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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远离尘嚣〕——燕青自叙

打败了方腊,宋大哥带领幸存的梁山泊将士离开杭州,往京师进发,准备朝觐当今皇上并接受朝廷封赏。这时候,我私下劝卢员外:如今大事已成,我想同主人一起纳还原受官诰,悄悄隐姓埋名,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以终天年,不知主人意下如何?卢员外不赞同我的想法,他认为:自从梁山泊归顺朝廷以来,俺弟兄们身经百战,伤亡折损过半,幸存的吃尽千辛万苦,现在大功告成,正要衣锦还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要打退堂鼓?我以汉代功臣韩信、彭越和英布等人的不幸遭遇提醒卢员外,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汉代那些功臣多少有点儿异心才落得那样不幸,咱们不曾存半点儿异心,朝廷如何亏待咱们?……我不能说服卢员外,只好纳头向他拜了八拜,望他一路多保重,便转身告辞。当天夜里,我收拾了行李,给宋大哥留一封书信,就不声不响地隐遁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宋大哥,离开了卢员外,离开了梁山泊兄弟,独自行走在江湖上。除了我燕青,还有一些兄弟不愿意接受朝廷封赏,像混江龙李俊诈称中风离开队伍,结果带着童威、童猛等人漂流到海外。据说他们在暹罗国混得相当不错,李俊还当上了国王。我没有与人结伴而行,而是一人独来独往,饿了随时随地找吃的,天黑随时随地住下来,身上的盘缠花光了,便卖艺挣些小钱。这样浪迹天涯,尽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是我并不觉得痛快,因为心里总是牵挂两个人:一个是我的主人卢俊义员外,一个是我爱慕的姐姐李师师。

我与卢员外都是北京大名府土居人。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亲不幸双亡,多亏卢府将我收留,拿我当亲生子抚养。卢员外比我大八岁,我们虽是主仆关系,但他待我亲如兄弟,我视他为良师益友。在他的关怀与指导下,我练出了一身武艺并具备多方面特长:射箭,指向哪里射到哪里,百发百中,从不落空;吹拉弹唱,拆白道字,无有不能,无有不会;对于诸路各乡的方言、诸行百艺的市语以及江湖上的黑话,我不仅了如指掌,而且能巧妙地模仿。假如生活在当代,让我说相声或演小品,肯定像赵本山那样出名。北京城里人口顺,看蔡庆爱戴鲜花,管他叫一枝花;看我放浪形骸,管我叫浪子燕青。别看我外表洒脱,内心却相当诚实,尤其对于主人卢员外,始终忠心耿耿。我知道,没有卢员外家的收养和照料,我会因饥饿而早夭,不可能长大成人;没有卢员外的关爱和宽容,我的个性难以自由发展,不管天资多么聪明,也无法学会各种本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卢员外待我恩重如山,为了他我不惜牺牲性命。那一次,卢员外误中吴用设计的圈套,带领李固及十个脚夫去山东泰安,说是为了躲避血光之灾顺便做些买卖,结果让梁山泊好汉俘虏了。我估计那个算命先生不地道,事前建议员外不要往那边去,他却不听我的劝告。我又说,如果一定要去的话,恳请带我一起去,他却让我留下来看家。没想到,李固这厮从梁山泊回来之后,跑到官府去告密,诬告卢员外在梁山泊入伙造反,与此同时,他还将员外夫人霸占。对于李固的所作所为,我感到非常愤慨,指责他恩将仇报太不应该。于是,他指使一伙人将我赶出家门。日后卢员外自梁山泊归来,衙门派公人将他逮捕,李固趁机落井下石,揭发卢员外写过反诗,还上下使银子,企图置卢员外于死地。严刑拷打之下,卢员外只得含冤屈招,被刺配沙门岛。流放的途中,两个公人打算将卢员外勒死,幸亏我在后面跟踪,及时放冷箭射杀了两个公人,卢员外才免于一死。

这次剿灭方腊,梁山泊好汉无疑为朝廷立了大功。按照论功行赏的原则,卢员外理应获得一官半职。听说卢员外被授予庐州安抚使,我既为他高兴,也为他担心。高兴的是,获得官职的卢员外可将学成的文能武艺报效朝廷,造福一方百姓;担心的是,作为君子的卢员外胸怀坦荡缺少心计,未必适应人情险恶的官场。他的武功盖世毋庸置疑,可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不在卢员外身边,只能默默祝愿他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殊不知,卢员外在庐州任职不久,朝中奸臣便设计赚他进京,让他食用下过毒的御膳,使他在淮河落水身亡。得知卢员外遇害的噩耗,我忍不住抱头痛哭,仰天长啸:苍天啊,苍天!这真是浮云蔽日,恶人当道!朝廷这样残害忠义之士,岂不是自毁长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仰望青天,我心中隐约浮现一种不祥的预兆:我们的天,大宋的天似乎离坍塌不远了。假如真的塌了天,天下生灵必将涂炭,达官贵人乃至皇帝后妃也不能幸免。我已经失去了卢员外,再不希望我所爱慕的姐姐遭遇劫难。为此,我悄悄地进京探望姐姐李师师,向她分析了时局,请她与我一起离开汴京,共同寻找世外桃源。李姐姐表示,她也希望与我在一起,但行幸局官员看守很严,一时难以脱身,只能从长计议,待时而动。这时候是宣和七年(1125),也是徽宗做皇帝的最后一年,只要他还在位一天,就不会轻易放弃他所宠爱的女人。唉,好一个风流天子,浪子燕青凭什么与你竞争?我只好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机会出现。

回想那年元宵夜,宋大哥带领柴进、李逵和我等兄弟出差到东京,为招安大计投石问路。听说李师师是当今皇上的情人,我们便登门拜访她,希望借助她吹枕边风,争取皇上宽恕并收编梁山泊好汉。初次见面,李师师便设宴款待我们,并亲自陪我们饮酒;她看上去妩媚优雅而又热情大方,不摆一点儿架子。酒兴正浓时,宋大哥写了一首词,准备向李师师说出真正来意。冷不防,行幸局官员通报:官家从地道中来至后门。我们不敢惊动圣驾,只好摸黑撤退。匆忙之中,李逵与杨太尉迎面相撞,顺手点火烧了一幅画。第二次,我单独会见李师师,直接向她说明我与宋大哥等人的真实身份与来意,并为李逵放火致歉。听完我的解释,李师师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对梁山泊聚义深表同情。在小阁楼里,使女摆好了盘馔酒果,李师师亲自为我斟酒,并与我谈论乐艺。她拿风箫轻轻吹上一曲,音韵和谐,婉转悠扬,异常动听。应她要求,我也吹了一曲,唱了一段,她听后大加赞扬,夸我声清韵美,字正腔真,颇有音乐天分。很快,我们彼此产生好感,相互欣赏对方才艺出众。论年龄,她比我大十来岁,于是我们以姐弟相称。也是缘法凑巧,当天有人通报天子今夜临幸。我恳请姐姐让我见官家一面,她欣然同意了。赵官家到来的时候,姐姐把我作为姑舅兄弟介绍给他,并夸我很有艺术细胞。在化装为白衣秀才的官家面前,我使出看家的本领,先吹了箫,后唱了一曲《渔家傲》,官家听得龙心大悦,开怀大笑。趁他高兴,我清唱一曲充满忧伤的减字《木兰花》,令他大吃一惊。借此机会,我向赵官家传递宋大哥盼望招安的意愿。赵官家闻知详情,当即拿御笔亲写赦书,赦免梁山泊好汉,同时答应将我们收编招安。

靖康二年(1127),金兵打到大宋京城,俘获徽钦二帝并抓走许多皇家成员。金兵每到一处,大肆掳掠金银财宝,疯狂蹂躏妇女。当国家遭受外敌入侵的时候,最先倒霉的往往是女人。敌人蹂躏这个国家的女人,不仅仅为了满足快感和征服欲,也是为了羞辱这个国家的男人。李师师,色艺双佳闻名天下,此前,我早已听说金人指名索要李师师,一些大臣发动十多万官绅请愿,要求朝廷把李师师交出去,希望以此平息战争。由于李师师坚决不答应,加上一些主战将领的全力保护,金人才没有如愿以偿。如今金兵攻陷了京城,他们一定会到处搜寻,捕获李师师作战利品……姐姐啊,姐姐,只要我燕青活着,决不让敌人侵犯你,哪怕你被敌人抓去了,我也要将你救出来。

兵荒马乱之际,我跑到李师师的住处,只见房屋被洗劫一空,却不见其人。我心急如焚,穿街走巷,找遍整个京城,也难觅她的踪影。等我绝望地离开京城之后,却在南逃的难民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仔细辨认,我惊喜地发现那是女扮男装的李师师。我们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泪水。我拉着她的手,请她跟我一起走,一起走遍天涯海角。可是,她苦苦一笑,说她准备去南方寻找抗金队伍,弃艺从戎,像花木兰那样战斗。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行军打仗?我欣赏她的想法,却不赞成她那么做。她颇自信地说,别看我是一个红粉艺人,其实我有一身好武艺,因此外号叫“飞将军”,让我上前线杀敌,保证巾帼不让须眉!好个巾帼不让须眉,姐姐的勇气着实令人钦佩!可是,我直言不讳告诉她,咱大宋有上百万军马都阻挡不了金兵,多你一个女子上阵,能起多大作用?再说,那些达官显贵得朝廷恩惠最多,关键时刻理应挺身而出,可笑的是,他们平常不用心治国安邦,只顾贪图钱财和享乐,一旦外敌打来了,不是夹着尾巴逃跑,就是厚着脸皮委曲求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出现这样的局面,谁有能力挽狂澜?既然无力保全国家,何不保全自己,到一个偏远安静的地方,自由自在安享天年?

姐姐点点头,表示赞同我的意见。于是,我们一起远离尘嚣,来到南方的荒山野岭,过上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我们盖起了一座茅庐,开垦了一片田地,喂养了一群鸡和一只狗,忙时在一起干农活,闲时在一起吹拉弹唱;我们衣食无忧,相濡以沫,悠闲自在打发时光。偶尔遇到小毛贼骚扰,凭借我和姐姐的武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赶跑。离群索居,避开尘世纷争,可以使我们的生活恢复平静。然而,生逢国难乱世,每当听到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消息,我与姐姐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心中充满忧伤与愤恨。

姐姐与我隐居之后,历史的典籍上再也找不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因为李师师是名人,后世学者为此煞费苦心,以至于出现几种不同的传说版本:一种版本认为她被金人掳去了,一种意见认为她死于乱军之中,一种版本认为她悬梁自尽……还是当代人富有想象力,在电视剧《水浒传》里交代我与李师师的结局基本符合事实。不过,我们走到一起的镜头出现时配上歌曲《两只蝴蝶》就更好,因为我们当时的心情恰似歌词所唱的那样:“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我们俩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

“点评”浪子燕青,你头脑机敏,才艺超群。自幼父母双亡,有幸被卢俊义家收养,让你永生难忘。对于主人,你总是一片忠诚,当他遭遇不幸的时候,你始终不离不弃,并尽力营救。相比之下,那个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李固多么卑劣,多么可恨。你跟随卢员外上梁山,一起南征北战,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打败了方腊,宋江、卢俊义等都兴致勃勃地进京朝圣,指望得到朝廷的封赏。你却以韩信、彭越为鉴,劝卢俊义急流勇退;卢俊义不听劝告,最终不幸遇害。你向往自由自在,最终选择浪迹天涯,远离尘嚣。靖康国难之际,你与一代名优李师师相逢,实为不幸中的幸事。祝福你,燕青,祝愿你们如同两只蝴蝶,飞越在宁静的丛林,永远相依相伴。

燕青小档案

姓名:燕青        出身:家奴

星相:天巧星       绰号:浪子

最得意:在皇帝面前献艺  最失意:被李固赶出卢府

最欣慰:与李师师相爱   最痛心:卢员外遇害

最擅长:吹拉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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