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一所偏远的乡村初中，任初三（2）班的语文课兼班主任。
也许是因为我是全校第一个大学生老师的缘故，学生对我的到来充满了神秘感和新鲜感。第一堂课上，学生一个个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争先恐后地抢着回答我的任何一个问题。那一刻，我的自豪感优越感难以言表。
然而，正当我沉醉在这种自我感觉良好中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中间一排有个女生一堂课很少抬头，偶尔抬一下，目光一碰到我就仓促地低下头，完全没有其他学生那样踊跃和激动，显得那样木讷和孤僻。
我对照着讲台上的座次表，查到这个女生叫牛菊花。牛菊花个子不高，圆脸蛋，腮骨朵高高的。穿着更是和她的名字一样土气，花格褂子，蓝裤子，标准的山妞一个。我温和地提醒她上课要抬起头来，积极发言。可几次提醒她还是老样子。我故意提问她问题，她红着脸低着头，就是不言语。我那时刚20出头，正是年轻气盛做事好冲动的年龄，又初为人师，头顶上那顶天之娇子的美丽光环还没有褪去，心底里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菊花稳坐钓鱼台，不声不响的表现，大大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停下讲课，脸上带笑，不紧不慢地说：别看人家菊花同学上课回答问题不积极，可她文文静静，内涵丰富……
话音未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嗤嗤”的笑声。我听到有学生小声嘀咕：就她那样还……菊花羞红了脸，很激动地看着我。我忽然意识到可能我的话说重了，赶紧制止住学生的嬉笑，继续讲课。
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我侧面询问了一下教菊花的其它老师，得到的回答几乎如出一辙：
你说的那个菊花啊？她就那么个性格，上课就没见她主动发过一次言！
学习糟透了，老拖班级后腿，我都懒得说她。
这样的学生将来走向社会……言外之意，肯定了了。
老师们对菊花的评价让我心里很不安，一来我也是农村出身，也曾当过后进生；二来为课堂上我的那番话而后悔。
我突然想起大学老师说过一句话：每一株花都有存在的理由，每一株花都有开放的时间，每一株花都有自己的美丽。老师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促使着我决心放下架子找她谈谈。
没想到，刚教了几节课就接到学校通知，我被借调到乡党委办公室工作。哪知一调就是三年。三年后当我重新返讲台的时候，菊花已经初中毕业，因为家庭困难，高中没上到南方打工去了，据说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没能当面向她道歉，这成了我心中一个遗憾。
一晃10年过去，我也从那所偏僻的学校调到市二中。有一次我作为省优秀教师到南方一个城市开教研会。会议是在当地一家三星级酒店举行的。临近尾声的时候，宾馆为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教师举行了一个晚宴。酒酣耳热之际，酒店的总经理也来为大家助兴。我忽然发现那位女经理居然是她——我的学生菊花！没想到，菊花现在已经成为酒店的总经理。
我忽然想起那年在课堂上说的那番话，真想当面向她致歉，可心里很犹豫：她会理我吗？会不会记恨我？要是让我下不了台怎么办……这么想着，我赶紧侧过头，装作饮酒的样子，不敢正眼看她，生怕被她认出来。
张老师，您也来了……耳畔响起了菊花激动而亲切的声音。
我……您……您是……我有些语无伦次，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老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您的学生，牛菊花啊！菊花因为激动涨红着脸急切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您，可一直忙没来得及去拜访您……菊花说着，特意为我斟了一杯酒。
啊，是……是你……你还记……得我？
老师，学生不记得谁也不能不记得你哪，多亏了您的那句话……
菊花说着，深情地回忆说：初二以前，我一直很自卑。但就因为老师您的一句话我改变了自己。在您之前从没有一位老师看好我，肯定过我。您的这话极大地鼓舞了我，让我看到身上还有属于自己的闪光点……那一刻，我仿佛眼前亮起了一盏灯……
菊花还在满含深情地说着，我知道她的深情是真挚的，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水分和功利。她的脸也因为太过激动而涌出两朵红晕，如盛开的牡丹花一般娇艳。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是看到学生成才激动，还是为当年的那句反话？抑或别的原因，我说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