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议论，占书记要导向一下会议走向了，说：“治书记，这种事用上常委扩大会吗？国家有宗教政策，政府有宗教局，下去你与小韩局长（宗教局局长）沟通商量，拿出个处理方案行啦，这种事你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大家接着说，接着说。”很明显，占书记想让大家集中火力，对当下的房市房价发表高见，最后统一认识，确定对策。
说实话，时下房价飞涨的态势，连占书记也没预料到，购房人怨声载道，甚至有过激行为，他更没有预料到。他想听听同仁的看法，来个集思广益。随着占书记的导向，大家不自觉地将目光聚集至安明副市长身上。这是政府的一种潜规则，安明分管土地、城建、交通和房地产，理所当然应先发表看法。实际上，对眼前的房市和土地问题，在坐的诸位还真的没有安副市长知根知底，可以说，安明最有资格剖析房市课题。可是，安明却不想发表意见，更不想实话实说，不，应该是不能说实话。他知道占书记的秉性，他们在政府搁伙计多年了，谁不知，占市长是个善于开拓，敢于开拓，特别是敢于碰硬的人物，只要对GDP有利，能使这个数字增长的举措，他会竭尽全力和所有，甚至不惜“舍生忘死”。占书记的这种秉性，赢得不少领导人物的欣赏和赞美。是的，他常说的那句“有条件要干，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干”。这种要干的事情是领导喜欢的，是对GDP增长大有益处的。领导当然喜欢听到这种声音，相对来说那类爱讲这也难，那也难，这也不好干，那也不能干的干部，是招人厌烦的。安明知道，不论房市出现何等非议怪怨、“奇迹”甚至“畸形”，占书记都不会改变朝向的目标，他要创造条件干他的事业。既然这样，安明不想在会议上大煞风景，而是敷衍地轻描淡写几笔，然后将目光转了一圈，说，大家说，大家说，集思广益嘛。
宣传部部长是个爱打头炮的人，也许由于职业使然，在这类场合，他总爱率先发表高见，又总是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见多识广，且独具慧眼。宣传部部长姓轩，普通话讲得好，嗓门又清脆洪亮，语调轻重缓急，抑扬顿挫中有一种音乐的韵味。他呷口茶，润润喉，说：“有些购房人想闹事，我听说了，他们扬言，要围堵政府，必须把房价压下去。这不是胡闹吗，如今市场经济，市场说了算嘛，市长能管得了市场？！有人要买，有人要卖，谁嫌房价高，可以不买嘛。据我所知，咱市的房市火啊！能火起来的市场，价位会高吗？笑话。据各路信息显示，眼下一线城市的房价高出咱们三倍五倍了，不是照样火嘛，我估算了一下，与周边兄弟省会城市相比，咱的房价不算高，一点儿都不高，不仅不高，应该属价格偏低这档”。
“真的吗？”占书记来了兴趣，听到轩部长道出的信息，“有没有具体数字？”书记关切地问。
“当然有啦！你看——”轩部长翻弄起他的手机，那里边存着信息，“噢，出来了，出来了，”他先后读着平北省、平南省、平西省、平东省几个省城的房价，是《黄河都市报》房地产版负责人发给他的信息。自房地产火了市场，媒体都加大了对房市的关切，《黄河都市报》还委任一位精干的副总编，组成一个强有力的班子，专门捣弄房子。听着轩部长读出的数字，占书记眉开眼笑道：
“不高，不高，别说比一线城市，就相邻四省，也是中等偏下了，仅比平西省稍稍高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是的，与兄弟省市相比，咱们房价属中等偏下，这不错。”说话的是市委组织部部长，他是从省委组织部下来任职的干部，大家公认到任不久的组织部部长素质高，人品好。组织部部长将目光扫了一圈，落到占书记面庞，说，“我觉得，房价高不高，不能只与时下兄弟省市相比，为什么呢？因为现在都高了，高得离谱，就拿眼下价与半年前，不，与三个月前相比，涨了多少？轩部长，你手机里也存有这个信息吧，读一读大家听听，看看咱们市场里什么商品能跟房子比涨价，就是大家最关心的最不能缺少的柴米油盐，特别是蔬菜，都喊涨价了，涨得受不了了，其实涨了多少？幅度多大？与房价的涨能比吗？我觉得，这很不正常。”
“难道不涨价才正常吗？”不知从哪个角落，发出一声极小的质疑，这声音还是叫组织部部长听见了，他立即回应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完全否定涨价，涨价是正常的，我们的收入也在日益增加么，消费当然应该日益加大。我只是认为，房子的涨价应该与大众收入的增加匹配起来，与其他的物价涨幅成比例，而不能孤身地冲刺上窜，这样涨下去，很不好。”
“我看也没什么不好，想买房的人，还是要买，嫌贵的人，可以不买么，总不能逼政府去压房价。”说这话的是统战部部长，他也是市委常委，还兼着个平原市什么商会的秘书长，接触大款老板之类的人物最多。
“不——不能这么理解，房子不属于奢侈品，可有可无的东西，它是公民的必需品，要安居，方能乐业么，”组织部部长对视着统战部部长说，“政府应该想大多数人之所想，急大多数人之所急，不能袖手旁观房价飞涨。”
“为什么都要买房，买不起房子的去租房么，我年轻时做梦都没想过买房，到如今，住的还是单位福利分房给的那一套。”说这话的是刚戴上常委帽子不久的常务副市长，他姓姜，安明副市长最了解他，他如今住的是早年单位分的两室一厅不假，可是他没说，在平原市的公务员小区，他还有一套装修好的四室二厅二卫一百六十八平方米的现代住宅，只是暂时不住那里。那房子特便宜，地皮是政府划拨的。
“您说得真对，姜市长，政府应该导向大家不要都去买房，毕竟经济条件差别太大，可以划拨土地，建更多的廉租房，租给买不起房子的人么。”组织部部长说，“这样，有相当一部分人就不在购房独木桥上拥挤。同时，政府应该出台政策对房价进行调控。”
“我同意部长的意见，政府应该加大廉租房建设，我不信，偌大的平原市，划拨不出建廉租房的地皮。”说话的是平原市委专职副书记，这人的资历，比占书记还老，遇事他总要发表自己的看法，满口又是实话真说，一点儿包装不用，“我也同意政府出面压压房价，有人说房价不好压，政府不好出面做这事。我就不信，萝卜白菜，猪肉鸡蛋的价，政府都有办法控制，恁大价钱的房子却没了法子，那不太无能啦！”
在市领导班子里，除了市委书记和市长，就数副书记有实权了，尽管人大政协一把手比副书记级别高半格，可没实权，一般的官员不大在乎他们，副书记发了言，竟然站在少数派组织部部长一边，他的话与会议主流走向有点儿相悖，却没人正面顶他，坐在副书记身边的市长瞅瞅占书记，占书记也瞅瞅他，市长说话了，“付书记说得好，我同意他的意见。”副书记姓付，市长开头就予以肯定的东西，肯定有下文予以否定，这是政治工作者惯用的手法。“但是，”是的，正儿八经的文章是在“但是”后边，“凡事都有利和弊，任何有利的事情都有它弊端的一面，任何有弊的东西，也会有它有利的一面，决策行事，关键是权衡利弊，看看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如果利大于弊，当然可行，如果弊大于利，当然就否了！”这位从常务副市长晋升市长不久的人物，平时跟占志前最紧，无论在哪里，他都与一把手保持一致，先前是市长指到哪里，他就打到哪里，正是靠这种忠诚守信，他与占市长一拉一推，俩人水涨船高，共同进步荣升了。如今，他不仅是市长，还挂着个市委副书记，名次当然地排列在专职副书记前面，他如今怕谁？在平原市，占书记是老大，他就是老二。这位市长的发言并没有表明态度，对于组织部部长和专职副书记的建议，是肯定，还是否定，他只是诠释了决策的方法。
政界的较量，与绿茵场竞技十分相似，它要求团队精神，配合默契，不仅战略目标明确，战术方法也必须细腻到位，市长话毕，双目连往外瞟一眼都没有，只是低头饮茶，刚戴上常委头衔的常务副市长出场了，他知道，市长向他布置的任务，就好像中锋将足球传至前锋的脚下，还用队长讲快起脚射门吧，你才起脚吗？以往虽然参加过多次市委常委扩大会议，那都是以被扩大进去的身份参会的，今天不然，自己也是常委了，自然有了一种理直气壮的主人感觉。
“市长讲得很好，我完全同意。领导有决策权，但是这个权不能乱用，更不能滥用，决策要权衡利弊，我们先回顾一下房地产行业的贡献，也就是利吧。从十年前说起，那时我在市经委当主任，房地产行业的生产总值占咱市GDP的百分之七点五，到了2002年，也就是五个年头后，这个行业就占GDP的百分之十七点九了，又过了五个年头，发展到今天，大家知道占多少吗？小白，你把数字报一下。”统计局局长小白赶紧打开笔记本，照本宣科道，“2006年统计的数字，仅房地产这一个行业就增加到百分之三十点八，今年的数字还没正式统计，但是，根据眼下房地产发展的速度，占到GDP的百分之三十五，已是板上钉钉的结论。”
“好了，小白，不用说了，大家看一看，激动人心的数字啊！举足轻重啊！房地产了不得。我再跟大家透个信息，前些时《经济研究》杂志召开个中部五省经济研讨会，有个数字最叫咱振奋，五省省会城市，GDP增长速度数咱平原市最猛，几个省的人都来取经，问咱靠什么支柱企业，发展这样快……大家想一想，对平原，房地产业可谓功德无量啊！先前咱市的综合实力名次在全国大中城市的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名之间徘徊，如今跻身至第二十名了，不容易啊，难啊，你发展，人家也在发展，想超过谁，没有点儿绝活不行啊，绝活是什么，就是过硬的决策，就是占书记常说的，领导是干啥的，是决策的，而且决策要过硬，什么叫过硬，就是看得准，下手狠，步子稳，耳根子还不能软。当然也是要硬。占书记当市长时，就看好了房地产，把它定位为支柱性产业，尽管那时就争论很大，占市长一点也没有左右摇摆，看看如今，这丰硕成果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嘛。”姜市长说着，眼光不时地瞧瞧占书记，似乎与他作感情交流，也是想从占书记的面孔上洞察洞察对自己这番话是否满意。
“GDP固然重要，不过，政府不能紧盯着GDP啊，我们要考虑社会效益，如何将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有机地结合起来，使发展具有可持续性，决策才算过硬，是不是？”占书记接着姜市长的话，插上这么几句，而后，将眼光朝向分管工业的罗副市长。罗副市长心领神会，他干咳两声，接着占书记的话说：
“占书记在政府做市长时，就跟咱市定准了位，平原省是人口大省，平原市又有区域优势，政治优势，交通优势，发展房地产可谓潜力无限，前景光明。我侧重说一下房地产带来的社会效益，自房地产行业热闹起来，咱平原市就生机勃勃地奔腾起来，市宏大钢铁公司、市永固水泥集团、市华美玻璃集团、市运输公司，多家建筑行业，都热闹起来，活了起来，就连生产铝合金的，做木材的，也跟着活跃起来，房地产一活，救活了一片啊，它不仅拉动消费，还拉动生产和制造呢，它不仅赚了大钱，还创造了数不清的就业岗位呢，先前那么多无业的人，有了活干，有了工薪，这不是社会效益是什么？”
“对——对，社保局的人来了吗？”占书记问，秘书长回答，“没来，原来定参会名单时，没考虑他们。”“下去后跟他们局长说一下，统计统计房地产行业解决了多少就业岗位，把这个数字报给我。”占书记抽出支香烟，燃着吸上，从容地扫视着大家，房地产业的利似乎说足说够了，要么，场面会静下来？稍停片刻，占书记沉稳地道：“不能只讲利嘛，弊也要讲，实事求是嘛，近来老百姓有怨气，有责问，有上访，怎么办？大家畅所欲言吧，分析分析，想想办法，出出主意。”
“我再说几句，”组织部部长接着占书记的话，“我们的房子，应该为谁建造，是为安居的住房人，还是为企图赚钱的炒房人，还是为富豪们储备资金？这个问题解决了，房价就解决了。我的意思很明白，政府应该出台政策，以建价低的经济房、廉租房为主，适当的建些高档住宅，面向富起来的人，这样做，社会效益更好。”
“恐怕不好行通吧，”宣传部部长针对组织部部长的话说，“要是以廉租房和经济房为主，那土地呢？划拨给了他们，损失大啦！这么多地进入拍卖，价值连城啊！再说，只是盖少量商品房，供不应求的，如今有钱人多了去了，有市场，为什么不供应呢？还有个要命的害处，这么一调整，GDP立马滑落，财政损失大了！”
“占书记不是讲了，我们追求的是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统一吗，政府不能紧盯着GDP嘛。”付书记插话了，“为增加财政收入，而伤了购房公民的心啊！即使有道德的商人，也讲赚钱有道的，何况咱们政府，怎么能想着法子不择手段地赚百姓庶民的钱。这样下去，是什么社会效果？！知道吗，我为房市做过一点儿调研，由于房价离谱的飞涨，广大购房者已经怨声载道，骂大街了，政府正在失去他们的信任，本来拥护我们的人，却因为房子与政府离心离德，甚至指责谩骂，这样发展下去，后果会是什么？”
“你的意思——”市长的目光转向付书记，以切磋的口气说，“要说压房价，作为政府，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么一压，房地产商的积极性要遭受挫伤的，房市还能火吗？原先拉动的那些企业，还拉得动吗？是啊，这样一整，买房子的人也许会满意些吧。”市长的目光又转到另外几位与会人，似乎是让大家议议这个话题。宣传部部长早就想发表高见了，只是会场没有间歇的空间，一个发言接着一个发言，又没人点名请他发言。市长的话使他颇有共鸣，市长的言外之意，宣传部部长也心领神会，就不失时机地说：
“房价压下了，买房子的人会满意，可是，企业呢，那么多被房地产拉动的企业，那么多靠工资吃饭的企业职工，对，还有那么多因房地产活跃起来才上岗的工人，要是因为房地产失去活力，萧条起来，可就惨了。要买房子的才多少人，我觉得，政府去压房价是得不偿失。房价真压下了，GDP、上缴税金、财政收入都要减少呀……”许是宣传部部长的话太刺激，立即引起组织部部长的反驳和抨击。到了这个层面的辩驳，真是见仁见智众说纷纭了，哪一方都言之有理，持之有据，谁个是，谁个非？似乎难以明断。这样的争论，就是再加上半天班，也弄不出个青红皂白的，它就像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其实，占书记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有了这种活跃的民主，才好实行下一步的集中。作为市委书记，集中的办法多了，他可以召开市委书记会，只让书记、副书记、纪委书记这样的核心人物参加。在这个小范围的书记会上，统一看法，达成共识，至少可以做到求同存异吧。而后，再召开市委常委会，将书记会形成的意见，达成的共识贯彻下达，最终变成市委常委会的决议。实际上，它依然是市委书记的思路。只是一个人的思路演绎成了市委常委集体决策。面对无休止的争论，占书记看看表，时间够了，欲要发表结尾词准备收场，这时候，市委值班室主任突然推门而进，火急火燎地说，老城西区改造工程出事了，一家拆迁户自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