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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4月的一个晚上,外面下着暴雨,托尼·方丹骑着一匹累得半死的马来到家门口敲门,将弗兰克和思嘉从睡梦中惊醒。这是四个月以来思嘉感觉到的第二次重建时期的全部含义,并且也理解了威尔说的“我们的麻烦还刚刚开始”的含意,同时也懂得了艾希礼说的那些凄凉的话是正确的——他当时说:“我们面对的是比死亡还要坏的局面呢。”她首次与重建时期直接地接触是她听说要将她从塔拉撵出去。但这次托尼的到来让她更感到其危险性。托尼冒大雨前来,几分钟之后便又消失在黑夜里,但就在这几分钟内一场新恐怖剧的帷幕拉开了,而思嘉却真实地感到将再也不会再关闭了。

那人在雨夜急促地敲打着他们家大门,思嘉站在平台上往下看,见了托尼的面孔,而托尼却把弗兰克手里的蜡烛吹灭了。她赶紧摸黑下楼,紧握着他的手,然后听他说:“他们在追我——我要到德克萨斯去——我的马快死了——我也快饿死了。艾希礼说你们会——千万不要点蜡烛呀!千万不要把黑人弄醒了……我只希望别给你们带来麻烦。”直到所有的百叶窗和帘子也都拉到了底之后,才被允许点上一支蜡烛,向弗兰克急急忙忙说起来,思嘉则在一旁忙碌地为他做些吃的。

他没有穿大衣,全都淋透了,黑发贴在小脑壳上。然而,当他一口吞下威士忌之后,才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尽管是在那种情况下。思嘉感谢上帝,皮蒂小姐没有被惊醒,否则她会晕过去的。

“该死的杂种,不中用的家伙,”托尼咒骂着,一面想再要一杯,“我已经到了极限了,但为了活命,我必须迅速离开这里。上帝给我作证,真是如此!我现在要想办法赶到德克萨斯去,在那里藏起来。艾希礼在琼斯博罗跟我在一起,是他叫我来找你们的。弗兰克,帮我另外找一匹马,还需要一点钱。我这骑马快要死了——它一路上在拼命赶呢——我今天狼狈到极点了,身无分文。不过家里也确实没什么钱了。”说着说着他竟笑起来,开始贪婪地吃着涂了厚厚一层冻黄油的凉玉米面包和凉萝卜叶子。

“我的马你可以骑去,”弗兰克平静地说,“但我现在只有10块钱,不过,要是你能等明天早晨——”“我没时间了,等不及了!”托尼加重语气但仍很高兴地说,“也许他们就在我后面。我必须马上走。要不是艾希礼把我从那里拉出来,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绞死了。艾希礼可真是个好人。”思嘉听了一怔,莫非艾希礼在其中。她突然紧张的要命,为什么弗兰克不问艾希礼怎样?为什么他会如此淡漠。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问了:

“是什么事情——是谁——”

“是你父亲过去的监工,那个该死的乔纳斯·威尔克森。”“是你把——他打死了吗?”“天哪,思嘉·奥哈拉!”托尼愤怒地说,“要是我决心杀了某某人,我肯定会将他碎尸万段的。”“好,”弗兰克平静地说,“我向来就不喜欢这个家伙。”思嘉向他看了看吃惊了。这可不像她所了解的那个温顺的弗兰克。他此时显得那么干脆、冷静。他成了一个男子汉,托尼也是个男子汉,而这种暴乱场合正是他们男子汉大显身手的时候,这时可没有女人的份儿呢。

“不过艾希礼——他有没有——”

“没有。他想杀那个家伙,但我告诉他没有的权利,因为萨莉是我的弟媳。最后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同我一起去琼斯博罗,怕万一威尔克森先伤了我。不过但愿艾希礼不会受到牵连的,但愿如此。涂点果酱好吗?能不能再给带点路上吃的东西?”“要是你不把一切情况都告诉我,我就不管你了。”“等我走了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趁弗兰克给我备马我就告诉你吧,那个该死的威尔克森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你知道,他在你的税金问题上做了什么手脚?说真的,这只不过是他的一小点罪行罢了。”

“而最可恨的是他不断煽动那些黑人。如果我能活着看到可以憎恨黑人的那一天我就满足了。那些黑人真该死,他们居然相信那些谎话,却忘了我们对他们的好。现在黑人可以参加选举,那些我们却不能。嗨,全县几乎所有人都被剥夺选举权了,因为他们又排除了所有打过仗的人呢。黑人要是有选举权,我们的国家就完了呀!天哪,思嘉,这实在无法忍受,再也不能忍受了!要不然我们就被那些黑人统治了。”“请你——快点告诉我吧!你到底干了什么?”“别急,让我再吃口玉米面包吧。是这样,据说威尔克森干的太过分了。他成天同他们谈这些事,他竟然胆敢——”托尼无奈地急急地说,“说黑人有权跟——白种女人——”“唔,托尼,不会呢!”“天哪,就是这样!我能理解,你的伤心,这对你来说,不会是新闻了。他们在亚特兰大这里也是如此。”“这我——我可不知道。”“唔,一定是弗兰克怕你害怕才没告诉你。不管怎样,我们大家认为我们有必要去,教训他一顿,可是还没等我们行动——尤斯蒂斯的黑鬼,你还有印象吧,就是给我们家当工头的那个人?”“记得。”“就是他,今天萨莉正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他跑到厨房里面,跟她说了些什么。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说些什么了。接着我听见萨莉尖叫起来然后就看见他站在那里,像个浪荡子——思嘉,请原谅我的粗鲁。”“说下去吧。”“我用枪把他打死了,然后骑上马去找威尔克森,他是有责任的,要不是他,傻黑鬼是决不会做这种事情。路上经过塔拉时,我碰到了艾希礼,然后我们就一块去了。他说让他杀了威尔克森,因为他早想对他进行报复了。不过我不答应,因为她是我兄弟的妻子。他一路上跟我争论不休,等我们到了城里,我才发现!我没带枪,我简直要气疯了……”

他停下来,咬了一口硬面包,这时思嘉紧张起来了。方丹家族中那种危险的狂暴性格在本县历史上早就出名了。

“所以我只能用刀子了。我在酒吧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艾希礼挡住了其它人。我首先向他说明来意,然后才将刀子猛戳过去一眨眼事情便完了。”托尼边想边说着,“等我明白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艾希礼让我上马到你们这里来。他是个好样的,他总能遇事不慌。”这时,弗兰克把自己的大衣递给了托尼。

他把唯一的一件厚大衣给了他,但思嘉没有反对。她好像是局外人一样。

“不过,托尼,家里需要你,要是能回去解释一下……”“弗兰克,你真是娶了个傻老婆呀,”托尼一面穿大衣,一面咧着嘴笑笑,“她可能还以为会发奖给我呢。那奖品就是一根绳子。思嘉,亲我一下吧,弗兰克,你可别介意,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德克萨斯离这里远着呢,我可不敢写信给我家里人请代我转告,到目前为止,我还安然无恙。”思嘉让他亲了一下,两个男人便走进入雨之中。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接着,思嘉听到马蹄溅水的声音,托尼走了,她看见弗兰克牵着一匹快要没气的马进了马房。她关上门,坐下,两个膝盖不听使唤的颤抖着。

现在她对重建运动有更深的了解。最近有许多她不在意的事情一下子涌上了心头,现在这一切综合在一起,便形成一幅令人害怕的景象了。

黑人是靠着北方佬刺刀的保护爬到了上层。她想,自己可能会遭受不幸,但谁也无可奈何。要有人替她报仇,这个人就会必死无疑,不需要任何理由。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北方佬军官们,不需要任何借口,便可以随随便便绞死一个南方人。

“我们怎么办呢?”她恐怖到了一定程度,“他们居然会绞死托尼这样好的小伙子,就因为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同胞?”“实在忍无可忍!”托尼曾经大声呐喊过,他是对的,真是个男子汉。但他们只能忍受。

她开始浑身发抖,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客观地看待一些人和事。成千上万的遍布南方的女人,都是些较弱无助的人。还有成千上万的男人,他们本来已经放下了武器,但现在不得不再将它拿起,去保护这些女人。

托尼脸上显出某种神情,是她最近在别的男人脸上也看见了,但没有想到要去分析的神色。这种表情似曾相识,当时那些男人只想回家,别的什么也不想再管。可现在他们又恢复了知觉,锐气又在燃烧,重新关心周围的一切。他们同托尼一样也在痛苦地思索:“实在无法忍受!”她见过多少南方的男人,争强好斗。但是,就在刚才那两个男人相对注视的面孔中,她看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某种使她感到振奋而又害怕的东西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同周围的人有了一种亲密关系,让他们融为一体了。的确,实在无法忍受!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它;南方是如此可爱,决不容许那些人来夺取践踏;南方是这么珍贵的家乡,决不容许让它落在无药可救的人手中。这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思嘉一想到托尼的匆匆到来,便觉得自己与他有了血缘关系,因为使她想起她父亲连夜离开爱尔兰的故事。她身上有杰拉尔德的血,暴力的血。她想起自己开枪打死的那个北方佬时的高兴劲儿。看起来,他们身上都有暴力的血并且潜藏在那温文尔雅的外貌下。他们大家,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有那种品质——必要时都能杀人,都会使用暴力。甚至瑞德这样的人也有如此的暴力!

当弗兰克浑身湿淋淋,咳嗽着进来时,她才猛地一跃而起。

“唔,弗兰克,像这种日子,我们还要熬多久呀?”“只要北方佬还仇恨我们,我们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弗兰克用疲倦的手捋了捋湿胡子,“我们正在想办法呢。”“什么办法?”“等我们有了眉目再谈吧?也许时间会很长。也许将永远是这个样子了。”“唔,不会的。”“宝贝儿,睡觉去吧。你一定着凉了。我看你浑身在发抖。”“这一切什么时候才结束呀?”“等我们大家有了权利,可以投票选举的时候。”“投票选举?”她绝望地叫喊道,“投票选举有用吗,要是黑人都失去了理智来反对我们?”弗兰克耐心地跟她解释,可是她怎样才能懂呢?但是,对于乔纳斯·威尔克森的结局,她十分感激,她还在想托尼。

“啊,可怜的方丹这一家!”她大声叫喊道,“只剩下亚历克斯了,托尼太草率了。为什么不能理智地忍耐一点——等到半夜再干,那样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弗兰克伸出臂膀搂住她表现的与以往不一样,眼睛似乎望着遥远的地方,他把她的腰紧紧搂住了。

“如今有比耕种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呀,宝贝儿。教训黑鬼,打击无赖,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之一。只要托尼这样的好青年还在,我们就不用过多地为南方担忧。我们先睡吧。”“不过,弗兰克——”“我们只要团结在一起,总会胜利的。你别再为这事烦恼了,宝贝儿,它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也许那一天的到来会很久,但总会来的。当北方佬无计可施,到那时候,就是我们的世界了。”她想起韦德,还有好几天来潜藏在她心头的那个秘密。

思嘉想,她决不愿意让她的孩子们成长在一片混乱之中,她不想让她的孩子们知道这一切,她希望她的孩子们的未来平平安安的,总之,她希望她的孩子们面对的是宽厚、温暖和丰衣足食的世界。

弗兰克以为投票选举可以来实现一切。思嘉却还敢相信,投票选举行吗?南方的好人再也不会有选举权了。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能给灾难带来可靠保障,那就是金钱。她狂热地向往着只要有钱,便能抵抗一切灾难,平平安安。

她突然告诉弗兰克,她快要有孩子了。

在托尼逃走以后的几星期的日子里,皮蒂姑妈家屡遭北方佬大兵的搜查。他们事先不打招呼就随时闯进屋里来,穿梭各个房间,搜查各个地方。因为他们听说托尼曾到过皮蒂小姐家,因此他们断定他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这样,皮蒂姑妈便经常处于彼得大叔所谓的“过分紧张”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军官和一帮子大兵就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弗兰克和思嘉都没有跟她提到过托尼的匆匆来访,因此老太太一无所知。她哆哆嗦嗦地解释说她有生以来只见过一次托尼·方丹。那是1862年的圣诞节,这话倒一点没说错。

“而且,”她为了使自己说的更有说服务便又补充一句,“那时候他喝得烂醉呢。”思嘉刚刚怀孕,感到很不舒服,心情也不好,一方面很憎恨那些莽撞闯入她私室的大兵顺手牵羊拿走一些他们喜欢的小玩意儿;一方面也非常害怕因为托尼的事而毁了他们大家。监狱里已经关满没有任何过错而被抓进去的人。她知道只要有一点破绽,她们便会去坐牢,而且也会把皮蒂牵连进去。

有一段时间华盛顿大肆宣传要将“叛逆者的财产”全部没收,以便偿还合众国战债,这种宣传鼓动让思嘉很难受。亚特兰大还盛传一种谣言,说凡是触犯军法者都要没收其财产,思嘉知道了更是吓得要死,生怕她们会一无所有。即使财产没有被军方没收,但她要是进了监狱,那又有什么不同呢?要是那样他们的生意就无人问津了?

思嘉开始埋怨托尼带来的麻烦。托尼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艾希礼怎么能叫托尼到他们这里来呢?她再也不愿帮助任何人了,因为这似乎意味着可以让他们明目张胆的向她勒索。是的,她会拒绝对所有人的帮助,当然艾希礼除外。自从托尼这件事以后,只要外面路上有一点动静,她便会被惊醒,生怕是艾希礼出了什么事而要逃。到德克萨斯去。她不知道艾希礼现在怎样,因为他们不敢在托尼的事上有半点马虎,信可能会被北方佬截取而给农场带来麻烦。但是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什么动静也没有,她知道艾希礼是安全的。最后,北方佬也终于不再来打扰他们了。

但是,即使这样,思嘉也没有从恐惧中摆脱出来。这种恐惧超过了一切。似乎那夜托尼的出现突然把她的那幅安全屏障搬走了,迫使她看到了自己的生活确实是很不牢靠的。

1866年早春,思嘉环顾周围,终于明白了前途的渺茫。她筹划和设计未来,凭着自己的坚强意志去解决那些从未经历过的种种问题。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和牺牲却也可能很容易地被人家一把夺走。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是没有任何合法权利去维护她的财产,也不可能得到任何补偿的。那些日子只有黑人才有这种权利。北方佬不仅征服了南方而且还要继续下去。南方就像被一只狠毒的巨手弄得面目全非,过去当权的人比那会儿的奴隶还要悲惨得多。

佐治亚州到处有重兵把守,各个城市北方佬部队的指挥官们都操有生杀大权。北方佬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人送进监狱,夺走他们的财产,再将他们绞死。北方佬可以用种种自相矛盾的法规来折磨市民。北方佬规定任何人如果没有进行“绝对忠诚”的宣誓,就休想从邮局领取信件。北方佬甚至还要求他们宣读了那个憎恶的誓言后才会发给新婚夫妇结婚证书。

报界的言论自由被剥夺了,以致对军方的种种非法行为没有人敢提出公开的批评或抗议。监狱里关满了根本不能审判的有声望的市民,陪审团审讯和人身保护法已经不存在了,民事法庭成为了军方的傀儡,所以那些不幸被捕的市民就由军事当局随意摆布了。被逮捕的人实在多得很,只要政府对他们有一点点怀疑,或是有一点点不满情绪,就足够让一个市民进监狱了。只要控告就行,就可以让他们入狱。

在“自由人局”的煽动下,愿意出来控告的黑人随时都能找到。

黑人现在几乎独占了选举权,但他们的选票必须倾向于北方。有这种决定,对于黑人来说真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无论黑人想干什么,北方佬士兵就是他们的后盾,而白人要是去控告黑人,那就是为自己掘坟。

在北方佬的帮助下,奴隶与权力彻底颠倒。但有些黑人也同自己的白人主人一起吃苦,许许多多管家的佣人,现在却去干只有下等黑人干的体力活,许多干田间活的忠心奴隶也拒绝接受这种新的自由。不过闹事最凶的那群“没用的自由黑鬼”,大部分来自干农活的最下等阶层。

在奴隶制时代,这些卑贱的黑人一直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他们被看成不中用的家伙。就像爱伦做过的那样,在那些黑人的孩子中选拔出最优秀的去担任较重要的任务。派到地里干活的那些黑人是最无药可救的。不过现在,他们这些人已将南方搞得怨声载道。

原先的农奴,在那些人的支持下发现自己突然青云直上身居高位了,他们便自以为事的胡作非为起来。

而那些黑人中的一部分,接受恶意的指使,并表现最差的,被视为“难以驯服的黑鬼”。

但是,这些黑人作为一个阶级来说,都已养成了听从命令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是听令于别人,即“自由人局”的提包党,他们的命令是:“只要你们能够为共和党人做事,那么白人的财产等于是你们的了。”黑人们被这些鬼话搞得晕头转向完全不能自己。农村里的黑人蜂拥进了城市,使得农业地区变得荒芜。亚特兰大正在被大批农村来的黑人占有着,他们之中大多数不学无术的人拥挤在肮脏的小木屋里,相互传染疾病。在奴隶制时代,他们习惯于生病时受到女主人的照顾,可现在他们却不能保护好自己跟其他人,过去他们依赖主子们来照料他们的老人和婴儿,而现在他们却丝毫没有责任感去照顾关心他们的老人和婴儿。

如今,没人管的黑人孩子们,除非遇到好心肠的白人将他们收养了才不至于可怜的无人问津,被儿女抛弃了的可怜的农村老年黑人,坐在路边向过往的妇女哭着哀求着要回到他们的老主人那里,这种自由他们不需要。“自由人局”被这些如此之大的黑人队伍吓坏了,他们也发现这样下去是错的,便想办法让他们回去。他们告诉那些黑人,如果回去,就可以算自由工人按天计算工资,但这样就会给那些如今已贫穷不堪的农场主加重了负担,但后者又怎么忍心赶他们出去。不过年轻的黑人还是留在亚特兰大,他们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寄生虫了?

黑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喝威士忌了。在奴隶制时代,除非到了圣诞节时才可以尝到那么“一丁点儿”。如今他们有为自己撑腰的人,而且还有威士忌的刺激,那么违法行为就不奇怪了。在他们的威胁下,不受法律保护的白人感到十分惊慌。他们的生命和财产时时都受到威胁。

然而,这些又怎能与白人妇女所遇到的危险相比,许多妇女失去了丈夫的保护,独自居住在效区的街上,正是大量白人妇女遭遇的危险,逼得南方的男人一夜之间冒出了三K党。北方的报纸反对这个夜间活动的组织,却没想到它来自悲哀的必然性。北方佬追捕到的每一个三K党徒都处以绞刑,因为他们不允许有人跟他们抢权。

这是一副令人惨不忍睹的景象:半个民族正企图用刺刀逼迫另半个民族接受那个从丛林中出来还不到一代人的黑人的统治,而且必须给黑人以选举权,剥夺白人的选举权正是征服南方的有效办法之一。所有与南部联盟有关的人,都不允许参加投票选举,选举其国家官员的权利就更不用提了,他们完全被置于一种被统治的立场。许多人清醒地想起李将军的话和榜样,愿意宣誓,再成为公民,但这些人并不被允许这样做。而允许宣誓的却又不愿屈服于残暴和耻辱之下的政府。

“如果他们的行为可以改变的话,那我在投降之后也许就会宣那个该死的誓了。回到合众国去。但是他们能改变吗?”这样的话都快使思嘉崩溃了。

思嘉一直过着被恐惧和忧虑包围的令人寝食难安的日子,时时刻刻都被黑人和大兵扰乱她的心,甚至在睡梦中她都会想到财产随时被没收,她还担心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她常常为南方的软弱感到丧气,所以她总在想托尼·方丹说过的那些话,就很正常了。托尼当时十分激动地说:“天哪,思嘉,这实在难以忍受,也不能再忍受了!”虽然经历过战争、大火和重建运动,亚特兰大虽然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但实质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士兵穿上了一种令人讨厌的制服,钱掌握在黑人手里,而且还享着清福,而他们的主人却在贫困中挣扎,在挨饿受冻。

在这表面现象下面是苦难和恐惧,这个繁华,喧闹扰攘的城市仍是在废墟中迅速崛起的。亚特兰大是一个匆匆忙忙的城市,萨凡纳、查尔斯顿、奥古斯塔、里土满、新奥尔良却从来不是这样,只有那些无教养的人出现的地方才会显得匆匆忙忙。不过,在目前这个时期,亚特兰大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缺乏教养和更加北方佬化:大街上挤满了四面八方的“新人”。北方佬军官和新近致富的提包党人的新马车与本地人破旧的货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外来富人建造的华丽而庸俗的新房子看起来十分扎眼。

战争决定了亚特兰大的重要地位,这个一向不为人注意的城市现在却成了无人不知的城市了,要知道,谢尔曼为了保卫它整整战斗了一个夏天。那些纵横的铁路,在这个城市中又开始活跃了,亚特兰大又成了一个广阔地区的活动中心,接纳着一大批蜂拥而入的新市民。

入侵的提包党人把亚特兰大当成司令部,他们在大街上任意推搡那些古老家族的代表。谢尔曼进军期间农业地区的一些人家被烧毁了,因为他们已没有奴隶种棉花来维持生活,也只好来这谋生了。每天都有新的逃难者来这里定居,因为重建运动的范围更加宽阔了。许多曾在联邦军队中领过津贴的人,溃散之后也在亚特兰大定居了。北方佬驻军的家眷对经历了4年战争的南方充满了好奇,也到这里来凑热闹。冒险家们蜂拥而入,希望在这里发家,同时农村的黑人还在大批连续不断地拥来。

这座城市像边境上的一个村庄,毫不掩饰其缺陷和罪恶。酒馆的生意兴旺起来了,入夜之后,大街上到处都是醉汉摇晃着走着;暴徒、小偷和娼妓躲在灰暗的大街上;赌场经营也是如此。正派市民的愤怒比战争时期还要大。这有繁荣的红灯区时不时的传来狂野的歌声和笑声,还时时被尖叫声和枪声打断。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竟明目张胆的招徕过往的行人。每到星期天下午,她们驾着华丽马车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并且毫不在乎的时不时从锦帘后面探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

贝尔·沃特琳是他们中最臭名昭著的一个。她开了一家新妓院,胜过围边所有的妓院,她这家妓院楼下有个长长的酒吧间,有一个黑人乐队在那里演奏。

据说,她的装修和她的姑娘都与其它家的有所不同或更胜一筹,至少警察很少光顾贝尔的妓院。

这家妓院已成为亚特兰大一个引人注目的话题,是人们不能离开的话题。大家猜测贝尔这类女人肯定有一个有钱的后台老板。瑞德·巴特勒从没顾虑过他和贝尔的关系,因此显然这个后台就是他。如果有人能关注贝尔本人就会发现她也是很阔绰的。每当她驱车经过时,沿街的男孩子都去偷看她,并且比见到她为荣!”与那些布满弹痕、用旧木器和熏黑的砖瓦片修补的房屋并排而立的是提包党那些发战争财的人新建的住宅,每日每夜都像是过节。

在那些破旧的老房子里,人们过着贫困饥寒的生活,米德大夫能说出不少家庭不幸的故事,每个家都遭遇着不同的境况。这种情况过去只在贫穷的白人中发生,而如今在亚特兰大最高贵的人家里也出现了。现在婴儿成了这个冷酷世界的牺牲品了。

豪门大宅里的景象是饥寒交迫中的人们走向了死亡。征服者拥有的是傲慢无理和冷酷无情,而被征服者虽然贫困和痛苦,但有着大海般的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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