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有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温和声音:“洛洛,叔叔可以进来吗?”
屈小南不太客气地说:“门又没有锁。”她坐回到钢琴前,双手轻柔地按下琴键,又弹起贝多芬的《悲怆》来。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儒雅非常的男子,他穿着做工考究的白色的衬衫,打着暗红色的领带。他看到我,笑笑:“你好!你是洛洛的同学吧!”
“叔叔好!我是钱云岘。”原来屈小南的小名是洛洛呀!我偷偷地看一眼屈小南,她脸上却凝聚着亘古不化的悲怆。
郦塔朝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你多玩一会儿吧!”又向屈小南说,“洛洛,你别光顾着自己弹琴,也陪陪同学呀!我等下还有个会,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晚饭你要是不愿意在家里吃,可以和同学出去吃。”
屈小南嘟囔着说:“会会会,一天到晚都开会!”
郦塔也不介意,看看手上的劳力士表说:“叔叔还可以在家待五分钟,你想要买什么快说吧,叔叔给你带。”
屈小南忽然柔媚地一笑,说:“不用了,叔叔,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一天到晚一个人无聊!叔叔晚上早点回来吧!少喝点酒!记得吃高血压药!”
郦塔笑着点点头,说:“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他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
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富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都是疲于奔命,少有休闲,正如有人揶揄的,穷的只剩下钱了。
我还有一个错觉,觉得屈小南与郦塔的关系很融洽。
直到屈小南死后,我无意中将“洛洛”与“郦塔”连读成“洛丽塔”,才恍然大悟。
屈小南似乎很喜欢《悲怆》,再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反反复复地弹奏着第三乐章,曲中悲怆的感情如潮水般涌动。
我被音乐带到了另一个时空,在盛夏的时光里,我看到了飞雪的严冬,残星寒风,冷月疏桐。我从她的忘我的演奏中,感到了愈演愈烈的热情,那是彻底绝望之后的纵情狂欢,那是孤寂寻不到心灵之后任意放纵,那是穷途末路时垂死挣扎,那是一个生命顽强地与命运抗争失败后的绝唱。
我的心底隐隐在疼,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我是那么近,而在此之前,我以为死亡与青春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那一刻,屈小南浑身上下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然而,那时的我执拗地认为她只是在演绎贝多芬的“悲怆”,与弹钢琴的屈小南是没有关系,我忘了一个词:曲通人心。
与其说是贝多芬的曲子悲怆,还不如说是屈小南心境悲怆。因为在此之后,我曾听过数个人弹这首曲子,她们无一例外地都是矫揉造作,是不知愁滋味的人强说愁。
因为屈小南,我每一次听到《悲怆》时,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开始湿润起来。扫开时间的薄尘,我看到屈小南幽艳哀婉的笑,那是积蓄不化抑郁,那是明知道自己无路可走之后的痛苦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