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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石碣自叙

一天晚上,大约三更半夜,天上突然一声巨响,顿时光芒四射,霞彩缭绕,一团火焰掠过虚皇坛,落入其正南的地下。宋江等看见这情景,随即叫人拿铁锹锄头,朝火焰降落的地方挖掘。挖着,挖着,挖不到三尺深处,就挖出了一块石碣。

读过《水浒传》的人不会忘记,那石碣正反面均有龙章凤篆式的蝌蚪文字,一般人都不认识。碰巧,有一个叫何玄通的做醮道士能够辨认,他把蝌蚪文翻译出来,着实令人大吃一惊。原来石碣正面有天书三十六行,皆是天罡星,背面也有天书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每个星相下面注有一个梁山好汉的姓名。

告诉你,我就是那块石碣。在成为石碣之前,我是一块石头,一块古老的石头。提起石头,现代人往往依据科学知识,认定它是没有生命和知觉的无机物。其实,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有灵性,石头也不例外。曾经有一位高僧收集众多石头为徒,面对它们讲经说法,讲得精妙的时候,这些顽石无不点头。再说咱们石头历史悠久,从不腐烂变质,与天地同寿,人世间的风风雨雨都历历目睹,如果让咱们讲述世事沧桑,也许更加客观而不偏颇。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每次听到这首歌曲,我总是情不自禁地点头,伴随优美的旋律默默哼唱。的确,咱们石头不仅会唱歌,而且还能够感知人情世态。说实话,咱们石头虽然有灵性,但并非无所不能。比如说,我身上的蝌蚪文就不是随心所欲长成的,而是人为刻出来的。尽管如此,我还是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懂得他们为何借石头说话。众所周知,我身上的蝌蚪文字其实就是梁山泊好汉的座次安排文件,列为天罡星的便是山寨的正将,列为地煞星的便是山寨副将。自古以来,不论在朝廷或江湖,排座次都是非常敏感的问题。在宫廷里,有多少王公大臣为了争夺位次,发生过明争暗斗或公开杀戮?在江湖上,有多少英雄豪侠为了争夺位次,上演过腥风血雨的拼杀与搏斗?不管怎样,人是社会性动物,众人聚合起来,总得推出首领,排出座次。在往我身上刻字之前,我听见宋江与吴用切磋说,对于兄弟们排座次,原则上按照各人的本领、功劳和资历确定。具体怎么排序,委实让宋江大伤脑筋,是召集卢员外和林冲等人开小会议定,还是让所有弟兄参加大会讨论?开小会议定,未必一碗水完全端平,恐怕引起一些误会或不满;开大会讨论,无疑会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又恐怕不能达成共识并难以作出决定。正当宋江一筹莫展之际,吴用诡秘地对宋江笑道:“哥哥休要担心,兄弟我自有妙计。”宋江当即追问,你有什么妙计?吴用回答说:“咱们何不向陈胜学习?”宋江顿时愣了愣,眼看吴用朝地面上的石头(我)做了做手势,马上会意地点了点头。

宋江是聪明人,也读过不少书,当然晓得陈胜的故事。想当年,陈胜作为屯长,带领九百名征夫去渔阳。路上遇到大雨,不能按期到达,依照法律都得被斩首。有鉴于此,陈胜与吴广商议说,现在去渔阳是死,逃跑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何不反了他。吴广赞同陈胜的意见,于是他们举起了造反的旗帜,直接反抗残暴的秦王朝。为了扩大影响并使众人信服,两人周密策划,让人把写有“陈胜王”的帛布放入鱼腹里,然后卖给营区的士兵;士兵烹食这条鱼的时候,发现了鱼腹中的帛书,无不感到奇怪。一时间,这个奇闻很快传播起来。与此同时,陈胜让吴广夜间潜入附近的神庙,点燃篝火,模仿狐狸的声音呼喊:“大楚兴,陈胜王。”借助鱼腹的帛书和狐狸的呼喊,陈胜的威望急剧上升,人们相信他不是凡夫俗人,是天命让他担当“称王兴楚”的重任。不消说,在石碣上刻着蝌蚪文字,冷不丁让它暴露出来,也可以达到类似鱼中帛书的效果。我相信,石碣上出现蝌蚪文,自然会让梁山好汉联想到这是天意。既然是天意,大家便心悦诚服,不会引起争议。

现在看来,让我身上显出蝌蚪文来安排座次,多少有点儿忽悠人的味道。这个办法虽然不太高明,可是挺管用。据我所知,设计一个圈套或编造一个谎言,并不是陈胜吴广发明的专利,也不是宋江吴用惯用的伎俩。其实,每个朝代的君主都擅长玩这样的把戏,他们喜欢编造一个个神乎其神的梦兆,借以证明他们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比如说,与陈胜同时代的刘邦,他就乐于散布他老妈与神龙交配的传说。据说刘大妈曾经在大湖岸边歇息,突然梦见一条神龙纠缠她,刘大妈从此便怀了孕,而后生出了刘季,也就是后来的刘邦。对于这个传说,刘大叔并不认同,他始终怀疑刘大妈有意编造这个梦幻,以便掩饰她与别的男人有染。因此,刘大叔总是把刘季看做非亲生的野种,对他不够关心爱护。可惜,那时候不能做DNA鉴定,要不然刘大叔可以解开心中的疑团。不过,历史总是为成功者书写的。既然刘季后来当上了开国皇帝,那么刘大妈与神龙交配的梦兆便理所当然被神化,从而印证刘季应有做皇帝的天命。假如后来得天下的是项羽,也许历史上依然流传一个妇人与神龙或巨蟒交配的传说,只是这个妇人是项大妈,而不是刘大妈。

尽管蝌蚪文的天意让梁山好汉信服,可是我并不觉得那样的安排无懈可击。从本领、功劳和资历等因素考虑,有些人根本不配做正将,有些人当副将实在委屈。像神机军师朱武,运筹帷幄也好,临阵指挥也好,丝毫不比吴用逊色,人家吴用坐上第三把交椅,而他只是列为副将;像铁面孔目裴宣,为人正直,文能治军理政,武能冲锋陷阵,而杨雄、石秀或阮氏兄弟德才远不及裴宣,位次却排他的前面;还有孙立(包括黄信、宣赞以及郝思文等人),本是朝廷的官员,论个人能力和对山寨贡献品行均超过解珍解宝兄弟,可他却屈居解氏兄弟之后。此外,无论是武功或才艺,无论智谋或见识,燕青远远高于李逵,为什么李逵在正将中排名二十二位,而燕青却位居最后一个?!

不过,仔细推敲也不奇怪。我身上的蝌蚪文名义上昭示着天意,其实反映的是宋江的意头,所以蝌蚪文排出座次,难免不与宋江的偏好或亲疏相关。燕青再怎么机智多才,不过是卢俊义的忠实奴仆;李逵再怎么鲁莽无知,好歹是宋江的铁哥们儿。这么看,很多的问题就容易理解了。

“点评”中国古代,流传着许多美丽的传说。从现代科学角度看,那些传说根本就站不住脚。比如说,帝王将相其实与凡夫俗子一样,都是由父精母卵所生育出来的,并非由什么龙虎神兽或天上星体幻化而生。不过,在人类理性还不够充分发达的年代,产生各种各样的传说并不奇怪,哪怕制造或编造传说也很有必要。像陈胜、吴广策划鱼腹写有“陈胜王”的帛书就不同凡响,他们以此吹响了挑战命运反抗暴秦的号角,从而终结了一个时代。梁山泊石碣上现出蝌蚪文,恐怕类似鱼腹的帛书,是人为制造的天机。天机,代表着天意,即便是人为的,也可以让人信以为真。试想,如果不借助石碣昭示天意,就那样给一百零八将排序,能让所有好汉心悦诚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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