逑传》。

《好逑传》一名《侠义风月传》,是中国明清之际出现的一部才子佳人小说。此书作者名姓不详,但题“名教中人编次”。故事讲兵部侍郎之女水冰心才貌双全,为了摆脱大学士之子的胡搅蛮缠,屡次施计将他耍弄,不料遭其抢亲。途中幸得御史之子铁中玉行侠仗义。后铁公子遭人报复,水小姐转来搭救。两人以名教为重,恪守礼节,自尊自爱,却被人诬为关系暧昧。后经查验,复得清白。故事结尾,天子下诏,才子佳人奉旨完婚。

《好逑传》一书的首位德译者是德国人穆尔(Christoph Gottlieb von Murr)。他于1766 年根据英译本将此书移译成德语刊印出版。席勒对此一才子佳人式小说也不陌生。他后来甚至打算改编《好逑传》,可惜未果。对于这部中国小说,歌德只隐约提了一笔,并未留下品评的文字,教人煞费猜度。

继《好逑传》之后,歌德接触的第二部中国作品是武汉臣撰写的元杂剧《老生儿》,全名为《散家财天赐老生儿》。这出戏讲一老者无嗣,怕百年后断了香火,遂娶妾生子。怎奈女婿觊觎家产,惟恐老者得子,自己无权继承,便伙同妻子藏起了已有身孕的姨太太。老者盼子心切,悲痛不堪。后女儿天良发现,将姨太太和新生的男婴一并送回父亲身边。

据歌德日记所载,他于1817 年9 月4 日读了这出戏的英译本。一个月后,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就此写下了几行读后感:

我们一谈到远东,就不能不联想到最近新介绍来的中国戏剧。这里描写一位没有香烟后代不久就要死去的老人的情感,最深刻动人。固然正因为他不能不把最美丽的全国通行不可缺少拜扫的礼节,交给他不愿意的亲戚去管理。这不单是一个特别的,乃是一个带普遍性的宗族图画。①

的确,传宗接代、继承香火,作为人之常情具有其“普遍性”。在中国传统中,这种观念更是上升到了伦理范畴,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歌德认为,中国人之所以极端看重后嗣,是因为“宗教礼节的影响”②。此可谓一语中的。由一本戏即看出中国民族的某种特征,可见歌德眼光之犀利。

此后的近十年时间,似乎是歌德接触中国文学的断层期。直至1827 年,他的日记中一下子冒出了好几本中国文学的读物。他在该年2 月3 日的日记中两次提及英译《花笺记》,③此书另收有若干中国古籍《百美新咏》中的诗篇。是年5 月9 日,歌德提起了另一部中国小说《玉娇梨》的法译本。④8 月22 日,他还提到了包括十篇《今古奇观》故事在内的法译《中国短篇小说集》。⑤由于《今古奇观》故事篇目繁多,故不作细述。至于《百美新咏》,暂且存之,留待后论。只先看《花笺记》同《玉娇梨》两部。

歌德所读《花笺记》一书,系英国人托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于1824 年出版的英译本。此书大概也是明朝的作品,撰者名姓不传。这一传统长篇木鱼书曲目说的是书生梁亦沧与两位女子的悲欢离合。梁生作客异乡,邂逅女子杨瑶仙。两心相悦,遂以花笺题诗传情,私定终身。孰料梁生在故里双亲已为其聘下刘玉卿,梁生不依。后梁亦沧赶赴秋闱,高中解元。时当边庭告急,梁生奉旨征番。却传闻捐躯疆场,刘玉卿为其誓死守节。梁亦沧最终却班师凯旋。他深为刘玉卿贞德所感,又不愿将杨瑶仙辜负。为难之际,天子下一道谕旨,杨、刘二人得事同一郎君。

法国人雷姆萨(Abel Rémusat)于1826 年译就出版的小说《玉娇梨》,又名《双美奇缘》,此书作于明末清初,署名为“荑秋散人编次”。正像法译书名《两个表姐妹》所提示的那样,小说女主角官宦小姐白红玉和卢梦梨是一对姑表姊妹。两人皆心仪青年才子苏友白。在历经波折,几番乖违之后,两美共事一君,终成百年好合。可见,此书套用的也是才子佳人小说的模式。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玉娇梨》之类“在外国特有名,远过于其在中国”①。此言信然。雷姆萨的译本一经问世,便广泛流传,被人目为“杰作”②。然而,这些所谓的“杰作”却登不得中国文学的大雅之堂。不过,与明清时期其他粗制滥造的言情小说相比,上述《好逑传》、《花笺记》以及《玉娇梨》等可算得庸中佼佼。

对于《玉娇梨》,歌德似未有评述,而在从魏玛图书馆借阅《花笺记》之后的第二天,即1827 年1 月31 日,歌德在与其秘书爱克曼(Johann Peter Eckermann)的谈话中由中国文学讲开去,发表了一番鞭辟入里的见解。话题由歌德当时所读的一部“中国传奇”①展开。

爱克曼说:“中国传奇?那一定显得很奇怪呀。”歌德说:

并不像人们所猜想的那样奇怪。中国人在思想,行为和情感方面几乎和我们一样,使我们很快就感到他们是我们的同类人,只是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比我们这里更明朗,更纯洁,也更合乎道德。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平易近人的,没有强烈的情欲和飞腾动荡的诗兴,……他们还有一个特点,人和大自然是生活在一起的。你经常听到金鱼在池子里跳跃,鸟儿在枝头歌唱不停,白天总是阳光灿烂,夜晚也总是月白风清。月亮是经常谈到的,只是月亮不改变自然风景,它和太阳一样明亮。房屋内部和中国画一样整洁雅致。……故事里穿插着无数的典故,援用起来很像格言,例如说有一个姑娘脚步轻盈,站在一朵花上,花也没有损伤;又说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三十岁就荣幸地和皇帝谈话,又说有一对钟情的男女在长期相识中很贞洁自持,有一次他俩不得不同在一间房里过夜,就谈了一夜的话,谁也不惹谁。还有许多典故都涉及道德和礼仪。正是这种在一切方面保持严格的节制,使得中国维持到几千年之久,而且还会长存下去。②

基于对普遍人性的信念,歌德在异质文化中读出了超越民族的、人类的同一性。然而,同一性绝非意味着各种民族特性、文化特质的消弭。因此,在把中国人视为“同类人”的同时,歌德也看到了他们的异己之处。这首先在于中国人的人生观。视孔学儒理为安身立命之本的中国人,将那三纲五常的道德标准奉为圭臬,身体力行,追求的是一种明明白白的理想人生。“这一种人生观里边没有激烈的感情,没有无穷的渴想,没有梦幻的境界,没有神秘的性质。”① 在歌德看来,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中国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明朗”。令他深有感触的另一点是中国人的宇宙观。在中国人的观念中,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歌德眼中那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图画,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比比皆是。歌德由一个民族的文学进而洞察该民族的人性,可见其目光之敏锐。尤其令人钦佩的是,歌德在上述引文末尾还指出了中国封建社会得以长久维持的原因。此番洞见,实乃入木三分。

在歌德所处的年代,中国文学译作在西方还很匮乏,更兼译者选择译介作品的眼光往往不甚高明、翻译技巧尚欠火候,因此,歌德选读中国文学作品的余地相当匾窄,无缘得见上乘之作,他确实阅读过的仅是几部平平庸庸的下里巴人。虽则如此,歌德对他所接触过的中国文学,还是流露出了几许褒扬之意。

抒写“汉”诗的热情

歌德晚年对中国文学兴致高昂。尤其是1827 年,耄耋之年的他与中国文学的缘分不浅。他不仅阅读中国小说,品味其中的闲适意境,更是从汉诗中汲取了创作的泉源,尽了一番郁勃的诗兴。

在歌德1827 年2 月5 日和6 日的日记中均有“中国女诗人”②一说。查看此前歌德的阅读情况,不难发现“中国女诗人”与托姆斯英译《花笺记》一书的关联。这一小说译本附有三十二首英译汉诗,皆以歌颂妇女为主题。其中的三十首系托姆斯从乾隆三十二年出版的《百美新咏》中抄译而来。①《百美新咏》是一部彰显中国古代妇女品行才貌的绘图诗文集。其中所载的众多女性形象来自各个历史时期不同的社会阶层。在这些流芳后世的女子中,有不少才情斐然,工诗善词。也许正是这一点,令歌德误把《百美新咏》当作一部“中国女诗人”的选集了。如此一来,原本得人诗歌咏赞的众女子,倒成了以诗文传世的女才人。

或许是“女诗人”们的才情挑起了歌德的诗兴,他从托姆斯的译诗中遴选了四首,将它们作了一番修饰,改作于1827 年随同《艺术与古代》一文同时发表。歌德在介绍这四首改编之作的引言中说:“下面从一本传记的书《百美新咏》摘录出来的笔记和诗,使我们相信,虽然在这一个奇怪特别的国家有种种的限制,一般人仍然不断地生活,爱恋吟咏。”② 此处,我们又一次看到了歌德的普遍人性观。

在受歌德垂青的四位女子中,位居榜首的是薛瑶英。且看汉语原文对此女的描述:

杜阳杂编:元载宠姬薛瑶英,能诗书,善歌舞,仙姿玉质,肌香体轻,虽旋波摇光,飞燕绿珠不能过也。载以金丝帐却尘褥,处之以红绡衣衣之。贾至杨炎雅兴载善,时得见其歌舞,至赠诗云:舞怯珠衣重,笑疑桃脸开,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炎亦作长歌美之,略曰:雪面澹娥天上女,凤箫鸾翅欲飞去。玉钗翘碧步无尘,楚腰如柳不胜春。③

再看歌德手笔:

薛瑶英女士,貌美能诗,人称慕她为最轻灵的舞女。有一个羡慕她的人,作诗称赞她如下①

你身伴桃花轻舞春之地:如若不遮伞你俩齐风去。足踩莲花上跃舞入彩池,小脚和柔履本如莲花似。其他缠足者难于静立足,或能飞一笑,只是难移步。②

我们知道,歌德凭借的是托姆斯《百美新咏》的英译。托姆斯采用的是直译法,其译文虽时有讹谬,却大致忠实于原文。而歌德并非学者,作为诗人他追求的不是精确的翻译,而是自身创造力酣畅淋漓的发挥。此处,他的第一首改作仅从原文采撷了个别意象,如桃花、舞蹈以及女子弱不胜风的纤柔。引人注目的是,从改作的第五个诗行起,歌德似乎有意在描摹女子的一双纤足。想必他曾在什么地方了解到了中国古代妇女缠足的习俗。而歌德在此诗之后增加的一段注解恰恰证实了这一猜测:

关于她穿金色袜子的小脚,相传诗人称美是为金莲,并且说因为她这种长处,使宫里其他的女人,都把脚用布缠小,如果不能同她一样,至少可以同她相像。他们说,这一个习惯,后来风行全国。①

金莲竟是“穿金色袜子的小脚”,这等见识不免令人咋舌。注解之目的本在于帮助读者正确理解,谁知却是以讹传讹。想来,歌德应该不是这一谬论的始作俑者。不过,他说中国女人缠足的习惯是由薛瑶英的小脚而来,这几乎有诬陷无辜的嫌疑了。翻阅《辞海》,查“金莲”词条,见《南史·齐东昏侯纪》有载如下:“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② 这才是“金莲”一词的源头。歌德描摹中国女子三寸金莲的热情大概与托姆斯《花笺记》一书有关。此书有两处写到金莲③,这也许给歌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遗憾的是,他犯了个张冠李戴的错误。

继对君王宠姬薛瑶英的一番称美之后,歌德同情起了冷宫深闺中的弃妇梅妃。关于梅妃,汉语原文说道:

梅妃传:妃姓江氏,年九岁能诵二南。语父曰:我虽女子,其以此为志。父奇之,名曰:采频。开元中,选侍明皇,大见宠幸。妃善属文,自比谢女。淡妆雅服而姿态明秀,笔不可描画。后,杨太真擅宠,选妃于上阳宫。上念之,适夷使贡珍珠,上以一斛赐妃,妃不受,以诗答谢曰: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上命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①

歌德改编诗文如下:

梅妃,明皇情人,貌美聪慧,少年时便引人注目。自受一新宠排挤后,入迁一特别住所。当纳贡国国主向皇帝献上重礼时,皇帝念及梅妃,把全部东西转送给她。她不受,谢以下诗:②

你送来珠宝给我做装饰!我已有很久不复照镜子。自我从你的视野里远离,我不再知道打扮和装饰。③

歌德的这一改作以一个惊叹句起首,怨妇发泄积郁,其势突然、激烈如此,一扫原文的平缓。原诗中,梅妃先黯然自陈其表,憔悴的容颜给全诗笼上了一层幽幽的哀意。直到最后,她才点明“珍珠”这一锥心之物,然而“何必珍珠慰寂寥”一句中仍是哀多于怨。而歌德的改编则尽弃对人物外形的渲染,径直由“珠宝”“声讨”开去。其中的女主角更似一个西方女子,哀戚不足,怨恨有余。而惟其哀,方见中国女子的柔;惟其怨,才显西洋女子的烈。

歌德改编的第三首诗名为“冯小怜”。此女子若何,请看:

北齐记:穆后爱衰,以从婢冯小怜五月五日进之,号曰:续命。慧黠,能弹琵琶,工歌舞。后主惑之,立为淑妃,后立为左皇后,同坐席,出并马,愿得生死一处。周师取平阳,帝猎于三堆。晋州告急,帝将还,妃请更杀一围,帝从之。后,周师入邺,获小怜于井中,以赐代王达。弹琵琶,因弦断作诗曰: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日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①

歌德就此作了如下诗文:

伴帝出征时,她于帝败后被掳,被纳入新主的妻妾中。人们保存了下面这首诗纪念她。

愉快的晚霞带给我们歌声和欢乐小怜却使我如此悲伤!当她边弹边唱时,一根琴弦崩断,她却带着高贵的表情继续唱道:“不要以为我欢快自由;我的心是否已经破碎———只要看一下曼陀铃。”②

前面闻梅妃赍忧而赋诗,此处听小怜感伤而悲吟。两者皆是自哀自怜。不过,歌德对这两首诗的改编方式却有明显不同。前一首改作保留了梅妃作为叙述主体的身份,而这一首新诗却把原先的叙述主体冯小怜变成了叙述客体,又在末尾数行让这一客体直陈其心。歌德沿用了原文中冯小怜因情切而断弦、因断弦而心裂的中心母题,却为这凄凉的一幕衬上了美丽的夕照,盖言乐不掩忧之意。

上述三位女子,尽管命运相异,却都曾伴君左右,而歌德改编中的最后一位,却是个空耗青春的平常宫娥。内苑深宫的枯寂,勾起了她对平民生活的向往,并由此引发了一场事端。此段诗文题为“开元宫人”:

本事诗:开元中,颁赐边军,纩衣制自宫中。有军士于袍中得诗曰:沙场征戍客,寒苦为谁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谁边。蓄意为添线,含情更着棉。今生已过矣,愿结后生缘。军士以诗白于帅,帅以上闻。元宗命遍示后宫曰:有作者勿隐,吾不罪汝。一宫人自言万死,元宗怜之,以嫁得诗者曰:我与汝结今生缘。①

较之前述三位女子,开元宫人的故事更富情节,因而更具可读性。这个初时凄切、终时圆满的故事,引起了歌德极大的兴趣,他几乎一字一句地把它复述了一遍:

一宫女。当皇帝军队于寒冬之际在边境平乱时,皇帝派人送去一大批棉军服。其中有一大部分在宫中缝制。一士兵在衣袋中找到下面这首诗:②

为了惩罚边境上的叛乱,你勇敢地战斗,可是夜间刺骨的严寒妨碍你的休息。这件战袍,我热心地缝制,尽管由谁去穿,我并不知道;我加倍铺上棉絮,又特别周到,多加上几道针脚,密密地缝,以便维护一位男子的光荣。如果我们在今世无法相见,但愿在天上有结合的良缘。①

士兵觉得有必要把诗稿交给军官,这引起轰动。诗稿到了皇帝手中,他立即下令在宫中严格检查,不管诗作出自谁手,都不许隐瞒。这时一个宫女站出说道:“是我,罪该万死。”元宗皇帝宽恕了她,并把她嫁给了得诗的士兵;同时他打趣地说:“我们还是在这里结成良缘!”对此宫女答道:

“天子做事,无所不能,

让未来成为现实,让他健康长寿。”

由此开元这个名字在中国女诗人中得以保存。②

想必,仅仅把故事复述一遍,令歌德觉得意犹未尽。他乘兴又让宫女说了两句致谢辞,这不仅使故事情节更趋完整,也表达了歌德对那位通情达理的皇帝的赞颂。

通观歌德这四篇得益于《百美新咏》的诗作,除末一首外,其余三首自由发挥的迹象明显。四位女子当中,除了薛瑶英不曾写其作诗以外,余者皆显露了诗才。难怪,歌德在写到最后一位,即开元宫人时,还“执迷不悟”地认定她们都是自己的同行呢。

歌德那由汉诗激起的灵感之泉并未就此干涸。1827 年5 月12 日,他离开魏玛宫廷,前往位于伊尔姆河畔的花园别墅小住。老者圆融平和的心境向往着中国文学中那种置身自然的恬澹和超脱,而诗人永驻的艺术青春又不时在静谧的心湖漾起层层涟漪。宜人的自然风光,激活了诗人心中关于中国文学的印象,组诗《中德岁时诗》应运而生,成为后世传说歌德与中国文学因缘的一段佳话。

《中德岁时诗》,一译《中德四季晨昏杂咏》,全诗由十四首各自独立的诗歌总汇而成。虽篇幅不一,却大都是简约、洗练之作,体现了歌德晚年诗歌创作的一大特征,亦与中国古典诗歌有不谋而合之处。且看诗人奔涌的灵感如何化作美丽的诗行:

第一首

疲于为政,倦于效命,试问,我等为官之人,怎能辜负大好春光,滞留在这北国帝京?怎能不去绿野之中,怎能不临清流之滨,把酒开怀,提笔赋诗,一首一首,一樽一樽?①

全诗由修辞反问构成,点明了叙述主体的身份,交代了切合组诗题旨的岁时季节。译诗中“为官之人”一词,在歌德原诗中为“Mandarinen”。此乃当时人们对中国满清官员的通称,是为“满大人”。歌德选用此词,有突现诗题中中国色彩的用心。除此一明指外,诗中所叙春日踏青、把盏赋诗之美事,亦与中国旧时文人消闲娱乐的传统方式相合。

第二首

白如百合,洁似银烛,形同晓星,纤茎微曲,蕊头镶着红红的边儿,燃烧着一腔的爱慕。

早早开放的水仙花在园中已成行成排。好心的人儿也许知晓,它们列队等待谁来。①

这首小诗虚实结合,气韵生动。乍一看,诗人似乎属意于纯柔的水仙;及至细读,方悟其钟情女子之意。诗歌起始的两个诗行实写水仙明丽、澹然的外姿,然其中已暗含将水仙比作姑娘的用意;否则,诗歌中将水仙比之百合这一明显的比喻失当就无法解释了。

在紧接着的两个诗行中,诗人采用半遮半掩的方式,由花朵鲜明的色彩入笔,引入情爱的话题,为这首看似恬淡的自然写意诗注入了一股激情。

第三首

羊群离开了草地,唯剩下一片青绿。可很快会百花盛开,眼前又天堂般美丽。撩开轻雾般的纱幕,希望已展露端倪;云破日出艳阳天,我俩又得遂心意。①

诗人把深情的目光从园中所栽的水仙旁移开,转而投向芳草如茵的绿野。草原上,洁白的羊群涌动而去,留下一片希望的沃土。不久,春天瑰丽的乐章将由绽放的花瓣中鸣响。然而,天堂的美景要成为现实,须突破雾幔的阻隔。而惟有阿波罗才如此神武,能刺透雾障,普撒光芒。

春天是希望的象征,这是个尽人皆知的喻意。值得推敲的是诗中的另外两个意象:“纱幕”与“太阳”。歌德研究者们认为,那一层缥缈的薄纱在诗人的作品中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它是遮蔽真理之纯明境界的一道屏障。对于渴求真理的诗人来说,谁能驱散雾霭,谁就是值得咏赞的对象。歌德对太阳的伟力顶礼膜拜:“我对太阳无限崇敬!因为太阳也是最高存在的体现,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认识到的最强大的威力。我崇拜太阳的光和神圣的生育力。靠太阳我们才能生活,才能活动,才能存在;不但我们,植物和动物也都是如此。”②

就对阳刚之力的讴歌而言,歌德显然有别于中国古时的文人墨客。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诗人们更愿寄情于清幽的蟾宫。这与崇尚阴柔美的道家思想是一致的。歌德说,太阳体现了最高存在,它催生万物,包括人间的爱情;而道家则认为,世界精神系由恍惚幽暗的“道”中孕育而生。

第四首

孔雀虽说叫声刺耳,却还有辉煌的毛羽,因此我不讨厌它的啼叫。印度鹅可不能同日而语,它们样子丑叫声也难听,叫我简直无法容忍。①

这首诗挺有意思。歌德抛开了花草树木,对两种禽鸟来了番品头论足。孔雀因其俊俏,抵消了诗人对其嗓门的厌恶;而印度鹅则一无是处,同时折磨着诗人的眼睛与耳朵。

在对丑陋的印度鹅心生同情之时,读者不禁要问,是什么触动了歌德的诗兴,令他将诗才用于鸟类的品评。我们知道,其时歌德正于别墅将养。对这幢别墅周遭的环境,爱克曼曾在1824 年3 月24 日那天作过如下描述:“饭前同歌德一起去他的花园。……在西面和南面可以极目远眺一块宽阔的草地,大约一箭之遥,伊尔姆河静静地蜿蜒流过……人们感到置身在大自然深深的宁静平和中……但钟楼不时的敲击声和公园高处孔雀的叫唤声、或者兵营中军队的鼓角声把我们从万般孤寂的梦幻中惊醒……”②可见,在歌德写下这首孔雀诗时,就有活生生的孔雀栖居在其别墅的近旁。想必是公园里孔雀的引吭高歌给诗人注入了灵感。

第五首

迎着落日的万道金光,炫耀你情爱的辉煌吧,勇敢地送去你的秋波,展开你斑斓的尾屏吧。在蓝天如盖的小园中,在繁花似锦的绿野里,何处能见到一对情侣,它就视之为绝世珍奇。①

孔雀毕竟貌美,引发了歌德高昂的诗兴,一诗既尽又续一诗。在这第二首孔雀诗中,诗人已全不计较它怪异的啼鸣了,而是尽力渲染它艳丽的丰姿,并将成双的孔雀视为情侣的象征。歌德在这里又一次引入了爱情主题。可见,清幽的自然环境不能冷却诗人心中的激情。在歌德看来,自然万物虽美,却怎能与人间爱情比肩!爱情母题的不时闪现,正是这一组诗的明显特征。

第六首

杜鹃一如夜莺,欲把春光留住,怎奈夏已催春离去,用遍野的荨麻蓟草。就连我的那株树如今也枝繁叶茂,我不能含情脉脉再把美人儿偷瞩。彩瓦、窗棂、廊柱都已被浓荫遮没;可无论向何处窥望,仍见我东方乐土。①

随着此诗的诞生,春天已成往事,夏天业已来临。飞鸟纵使有意挽留,怎奈春色却无意停驻,夏季葱郁的枝蔓紧紧相随。可是,绿树浓荫却给诗人平添了一段烦恼。密密匝匝的枝叶使他无法骋目远眺,别说闺阁中的伊人,就连往日依依注望的庭院和屋宇也都深藏于荫翳。然而,爱情的信念不移,诗人的目光永系佳丽。这首诗中,“彩瓦、窗棂、廊柱”等中国式建筑风格让人再次想起了组诗标题中的“中国”成分。

第七首

她美丽胜过最美的白昼,有谁还能责备我不能够将她忘怀,更何况在这宜人的野外。同在一所花园中,她向我走来,给我眷爱;一切还历历在目,萦绕于心,我只为她存在。②

上一首诗讲情郎遥盼佳偶,这一首则叙有情人相遇。不过,遗憾的是,此处的邂逅仅是回味与追忆。对诗中那个令诗人难以忘怀的“她”,人们曾一度费尽猜疑,结果莫衷一是。风情万种的歌德,其情感生活中从来就不缺少女性的形象,此类花园相会的场景想来是时有发生的。

第八首

暮色徐徐下沉,景物俱已远遁。长庚最早升起,光辉柔美晶莹!万象摇曳无定,夜雾冉冉上升,一池静谧湖水,映出深沉黑影。

此时在那东方,该有朗朗月光。秀发也似柳丝,嬉戏清溪之上。柳荫随风摆动,月影轻盈跳荡。透过人的眼帘,凉意沁入心田。①

夜色朦胧,星光闪烁,氤氲蒸腾,柳枝婀娜,月影伴着一泓碧水,听晚风徐徐吹过。诗人于此处泼洒笔墨,绘得此一清明佳境。

因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绝妙境界,这首晚景诗被评论界公认为组诗的高潮。诗中的意象和情调与中国传统的水墨画及自然诗有颇多相通之处。有人认为,“全诗充满了中国的精神”①。其实,歌德在这里实践的未尝不是西方自身的诗歌美学观。在他之前,莱辛在《拉奥孔》中就已写道:“希腊的伏尔太有一句很漂亮的对比语,说画是一种无声的诗,而诗则是一种有声的画。”② 不过,尽管我们不能强说在歌德的这首诗中有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在内,我们却不难于此中发现中西诗学标准间的默契。

第九首

已过了蔷薇开花的季节,始知道珍爱蔷薇的蓓蕾;枝头还怒放着迟花一朵,弥补这鲜花世界的欠缺。③

吟罢这首小诗,心下不免戚然。蔷薇花虽好,无奈盛时已过,终须落土化尘埃。满园萧瑟中虽尚有晚花一朵,却更称出一片凄凉。于伤逝感怀间,垂暮的诗人也仅能凭孤芳一枝聊以自慰。

第十首

世人公认你美艳绝伦,把你奉为花国的女皇;众口一词,不容抗辩,一个造化神奇的表现!可是你并非虚有其表,你融汇了外观和信念。不倦的探索定会找到‘何以’与‘如何’的法则和答案。①

此处,蔷薇再次成了诗人吟咏的对象。她艳冠群芳,却不流于肤浅;她秉执信念,美得深沉。显然,这已不是视觉所能把握的具体的美了,诗人眼中的蔷薇已升华为深刻的求真的象征。

第十一首

我害怕那无谓的空谈,喋喋不休,实在讨厌,须知世事如烟,转瞬即逝,哪怕一切刚刚还在眼前;我因而坠入了灰线织成的忧愁之网。“放心吧!世间还有常存的法则永恒不变,循着它,蔷薇与百合开花繁衍。”②

在上一首诗的末尾,歌德对人类的孜孜以求充满了信心。可是,他的乐观旋即遭到了他人的否定。这里,有一个无形人物向诗人发起了责难。他悲叹世事无常,人生灰暗,忧愁烦恼不可终日。对此,睿智的老者泰然相告:纵使一切消亡,“法则”犹存。

花开花谢,全是这万古常新的“法则”使然。暮年的歌德在给友人的信中曾经写道:“我越年迈,就越相信蔷薇和百合开放的法则。”① 有方家曾评述说:“歌德越是从自身出发来写诗,他同中国人性接触越近,因为他能够从他个人,到世界的全体。如像他第十一首诗,讲宇宙上的万事万物,时时刻刻都在变易,但是在一切变易中又有不变易者在。我们看见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风驰云卷地飞去,我们忍不住害怕,但是我们一想变易是宇宙的基本原理,事物可变,宇宙的基本原理不变,那么我们又未尝不可以自慰。歌德对于宇宙人生这一种深刻的认识同中国孔子老子,有许多共鸣的地方。”②

第十二首

我沉溺于古时的梦想,与花相亲,代替娇娘,与树倾谈,代替贤哲,倘使这还不值得称赏,那就召来众多的童仆,让他们站立一旁,在绿野里将我等侍候,捧来画笔、丹青、酒浆。③

诗文开初讲诗人与草木为伴的退隐生活。然而,这样的孤身幽居却并不为人称道。人们希望他返归集体,参与社交。诗歌最后所叙的交游消遣的方式,令我们又一次想起了组诗标题中的“中国”一词。

第十三首

为何破坏我宁静之乐?还是请让我自斟自酌;与人交游可以得到教益,孤身独处却能诗兴旺勃。①

短短数语表明了诗人对他人所提交游建议的拒绝。他只愿独自品味闲适的安宁,享受美酒的滋润,抒写灵感的声音。的确,对一个洞彻世事的老人来说,任何教益都是多余的。

第十四首

“好!在我们匆匆离去之前,请问还有何金玉良言?”克制你对远方和未来的渴慕,于此时此地发挥你的才干。②

既遭诗人拒绝,旁人只得离去。不过,临了还想带走一番“金玉良言”。诗人不吝赐教,道出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脚踏实地,珍惜现时。此末一首诗,“教人努力当时此地,同孔子实践道德的教训,也很相同”③。不过,歌德劝人以进取有为之道,自己却遁迹于自然,这似乎自相矛盾。其实,组诗《中德岁时诗》虽写诗人投身自然,但这并非彻底的退隐,只是一时躲避纷扰而已。因为,歌德若愿做隐士,浮士德便甘为书蠹了。

行文至此,我们已把《中德岁时诗》全诗匆匆浏览了一遍。以下不妨将组诗主题及其中的中国因素稍作归纳。无疑,人与自然的亲密接触是该诗最明显的主题。读者眼前不时浮现出诗人漫步绿野、流连花前、伫听鸟语、行临水滨的身影。这种超然物外的姿态,确乎类于中国式的闲情逸致。为了映衬诗题中的中国成分,歌德还在组诗中镶嵌、点缀了一些中国词汇。此外,组诗画龙点睛的第八首以其清新淡雅的格调、寓静于动的笔致而为人津津乐道,被视为具有浓酽的中国水墨画之神韵。不过,在看到组诗的中国色彩的同时,我们不能无视其中的德国特色。因为,既然是“中德”合璧,就不能只见其一,不见其二。那么,组诗的德国特色,或者说歌德风格,究竟体现在何处呢?除了第十、十一首带有抽象玄思的德国味之外,诗中还充溢着浓郁的爱情芬芳,读者对此应该不会不知不觉。众所周知,女性是歌德世界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即便是在自然幽静的怀抱,即便是在日沉西山的暮年,诗人的胸中始终燃烧着一腔激情。一言以蔽之,《中德岁时诗》在描绘自然美的同时,还咏赞着世间至美的真爱。

始之所轻终而重之———结语

基于追求自然、不假雕饰的美学观,歌德早年对盛行当时的夸饰的“中国式风格”持明显的批判立场。随着晚年与中国文学的接触,歌德对中国文学、乃至对中国民族的特性有了深刻的把握。中国的小说和诗文甚至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他大骋其怀,为后世留下了《中德岁时诗》这一彪炳中西文学交流史的丰碑之作。可见,较之早年的拒斥态度,歌德晚年对中国是颇具好感的。歌德的中国观正是经历了这样一个始之所轻终而重之的变迁过程。

然而,在一个提倡“世界文学”的人物广阔的视野中,中国文学始终只是歌德众多的欣赏对象之一。归根结底,歌德内心的天平是倾向于滋养他的欧洲文化的。此处,我们不忌絮烦,欲再引一段歌德与爱克曼在1827 年1 月31 日的谈话记录以证其实。歌德说:

我们不应该认为中国人或塞尔维亚人、卡尔德隆或尼伯龙根就可以作为模范。如果需要模范,我们就要经常回到古希腊人那里去找,他们的作品所描绘的总是美好的人。①

2 Schillers Interesse an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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