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伍
翠莲从牯牛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服，穿过一条无人的小街快步往家走。一阵风吹来，道路两旁法国梧桐树上的树叶纷纷飘落，该是深秋了吧。
今年的秋天怎会说来就来了呢？还没来得及准备过冬的东西呢！翠莲想。
翠莲回家是要去做饭等宝贝儿子回来。儿子在县城读高中，每个月回家一次。
儿子一进门就告诉翠莲说这次摸底考试他考了班上第五名。
翠莲为儿子感到高兴。儿子的班主任说，儿子是重点大学的料。
翠莲特意炒了儿子最爱吃的回锅肉。她怜爱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仿佛永远也看不够，看得竟然忘了动筷子。儿子被母亲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说：“妈，你吃饭啊。”翠莲说：“我看你吃得那么香，高兴得都饱了。”
儿子吃完饭，就说：“妈，我看书去了。”
儿子十分听话和勤奋，学习上的事根本用不着她操心。翠莲看着儿子的背影，她发现，一个月没见，儿子好像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这孩子越大越像他爸了。”翠莲心想。
想到男人，翠莲的眼泪不禁下来了。男人在镇上挖矿，他没日没夜地干，玩命似的。他说要为儿子积攒上大学的费用。那天，男人临出门前翠莲总觉得心慌慌的，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翠莲真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叫住男人。当翠莲得知男人出事的消息赶到时，男人刚刚被人们从坍塌的矿洞里挖出来，已经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男人死死地攥着翠莲的手，交代说：“你别改嫁，好好抚养儿子，一定让他读大学，找份好的工作，别让他再过咱们这种刀尖上的日子。”
翠莲早已泣不成声，使劲地点了点头。男人头一歪就走了。
男人走后，翠莲就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男人用命换来的那点可怜的死亡赔偿金也很快用完。不得已翠莲就去找牯牛。她要进洞去挖矿。挖矿虽然危险但工资高。为了儿子她什么都肯做，包括献出她的生命。
牯牛是在镇上开矿的大老板。凭着有几个臭钱就为所欲为，视挖矿工人的生命如同草芥。他的矿洞因为出事被停产没几天，又恢复了正常。在某些地方，钱就代表权。而钱和权要是产生了爱情，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牯牛盯着翠莲风韵犹存的身段，不怀好意地说：“你男人死了，你这样漂亮性感的身子不浪费么？”说着，就把那像牛掌一样的手往翠莲身上摸。
翠莲其实很漂亮。被人们称为镇上的第一美人。翠莲的男人去后，多少男人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烦燥不安。
翠莲一巴掌摔在牯牛的脸上。牯牛摸摸那牛脸，并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我们来做笔交易怎么样？听说你儿子成绩不错，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你出得起学费吗？如果你答应做我的情人，我就负责你儿子上大学的费用，两不吃亏。”
“你休想。”翠莲说完，转身就走。背后传来牯牛的声音：“你会来找我的，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你搬到我的床上，你信不信？”
翠莲想起成绩不错的儿子，想起男人临终时祈盼的眼神，眼泪汹涌而出，脚步迈得有些沉重。
冬去春来，儿子终于如愿地考上了重点大学。
翠莲很欣慰。她想，等儿子毕业了，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当然，儿子也曾多次向翠莲问起学费的来源，翠莲就找了些理由搪塞了过去。
后来，儿子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儿子觉得很屈辱，没脸见人。他不再回家，也不再要翠莲的一分钱。儿子凭着自己的聪慧在一家电脑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兼职的工作，所得的报酬已经足够他在学校的各种开支。
想儿子想得心痛的翠莲就给儿子去了一封信。翠莲告诉儿子他父亲临终时的嘱托，她之所以这样做的苦衷。最后翠莲告诉儿子说，钱是干净的，钱本身没有错。要说有错，全都是人的错。是她的错。是爱的错。她对不起儿子。
儿子收到信后，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毕竟母子连心啊，他一下子就原谅了母亲。假期到了，儿子急匆匆地赶回家，他是多么迫切地想早一点见到母亲。可是，等待他的却是母亲的坟茔。荒草萋萋，母亲已经与他阴阳相隔。他突然明白了，母亲这是以死来保全他的自尊啊。
悔恨万分的儿子在母亲的坟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