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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落井下石又何妨〕——李固自叙

我姓李,名固,原是东京人。作为大宋国都,东京是天下人所向往的首善之地,特别是读书人都渴望进京考试,一旦金榜题名,即可望跻身仕途,既享荣华富贵,又能光宗耀祖。当然,做这美梦的读书人很多,真正梦想成真的寥若晨星。东京固然繁华,却只是达官显贵的天下,对于一般臣民来说,在京城生活也很艰辛。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家庭没有特殊背景,自身没有特殊才能,在东京就不太好混。听说有一个远亲在北京做官,我决定去北京投奔,希望借远亲的帮衬,能够谋一个官差安身立命。

我一路风尘仆仆,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进城后,我到处寻找那个远亲,却不见他的踪影。所带的盘缠都花光了,没有钱住宿吃饭,我像一只丧家犬沿街游荡。餐风露宿,饥寒交迫,实在支撑不住了,终于冻倒在一个员外的门前。幸亏我造化好,遇上大员外卢俊义。这个卢员外,果真人如其名,外貌英俊,有情义。他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把我供养在家中。这个卢员外,可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财主,能在他家混一碗饭吃,倒是很体面的事情。再说,我也不是吃白饭的。卢员外看我勤奋谨慎,能写会算,便安排我管理一些家务事。我这人比较乖巧,成天摆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唯卢员外马首是瞻:凡是他交代的事情,我一定要办好;凡是我听到的消息,都及时向他汇报。因此,他视我为心腹,不断抬举我。不到五年工夫,我便被提拔为卢府的都管。当了都管,府里府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我李固掌管,除了重大事情报卢员外裁决外,一般事情归我说了算。我手下有四五十个行财管干,他们各管一个方面的事情,每天要到大厅堂向我汇报工作。那阵子,我是那么春风得意,所有人都称我李都管。虽说不是朝廷命官,但都管职务相当于今天的CEO,如今能够当上CEO,也非常让人羡慕。

除了我李固,还有一个人深受卢员外信任,他便是浪子燕青。这小子自幼父母双亡,由卢老员外一手抚养长大。别看他长得像白面书生,却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对吹拉弹唱射箭舞棒等杂技,他倒样样在行。不过,浪子燕青虽然潇洒浪荡,但骨子里实诚,就像卢员外养的一只狗,死心塌地跟着主人走。而且他看起来聪明,其实并没有什么心计。这样的人只能做贴身保镖,却不能担当都管的重任。因此,只要我在卢府好好干,不必担心都管职务被撤换。我想,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就算给卢员外当一辈子都管,日子也过得很舒坦。

然而,事情总在发生变化。有一天,卢员外找几个心腹谈话,说他昨晚算了一命,算命先生预言,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除非去东南一千里之外躲避,才能逃过一劫。因此,卢员外叫我准备车辆和行李,跟他一起往东南泰安走一趟。主要是去东岳泰山烧香膜拜,一来可以避祸消灾,二来做些买卖,还能顺便观看风景。常言道:卖卜卖卦,转回说话。我当即劝卢员外:别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只管待在家里,怕什么灾厄?浪子燕青也不赞成卢员外的想法,因为去东南泰安正好从梁山泊经过,听说宋江一伙在那里打家劫舍,遇上他们凶多吉少,说不定那算命先生就是梁山泊歹人假装的,故意设圈套迷惑员外。尽管日后证明燕青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当时卢员外只被胡言乱语迷惑,压根儿听不进我和燕青的话,即使娘子贾夫人出面劝告,他仍旧一意孤行。

没办法,我只好安排车仗和货物,随卢员外前往山东泰安。果然不出所料,我们的车仗队伍来到梁山泊地带,遇到了不少麻烦。尽管卢员外武艺出众,但是一虎难敌群狼:进入丛林深处,只听得一声呼哨响起,最先跳出一个黑脸大汉,使双斧与卢员外打斗一阵子,很快在丛林中消失;稍后,又转出一个胖大和尚,挥动铁禅杖与卢员外交战,斗不到几回合,和尚突然走开了;紧接着,又有几个梁山好汉轮番与卢员外打斗,他们边打边笑,似乎没有伤害卢员外的意思。那个美髯长须的大汉调笑说:“卢员外,你中了俺军师的妙计,已成为笼中之鸟,再插一双翅膀,也飞不出去,与其这样打斗,不如快上山寨坐把交椅。”卢员外似乎不领情,与他们边打边骂。就在卢员外奋力拼杀的当儿,一伙小喽啰把我们的车仗劫持,我和押车的脚夫都被他们缚住双手,哭哭啼啼地跟着车仗往梁山走。到最后,我们被押送到山寨,听说卢员外也被活捉了。

第二天,宋江大摆宴席款待卢员外。山寨头领都热情挽留,卢员外一时脱不了身,只得在梁山待了些日子。卢员外担心家中的老小,吩咐我赶紧送车仗回北京,向娘子贾夫人报平安,叫她不必忧心。我和脚夫领了宋江的赏银,立即打道回府。没想到,山寨军师吴用带领五百小喽啰,亲自下金沙滩为我们送行。临行前,吴用悄悄地对我说:“你的主人卢员外,已和我们商议定了,现坐山寨第二把交椅。这事并非偶然,卢员外早在家里壁上写了四句反诗……不信你回去看一看,那四句诗,是不是包藏‘卢俊义反’四个字。你主人已在梁山入伙,请劝员外夫人好自为之,别指望他还回家团聚。”听了吴用这番话,我顿时心惊肉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回到卢府,我跑进书房查看,果见白粉壁上有卢员外亲笔题写的诗句:“卢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于是,我向贾夫人如实汇报情况,听说卢员外题写反诗并且上梁山坐了第二把交椅,贾夫人感觉像天塌了似的,忍不住放声大哭。

一人造反,九族全诛。贾夫人知道事情非常严重,却不知道如何应对。我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卢员外已上梁山入伙,迟早会被人家知道。与其坐等此事暴露受株连,不如主动去官府告发,还可以立功自赎。为了保全自己和亲眷的性命,贾夫人同意和我一起去官府告发,我稍微添油加醋,就把卢员外造反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从此以后,贾夫人就不必担惊受怕了。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往日尽管做都管,可是在卢员外面前,我不过是高级奴仆,只能小心谨慎,决不敢胆大妄为。如今卢员外不在家,我就是府中的老大,趁这好机会,我倒要尝一尝做主人的滋味。那些日子,我时常想入非非,梦想取代卢员外做大财主,他那丰厚的家产和美貌的娘子都令人心动。总算天遂人愿,有一次贾夫人正在伤心流泪,我便凑过去假装劝慰,有意触摸她的身体,她似乎不太介意,我便得寸进尺,斗胆去脱她的衣服,开始她还挣扎抵抗,最后还是让我制服了。就这样,我很舒服地占有了女主人。第一次得手后,我更加大胆放肆,成天与夫人搞在一起,坦然过着夫妻般的生活。浪子燕青觉察我占有了女主人,看见我一脸的愤懑,我也看他不高兴。为了拔除眼中钉,我在夫人耳边吹吹风,随便找个理由将燕青赶出了家门。

《水浒传》书上说,女主人往日就和我有私情,这不符合客观实际。我承认,对于贾夫人我一直很欣赏,她容貌俏丽,仪态端庄,言谈优雅,心地善良,这样的淑女,无疑是那时代男人的偶像。的确,我非常羡慕卢员外,羡慕他既有万贯家财又有如花美眷,不过羡慕,终究是羡慕而已,当时我没有,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再说,卢员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天生贵相;女人有此好丈夫,肯定也很知足。即使我敢向夫人大献殷勤,她也未必看得中我这模样。果然如此,日后我和贾夫人谈起男女私情,她说她的确喜爱夫君,虽然偶尔也会思慕别的男人,但思慕的对象决不是我李固,而是那浪子燕青。像燕青这样的浪子天生讨女人喜欢,女人啊,女人,也像男人有好色的一面。好一个燕青,听说当今皇帝的相好李师师也为之动情。不过,我能得到富贵人家的夫人,这个艳福可不浅呀。我知道,我是乘人之危得到夫人的,也许她心里并不喜欢我。没关系,甭管她是否喜欢,只要她委身于我就够了。女人嘛,有时候很脆弱,在特殊的情况下,她们所需要的仅仅是男人;男人,只要是男人,至于他们有没有德行和才能,她们并不在乎。

那些日子,我巴不得卢员外真的造反不回来,这样倒可以成全我的鹊巢鸠占。没想到,卢员外居然回家了。我一时惊惶失措,但很快恢复镇静:我一边安排饭食与卢员外吃,一边指使心腹去官府通风报信。一会儿,官府派了两三百个公人过来,把卢员外绑到衙门去了。在知府梁大人升堂审讯的时候,我没有心慈手软,一口咬定卢员外早有造反图谋,他不仅与梁山泊贼寇来往,而且在书房的白粉壁上写过反诗。有我李固的口述,又有反诗的佐证,再加上公人的严刑拷打,卢员外怎么也打熬不过,只好认命招供。卢员外被押送大牢里监禁,可是我还不太放心,万一他要翻供或者有人替他翻案,事情就不好办了。我想,关键时刻一定要豁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落井下石,干脆让人结果了卢员外的性命。负责两院押牢节级兼行刑刽子是蔡福和蔡庆兄弟,我给蔡福送五十两黄金,叫他尽快对卢员外下手。蔡福嫌我出手太小气了,要想卢员外倒地,至少得五百两黄金。五百两就五百两,反正是割猫儿尾拌猫儿饭,有啥豁不出去的。蔡福收下五百两黄金,叫我明天来给卢员外收尸。

今天的读者,你们读到这里,也许会认为我李固忘恩负义,太不够意思了。事情如此发展,都是一步步走下来的,我也无法阻止自己。想当初,我对卢员外也很忠诚,时刻听从他召唤,一心只为他效劳。如果他没有听信算命先生的胡言乱语,或者说他没有中吴用的圈套,我还是甘当他的奴仆,尽心尽责做都管,努力把卢府治理好。可是,卢员外误入梁山泊,形势发生了变化。特别是听了吴用那番话,再看粉壁上的反诗,我真的以为卢员外要谋反了。既然如此,我想他再也不会回家了。于是,我的心开始动摇,忍不住萌生占有主人家产及其夫人的念头。虽然老爸管我名字叫李固,其实我心性并不牢固。一般来说,我没有固定的理念,往往是看风使舵,随机应变。后世有一个叫鲁迅的人说,中国人大多没有坚定的操守,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仔细翻阅历史,你会发现许多大人物也没有什么操守,他们的成功并不在于仁义道德,而是得益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人物讲谋略,小人物重实惠。如果操守不能给人带来温饱,不能给人带来富贵,我们还需要什么操守?!亲爱的读者,除了死心塌地效忠主人的燕青,换了你或其他任何人处于我那位置,难道不会对卢员外的家产和夫人动心?不动心,说明你有操守;动了心,也是人之常情。俗语说得好,人往高处走,船向利边行。

那个看牢的蔡福,真不是东西,收了五百两黄金,答应为我除掉卢员外,却没有兑现诺言。我原以为,那小子收了黄金,这事就算搞掂了。第二天,我一直待在家里听通知,随时准备去给卢员外收尸。从清早等到天黑,却不见有人通报消息。害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后来到处打听,才知道蔡福变了卦。据说小旋风柴进受宋江委托,亲自给蔡福送了一千两黄金,使他改变了主意。我的妈呀,有钱能使鬼推磨。蔡氏兄弟真不是省油的灯,谁送的黄金多就给谁办事,什么人啊?没有操守的势利小人!早知如此,何不送上两千两黄金,让他对我言听计从。看来我的准备不够充分,落井下石很有必要,但仅仅下石头不一定能砸死人,还得投足够的黄金才行,这便是我花五百两黄金买来的教训。

“点评”“墙头草”李固,不知该如何评价你才好。毫无疑问,你是一个令人憎恨的坏人。可是,一个“坏”字,并不能概括你人性的复杂成分。坦率地说,卢员外没有出事的时候,你尽力当好一个管家,表现得并不坏,否则怎么能赢得卢员外信任。然而,一旦卢员外遇到麻烦,你便显现出缺乏操守的品性。危难时刻,燕青对卢员外依旧忠心耿耿。你却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落井下石,侵占卢员外的家产和妻子,还要通过贿赂公人加害于他,真是谋财又害命。人啊,要是缺乏感恩与忠诚,那就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可谓禽兽不如。

李固小档案

姓名:李固           出身:市民

星座:金牛座          绰号:墙头草

最得意:侵占卢俊义家产及妻子  最失意:加害卢俊义不成

最开心:得到女主人       最痛心:卢俊义被人营救

最擅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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