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327700000009

第9章 “放他出一头地”

这是北宋的欧阳修给梅圣俞一封信中的话:

某启,承惠《答苏轼书》,甚佳。今却纳上。《农具诗》不曾见,恐是忘却将来,今再令去取。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

“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欧阳修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奖掖后进、拔擢新人的古今典范之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文人都会从心底里涌上来这份善意和雅量,张开双臂,去热情拥抱新生代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其中这一个“胜”字,让“蓝”比较伤脑筋,也就注定了两者矛盾的必然性。

在西方社会,人和人相见,拥抱是感情的流露,也是社交礼节。如果拥抱不足以表达热烈的话,还可以贴之以脸,甚至于接之以吻,都是很自然的。然而,也怪了,我们好像从未见过西方的文学大师们相互拥抱的留影。究其根本,恐怕是因为文人身上的磁场相互颉颃,很难交融。所以,文人与文人,表面应酬是一回事,内心深处,总是相拒绝、相排斥,而不是相吸引、相亲和的。

在我们中国,文人相轻的传统,经过五千年的发酵,更为悠久普遍,而且根深蒂固。

所以,文坛之上,掐和咬者多,帮和扶者少,乃司空见惯之事;文人之间,离死亡越近者,对离死亡尚远者,之嫉恨倾轧,之排斥压制,也不必觉得大惊小怪,匪夷所思。因此,破土而出的文学后生,要想指望大师“避路”,要想等待大师“放一头地”,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宋代苏轼碰上宋代的欧阳修,会有这样的幸运;当代的苏轼碰上当代的欧阳修,就不会有这样的幸运了。

问题就在于,中国的人口从民国的四亿五千万发展到共和国的近十四亿,国土面积仍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过高的人口密度,过重的人口压力,而形成的粥少僧多或狼多肉少的生存状态,使得大师们既不敢大意,也无法大度。若是谁高风亮节地“避路”了,也就等于从此一切都没有了;若是谁德高望重地“放一头地”,也就等于从此再无立足之地了。

因此,任何一位当代大师,要想在他的佛龛里坐得长久,坐得稳当,最佳之计就是在视野所及的范围里,最好不要出现许多同类项。为了保持这种“蝎子尾巴独一份”的绝对优势,第一种方法,满面笑容,慈祥亲切,作弥勒佛式的宽宏大度状,表示提携,但绝不腾位,绝不挪窝,绝不“避路”;第二种方法,一脸铁青,两眼冒火,作灶王爷式的找茬挑刺状,这也不够,那也不足,条件尚未成熟,交班哪有可能,岂可随随便便“放一头地”?!

现实就是这样功利,这样严峻,或者,还可以说,就是这样残酷。丸子只有一个,给了你,就没有他的,给了他,就没有你的。一句话,都是由于人口密度过高之故。

人多以后,毫无疑问,作家自然跟着多,诗人自然也跟着多,而附着于作家和诗人的文学评论家,便特别地繁荣昌盛起来。记得20世纪30年代,五四新文学发轫以后的第一个繁荣期,作家诗人加在一起,也就三位数的样子,评论家充其量两位数就打住了。文学环境也要讲究和谐,也要维系生态平衡,犹如自然界花的数量和蜂的数量要有一个合适的比例。花很多,蜂很少,不好;同样,花很少,却有太多的蜂在那里嗡嗡不停,也是不好的。

可是,你不让他嗡,行吗?为什么许你嗡,不许我嗡?于是,作家也嗡,诗人也嗡,领导也嗡,民众也嗡,平面媒体嗡不上去,在网络上嗡,在博客里嗡,嗡了半天,总体水平也未超过《红楼梦》里薛蟠薛大爷的“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的“哼哼韵儿”。然而,一部中国的文人相轻史,随着总人口的增加,文人队伍的扩大超编,也就愈嗡愈烈了。

试想一下,《鲁滨孙漂流记》中的那位英国人和他的奴仆礼拜五,生活在荒岛上,这两个人必须相依为命,甚至亲密无间。在椰林下,在沙滩上,远眺碧蓝的大海,享受和煦的阳光,没有塞车之虞,没有按揭之苦,没有甲醛之害,没有沙尘暴之侵袭,该是多么惬意和自在啊!但是如果一万个鲁滨孙和一万个礼拜五挤在这个不大的海岛上,估计就没有太平日子了。

还记得十年“文革”期间,全国只有一位小说作家,那可是太清静了。没有任何嗡的声音,老实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嗡,他住在承德行宫的烟雨楼里,无干无扰,有吃有喝,过着神仙也似的日子,从事文学创作。这让那些关在牛棚、拘在干校里的同行,羡慕得眼珠都绿了。当然,来自农村、热爱土地的浩然先生,未必追求这种优渥的生活,未必热衷这份尊崇的待遇,然而,千顷地,一棵苗,中国文学的香火,当时确实就系于他一人之身,也就由不得他不让别人把他像菩萨似的供起来。如今,在全国范围内,至少能找出一万个与浩然先生创作水平相当,甚至还要超过的小说家。一与一万相比,意味着什么呢?银行票子发多了,就不值钱了,作家诗人太多了,就贬值,也就不好抱怨什么了。

比起《鲁滨孙漂流记》的主人公,没有礼拜五陪同的浩然先生,更为自在惬意。在烟雨楼里,奋笔直书他的名著《西沙之战》。那时,举国上下无人写小说,赤县神州无人读小说,当这部急就章在《人民日报》初刊登出来时,立刻不胫而走,顿时纸贵洛阳。虽然后来连作家自己对这种一句一行、一行一段的写法也不以为然了,但为什么当时却视若瓌宝、誉满中华呢?道理很简单,物以稀为贵。如今,中国年产长篇小说一千到一千五百部,当之无愧是“小说制造大国”。然而,中国人却不大阅读小说。因为普通的小说太多,精粹的小说太少,而要想从不值得费眼睛的一千四百九十部小说之外,找到十部值得拿起来聚精会神一读的小说,实在不堪其苦,于是,只好放弃。

“文革”前十七年,只有“三红一创”等不足百部长篇小说,大家抢着看。“文革”期间,只有浩然的《艳阳天》等有限的几部长篇小说,大家必须看。时下的这种小说高产状态,正应了“谷贱伤农”的古训,倒无人问津了。熬灯费油,绞尽脑汁,辛辛苦苦几十万字陈列在新华书店的货架上,能进入购书者的眼帘,付之一瞥的机会,不过是一千分之一或一千五百分之一。若是不大张旗鼓炒作,若是不拜托名流嗡嗡,绝大部分作品,逃脱不了“泥牛人海”的下场。

这一切,说了归齐,都是多之患。长篇小说丰收之日,也是长篇小说作家郁闷之时。事实上,即使那些名家大腕的书,也只是以码洋的意义堆存在书库里,发不出去货呢,当然也就顾不上后起之秀、明日之星了。所以,古人欧阳修能说得出,做得到“避路”,而今人,那些德高望重的扛鼎之辈,那些红得发紫的栋梁之才,为什么却说不出,做不到“放他出一头地”呢?就在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丰收成灾上。

欧阳修那时,人口不若后来之多。因此,第一,他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天地很宽阔,每个人有其足够的展现空间;第二,他也不怕“放虎归山”,回过头来咬死自己。自身的实力摆在那里,毫不在乎这种文学上的竞争。这就使他从容得多,潇洒得多,为苏东坡的生长、发展、成熟、前进,可以做到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据史料,北宋王朝的总人口,以1080年(神宗元丰三年)为例,才三千三百万,以1110年(徽宗大观四年)为例,也不过四千六百七十三万。虽然那时的国土面积约等于当代中国版图的二分之一,甚或不到。即使将如今的十四亿除以二,宋代的人口密度也只有现在的十五分之一或十六分之一。因此,负有发现人才使命的欧阳修,对于苏轼、苏辙两兄弟在全国会试中崭露头角,表示出莫大的欣喜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苏氏昆仲,连名并中,自前未有,盛事,盛事!”(《与焦殿丞千之书》)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的欧阳修受命主持这届会试,梅圣俞也是考官之一。时间为公元1057年(仁宗嘉祐二年),地点为当时的首都开封。苏轼、苏辙兄弟,一举中的,双双上榜。消息传到宫里,皇太后都向宋仁宗祝贺其得人之盛。

欧阳修所以连呼“快哉,快哉”,其间还有一段隐情。苏轼的考卷,显然先由梅圣俞阅核,拟为第一。宋陈善《扪虱新话》:“东坡省试论刑赏,梅圣俞一见,以为其文似《孟子》,置在高等。”欧阳修在最后圈定时,留了一个心眼。因为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实在精彩,但他生怕这份糊名的卷子,会不会为其门生曾巩所作?因之不禁踌躇,身为总主考官的他,居然高中了自己的门生,居然还让他名列榜首,倘如此,必定要遭人物议,难免要被那些爱嚼蛆的家伙们拿来说事。

于是,大笔一挥,将此卷改判第二。结果,一发榜,不是曾巩,乃是名字相当陌生的眉山苏轼,令他大喜过望。由不得感慨系之,庆幸国之得人。“自古异人间出,前后参差不相待,余老矣,乃及见之,岂不为幸哉?”(《欧阳文忠公文集》)

更有趣的是,试后,苏轼谢师,拜谒梅圣俞。“苏子瞻自在场屋,笔力豪骋,不能屈折。于作赋省试时,欧阳文忠公锐意欲革文弊,初未之识,梅圣俞作考官,得其《刑赏忠厚之至论》,以为似《孟子》,然中引‘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事,不见所据,亟以示文忠。大喜,往取其赋,则已为他考官所落矣,即擢第二。及放榜,圣俞终以前所引为疑,遂以问之。子瞻徐曰:‘想当然耳,何必须要有出处?’圣俞大骇。然人已无不服其雄俊。”(宋叶梦得《石林燕语》)

宋赵令畤《侯鲭录》也载:“东坡先生召试‘直言极谏科’时,答《刑赏忠厚之至论》,有云‘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诸主文皆不知其出处,及入谢日,引过,诣两制幕次,欧公问其出处,东坡笑曰:‘想当然尔。’数公大笑。”

那年,苏轼才二十岁,而欧阳修五十岁,梅圣俞五十五岁,这些近乎父执之辈的文学大师,对苏轼杜撰之典故,毫不觉得有什么差错,一笑了之。古人之厚道,之宽容,之海量,之理解,着实令人敬佩。如果落在那些“魑魅喜人过”者的手里,还不得大做文章,以逞己能,而大嗡特嗡。

现在回头去看一千年前的宋朝,经过五代十国的相互残杀,狼烟四起,兵匪肆虐,天下大乱,终于得以弭平战祸,政治清明,休养生息,民生安宁。也许那时的文学大师们,处于辽阔宏大的日月天地之间,心胸要自由开阔许多,处于疏朗宽松的人际环境之中,襟怀也就要坦荡赤诚一些。因此:

一、他们从心底里欢呼这种新人辈出的大好形势;

二、他们自身的实力足够强,能够坦然面对新生力量的挑战;

三、他们不是唯恐别人超过,为使华夏文化得以薪火相传,永续长存,他们愿作推手,甘当人梯,作促进派,开展良性竞争。

由于梅圣俞的竭力推荐,欧阳修的欣然相应,遂有了这段推诚相与的佳话。

在中国文学运动史上,欧阳修所起到过的拨乱反正作用与唐代“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是差不多的。苏轼在《六一居士集叙》中这样评价他:“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

由于他任过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的政治上的优势,由于他的文学创作上的超常成就,由于他倡导的平实文风,由于他不遗余力拔擢后进、让贤避路、甘为人梯的精神,使得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等才华之士,得以脱颖而出,这恐怕是北宋文学得以辉煌的原因之一。

所以,嘉祐二年的这次会试,对于宋代文风的扭转纠偏,影响至大。

苏轼是这样评价欧阳修此次文学革命的:

天下之事,难于改为。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圣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诏天下,晓谕厥旨。于是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将以追两汉之余,而渐复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求深者或至于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大者镂之金石,以传久远,小者转相摹写,号称古文。纷纷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韩愈始。其后学韩愈而不至者为皇甫湜。学皇甫湜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伏惟内翰执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遗文,天下之所待以觉悟学者。恭承王命,亲执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奇士,以塞明诏。(《谢欧阳内翰书》)

这次会试,因为举子中精于时文者被黜,勤于古文者入闱,还引发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学潮。那时倒没有游行示威一说,但跑到贡院门口聚众闹事者有之,鼓噪不公者有之,弄得执政当局穷于应对,难以平息。后来,当历史掀过这一页,欧阳修之子欧阳发在其《先公传略》中,还特别提及此次考试风波:

嘉祐二年,先公知贡举,时学者为文,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公深革其弊,一时以怪僻知名在高等者,黜落几尽。二苏出于西川,人无知者,一旦拔在高等,榜出,士人纷然惊怒怨谤,其后,稍稍信服。而五六年间,文格遂而变而复古,公之力也。

欧阳修坚持主见,绝不退让,就因为他看到,从公元907年到公元960年,为五代十国的半个世纪,从公元960年到公元1056年,为北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四朝的近一个世纪,大约持续一百五十多年,这是中国文人交了白卷的时代,也是中国文学佝偻病和软骨症的时代。若不改弦更张,恐怕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近人钱锺书先生在谈到唐宋两代文人的传承衔接时,有过这样一番精辟的见解。他说:“据说古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在东宫的时候,每听到他父王在外国打胜仗的消息,就要发愁,生怕全世界都给他老子征服了,自己这样一位英雄将来没有用武之地。紧跟着伟大的诗歌创作时代而起来的诗人准有类似的感想。当然,前人占领的疆域愈广,继承者要开拓版图就得配备更大的人力物力,出征得愈加辽远,否则他至多是个守成之主,不能算光大前业之君。”(《宋诗选注》)

自古以来,大师级的文人,导引着文学潮流,左右着文学运动,非大师级的文人,只能为文学潮流所导引,被文学运动所左右。绝大多数的文人,像候鸟一样,说飞,一窝蜂地朝同一目的地飞去;说落,一股脑儿地向同一栖息地扎下。爱随大流,爱赶风头,爱凑热闹,爱追时尚,成为血液里流动着的基因。这种胎里带的习性,也就注定了这些文人的命运。大多数人怎么活,他就怎么活,大多数人怎么死,他也不能不同样地死去。

回过头去看前些年,20世纪80年代新时期文学起步以后,没有人喊立正看齐,没有人发号施令,然而,你简直想不到,作家也好,诗人也好,评论家也好,文学编辑也好,如同列兵那样,一二一,齐步走,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多数人怎么写,他几乎不能例外,也不敢例外地,踩着大多数人的脚印,亦步亦趋地写去。

看一个作家,便知道全部作家,读一篇作品,便知道全部作品。伤痕文学流行,每个人都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反思文学兴起,每个人都目光如炬,眉头紧锁;新潮文学登场,每个人都言必拉美,屁皆洋味;等到裤裆文学泛滥,每个人都聚焦脐下,性腺贲张。

继承与发展,改革与创新,便是放在一代一代文人面前的考卷,看你怎么来交一个完美的答案。现在来评价五代十国,加上宋初的一百五十年间的中国文人,便是集体缺席,或是集体失语于那个历史转型期的大时代了。

从五代的花前月下、缠绵悱恻、男欢女爱、醉生梦死的《花间集》,到宋初的无病呻吟、空洞苍白、华而不实、文字游戏的《西昆酬唱集》,文学这条路,便越走越萎靡,越走越狭窄,越走越无聊,也就越走越不通。既然盛唐已是大家跨不过去的巅峰,而且上帝也没有给我们力量来超越,那还折腾个啥呢?何不就在谷底的泥淖里,沉沦也好,沉溺也好,沉没也好,自得其乐呢?

这就是宋人韩琦所说的“自唐室之衰,文体隳而不振,陵夷至于五代,气益卑弱”的可悲状况了。欧阳修改革文风的意义,就在于他重新振作宋代文学史的崭新一页。“自汉司马迁没几千年,而唐韩愈出。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焰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故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赠太子太师欧阳公墓志铭》)

从他“奖进人物,乐善不倦,一长之得,力为称荐”的知人识人,从他不畏“怨仇纷纭,文格终以复古”的拨乱反正,从他“天资不群,光辉古今,左右典坟”的高超成就,从他“平生笃于朋友,襟怀洞然,无有城府”的真诚性格,从他“惟视奸邪,嫉若仇敌,直前奋击,不问权贵”的抗争精神,我们可以相信,这位文坛领袖,他既然要“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为苏轼推开未来之门,一定会不遗余力的。

文学,只有这样,才能兴旺发达;年轻人,只有这样被前辈呵护,才能突飞猛进,前程似锦。

欧阳修和那些端着大师的架子,目空一切;拿起前辈的派头,摈斥后进;横挑鼻子竖挑眼,面目可憎;霸着茅房不拉屎,尸位素餐的文坛大腕是绝对不同的。这班人,凡谀己者皆荣宠之,凡异己者皆粪土之,踏破门槛者为高足,不去磕头者为叛逆,无所谓是非,更不辨真伪,只以个人好恶而定爱憎,惟以一己之私而权利害。说白了,不过是加引号的“大师”而已。

中国当代文学所以出现这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现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文学运动前后承接、上下相继的转型期中,尚未出现登高一呼、力挽狂澜的像欧阳修这样提携后进、改革文风的人物,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

钱锺书先生在《宋诗选注》的序言里,就设想到这样一种败家子的后果:“前代诗歌的造诣不但是传给后人的产业,而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向后人挑衅,挑他们来比赛,试试他们能不能后来居上,打破纪录,或者异曲同工,别开生面。假如后人没出息,接受不了这种挑衅,那么这笔遗产很容易贻祸子孙,养成了贪吃懒做的膏粱纨绔。”

我们从宋代这位文学改革家身上学习到什么呢?他相信后生可畏,相信新陈代谢,相信青出于蓝胜于蓝,相信世间万物无不以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运动形式在发展着,变化着,这才使他敢于承认现实,能够放下身段,坦然平视后辈,感到自己不足,甚至“不觉汗出”。同时,对这种新人涌现的文学现状,为之欣慰,为之喝彩,举起双手热烈欢迎,大呼“快哉,快哉”。这等言,这等行,绝非那些狗肚鸡肠者说得出做得到的。

宋人朱弁在他的笔记《曲洧旧闻》里提到:“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每一篇到,欧阳公为终日喜。前后类如此。一日,与棐论文,及坡公,叹曰:‘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从这一席他与儿子的私下谈话,哪怕是千年以后,我们也能够体会到欧阳修对于苏轼的赏识和关爱。

除了老绝户,没有人不期待后来居上的。一个真正的大师,永远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应该支持的文坛新秀。

同类推荐
  • 行动代号

    行动代号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世纪战争,我们终将坚持到最后,获得最后的胜利,此战我共和国必胜!共和国万岁!11.19于封陵林左行动代号,书友群,335432571,欢迎大家来给些建议
  • 上一代文明

    上一代文明

    白老临终前交给殷白丁一个写作任务,作为网络写手的殷白丁不辱使命,写出了一部历史小说叫《消失的古文明》,发表在神话论坛里,在"神话论坛"里结识了一个网名叫"历史过来的人",俩人见面后,殷白丁发现这个女孩真是从一万多年前穿越到今的人,并且和她一起穿越到了某个名为"天堂号"的空间里,在这里面,殷白丁终于了解到盘古到夏朝季杼中兴这段时期的历史,而且还了解到了那个时代下的全世界发展史?
  • 零度遇见

    零度遇见

    1919年的中国,列强欺凌,军阀混战。蒙古族小伙子苏合怀着一腔热血加入到了徐树峥将军收复外蒙的队伍,在军队中与上司的女儿林若姝邂逅并相恋,然而,父亲,出于政治考虑,早为他订了婚约。父亲为了苏合能完成婚约,不惜以死相挟,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国家大义,一边是家族利益,年轻的苏合该何去何从?他如何能说服父亲?如何能逃避这桩充满交易的婚姻?就在这时,林若姝的父亲也正式认定了苏合的好友任大禹作自己的准女婿。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即将成为各种利益的牺牲品。苏合如何摆脱父亲的束缚?又如何争取林若姝父亲的支持?这段乱情缘最终能否修成正果?
  • 解读王朝 王子卷

    解读王朝 王子卷

    封建帝王们的后妃多,生的王子也多,从十多个到数十个,有的帝王生的子女甚至多达百个。然而龙椅却只有一张。为了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一人,于是杀父继承者有之;兄弟互相杀戮者有之;杀子废立者有之;特别是被指定接班的王子,往往成为诸王子们阴谋杀戮的对象。据统计,从春秋战国的公元前770年到1911年清朝灭亡,约有290个王子死于非命。他们自己也读史书,殷鉴不远,然而他们仍然在不断地重复历史。
  • 澳洲1639

    澳洲1639

    1639年的澳洲,穿越来了2013年的“旅客”。他们中有军人、科学家、政府工作人员、农业技术人员,看他们如何利用澳洲的资源,打造一个崭新的华夏。
热门推荐
  • 走近了怎么走远

    走近了怎么走远

    喜欢是乍见之欢,爱是久处不厌。可有一种爱也可以是你可以不喜欢我,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你,我不打扰你的世界,因为我曾来过你的世界爱过你。
  • 我的天启学院

    我的天启学院

    被流放的人,我现在蛰伏,只为夺回我的一切。求支持啊啊啊啊!!!
  • 技能复制者

    技能复制者

    公司职员王韬一直过着混日子的生活,偶然一次机会获得了一个学习系统。金手指很BUG有木有,瞬间拥有别人辛苦几十年才有的技能。天才大家见得多了,可是全才只有王韬一个……
  • 红楼梦(下)

    红楼梦(下)

    《红楼梦》又名《石头记》、《金玉缘》。全书以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为背景,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围绕两个主要人物的感情纠葛,描写了大观园内外一系列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同时,通过对这些爱情故事悲剧产生的社会环境的描绘,牵扯到封建社会政治、法律、宗教、妇女、道德、婚姻等方面的问题,昭示了封建社会末期的世态,暴露了封建贵族阶级及其统治的腐朽与罪恶,歌颂了追求光明的叛逆人物,通过叛逆者的悲剧命运宣告了这一社会必然走向灭亡。因此说,《红楼梦》生动描写了十八世纪上半叶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全部生活,是这段历史生活的一面镜子和缩影,是中国古老封建社会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崩溃的真实写照。
  • 秘骨宝术

    秘骨宝术

    诸神的时代已经过去魔兽的时代还未到来……被雷劈到的倒霉少年遇上了邋遢的神,会演义出怎样的火光?只手是否可以封天?半脚是否足以裂土?一切尽在秘骨宝术!
  • 90后:青春华尔兹

    90后:青春华尔兹

    什么是九零后?自私?脑残?非主流?这些都是社会给我们的标签!真正的我们,你们懂吗?
  • 小姐要退婚:刁蛮王妃

    小姐要退婚:刁蛮王妃

    原名《刁妃要休夫:退婚王妃》
  • 月言无泪

    月言无泪

    一道圣旨,她无奈踏上和亲之路;一面悬崖,斩断她所有的过去。为了爱情,她含泪背离家国,情根深种,换来的却是国破家仇之恨。爱她之人,皆不得好死;她爱之人,竟是幕后黑手。一场战争,他败北回国;一场和亲,心之所想。嗜血阴狠冷漠无情是他的标志,步步为营得到了天下,最后却丢失了心。
  • 隋唐英雄之通环永恒

    隋唐英雄之通环永恒

    因为我十分喜欢铁环所以我想圆她一个愿望。
  • 责任胜于能力

    责任胜于能力

    几乎每一个优秀企业都非常强调责任的力量。“责任”是最基本的职业精神和商业精神,它可以让一个人在所有的员工中脱颖而出。一个人的成功,与一个企业和公司的成功一样,都来自地他们追求卓越的精神和不断超越自身的努力。责任胜于能力,没有做不好的工作,只有不负责任的人。责任承载着能力,一个充满责任感的人才有机会充分展现自己的能力。不容错过的一本书:现代成功企业中的员工培养职业精神和企业文化理念的培训读本和参考用书;一本使每一个员工认清职业态度,把握人生成功先机的必读之书。【本书出版方只授权部分章节供您免费阅读,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