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天，我寓居在天津西路一客店中，闲来无事，到北开一带去闲逛。见一道士打扮的人，在周公祠旁边摆设一卦摊。这道士长得又黑又胖，约有四十多岁，头戴九染道巾，上面嵌一块美玉，身穿蓝布道袍，圆领阔袖。腰系水火丝绦，白袜支履。摊上只有六爻卦合。摆着六十个制钱。他见游人渐多，往盒里装了八个制钱，摇起来哗啦啦直响。一边摇，一边念动咒语。
“天灵灵，地灵灵，南主西丁火，请来老群帮助我……”。
老道一直摇个不停，念个不休，招惹得游人都围过来观看，好似看怪物一般。我也怀着好奇之心，挤在人丛中观看。
只见老道正念咒不休时，从外面挤进两个人来，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多岁，戴着青缎子棉帽头，穿着灰布袍，青布棉马褂，脚穿两只全新棉鞋，看样子好象在家享福的老人。那女的约有四十多岁，品貌端庄，衣服整齐，是个良家妇女的样子。
那女人挤到前面对老道说道：道爷！求你给占一卦，要多少钱？
老道说：“二十个钱！”
说：“那你给占一卦吧！”
老道答应一声，便将卦盒摇起来。一会儿，将盒盖打开，将八个制钱往桌上一洒，对着八个铜钱酌量了一会儿，问妇人道：
“你是姓李吧？”
“是姓李。”女人答道。
“你这卦不是给自己算的，是给别人算的对吧？”
“不错，是给邻居算的。”
“是给姓赵的算的吧？”
“不错！”
“这姓赵的是个老太太，她现在看病。”
“对！也有病，才让我来算卦的。”
病是气朦眼，两个月前还什么也看不见；一个月内，两只眼好了一只，左眼已经看见东西了，对不对？
“是这样！”女人不住点头说道。
她想求你给占算一卦，还想买点眼药，再治好右眼，对不对？
“是这么回事。”妇人说：先前花两块钱买道爷的药，治好了左眼。想再花两块大洋，道爷给些药再治好他的右眼吧！
老道有些气愤地说道：我头次下山来到天津，在八月前半月，她们来算了一卦，我算出是个姓赵的老太太害眼病，因气而得，长了气朦眼，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有两种妙药，一种是上药，要四块钱的药费。她怕花了四块钱治不好，只买二块钱的药。我告诉她们说买一半药就好一只眼，再买那一半时我可不卖。她们点了头就走了。今天我二次下山来天津，她姓赵的不好意思来了，叫你替她占卦买药。这药不能卖给她，她那只右眼也别想好了。
这时候，围观的人听老道说出那事的前因后果，都以为他真有这么灵的卦，这么妙的药呢，一个个听得两眼发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竖起耳朵听他的每一句话。
那女人无奈，只好留下二十个铜钱的卦礼悻悻而去。
接着，又有从外面挤进来的人算卦，个个都特别灵验。围观者止不住也有求老道给占卦的，老道却一律拒绝，说是没有他的卦。
围观的人都以为老道神通广大，叹服不已。可我却觉得这老道行为怪异，其中必定有鬼。果然，老道为人占了八卦以后，便说：
众位不要算了，我要回店去了。如果有人要算卦，求财问喜，疾病死亡，何年立子，克妻与否，寿命长短，可以去店里找我。我是丫髻山的道士，不为发财，是为了重修庙宇来结善缘的。
老道说完，从袍视内限出几百张传单散发给众人。散完了传单，收拾卦摊走了。
看热闹的人一时间议论纷纷，都说老道是个高人，神通广大，来历不俗。我回到旅店，打开抢来的传单，只见上面写着：
“请看报恩传单”
敬启者，请君台鉴：敝人李有仁年五十九岁，在西沽得人里居住，开洋行为业，膝下无儿只有一女，现年二十一岁，前在女大大学读书。因劳心太过，得了干血痨症，四肢发烧，腹内淤血成块，咳嗽无痰，六、七个月内不见经血，请名医若干不见功效，自想只有等死而已。幸遇友人言说，英租界顺心公寓居住一位道士，占卦治病，有起死回生之能。如占卜决断吉凶顺递，便人手医治，服药即愈，否则绝不人手。敝人闻之，来往其寓所求该道人占算一卦，卦上断出我女儿有干血痨症，分毫不差，寓缘有治，服药两剂即可痊愈。当时交洋三元九角，取回一剂，服后大见功效。又拿三元九角，取第二剂药服后，病即痊愈。道人之药真乃奇效之极也。果中所言。我女儿数载之后，病全消除。又介绍亲家以光德之妻，产后数目恶露不止，医生言乃崩下，百般调治无效，不久前去求道士配药一付，药费六元四角，将药服完，病即痊愈。
又介绍李国才，居仁里住家，先在江南经商，受潮得瘫痪之症，动转难移，一年有余，立求道人治好。
余又介绍病症颇多，有腰腿疼的，有咳嗽出血，有梦遗滑精的，有不生孩子的，有心痛腹疼的，有长毒恶疮的，有害眼的，这些病人都经道士妙手治愈。各界人人赞成。我李有仁之女，不遇道人则一命休矣。
诸君请想：财宝如粪土，一命值千金。我数家深感大恩，商诉共送身礼，道士不收，我等无可奈何，故印传单一万张，一为了结心愿，一为道人扬名。我李有仁如说谎言，叫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各界男女老幼如有各病症者，急往该处求卦诊治，免受长时痛苦也。如卜卦者先交卦金两角。道士现寓英租界顺兴公寓一号。李有仁、邓光德、李国才同启。我看这张传单，文理不通顺，话语也不简法。但此事却引起我的好奇，决心去看一看老道究竟有什么本领。于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吃过早点，带上十几元钱，乘电车前往。不到半个钟头，已到了顺兴公寓。
走进旅店，我先向茶房打听道：你们这公寓里住着一位会占卦治病的道人吗？
茶房回答说：“有一位。”并冲我摆一摆手说：你随我来。
跟着茶房走到一个跨院之内，他用手一指北房说：就在这屋内。
我走进北房一看，并不见那道士，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和这里的茶房一样。见我走进去，他便招呼说：你是来算卦的吗？请先在这屋等着，先生那里正给某洋行的内老板治病呢！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茶，坐下来。工夫不大，又来了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五十多岁。一会儿，又来了四、五个男子，都是来算卦治病的。在等的时候，大家便说起话来：
“贵姓？”
姓王，我母亲害眼，生了云朦……求道爷算了卦，始终也没治好……。
“我是自己得了吐血的病，花了二百多块也没治好。”
听他们谈论，我一言不发。
突然一个老头问我：“你贵姓？”
我说：“姓云。”
“你在哪里做事？”
“探访局。”
“你是给自己占卦看病，还是替别人来占卦看病呢？”
“自己有病。”
“你是什么病啊？”
“是饿病。”我说。
老头一听话不投机，便转身去和别人说话去了。
我等了足有一个钟头，就听那给我倒茶的人说：请到南屋占卦去吧！
他说：“你是先来的，先去算吧。”
我跟那人到南屋，一看，果然是那个老道在屋里坐着。屋里靠南墙一个玻璃架，上边摆着许多花瓶子、药罐子。当中放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六爻卦盒，还有六十四个铜钱。桌旁有四个凳子。
道士见我进去，一指凳子说：“请坐！”
我坐下后，他先放进盒内八个铜钱，拿起来摇了几下。往桌子上一倾。他看了看那八个铜钱说：你这卦，占的不上卦，改日再来吧！
我问：“先生，你这是什么卦，怎么说我不上卦呢？”
他说：我这卦是太极先天卦，系太上老君所留，这种卦没有书，是口传心授的。若将八个铜钱摆的不象卦，就是来人心里不诚，占也是不灵的。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拿出两吊钱给他。他说：不上卦，不收卦礼。
我装起钱往外走，回到北房想再坐一会儿，那听差的直瞪着眼看我。我装作没有看见，仍旧坐在那里仔细观察。只见象过关似的，将一个个叫过去占卦。听得南屋里不时摇动卦盒，隔着玻璃往外张望，见从南屋里出来的人，都是手拿药包，欢天喜地而去。我追过去一问，没有一位不上卦的，都花了十元、八元或三元、五元买了药去。其中有一位老太太，花了八十元买了一剂药。我暗中替老道盘算，每天可有几百元的收入。
[评析]：江湖上把这种扮老道占卦看病的叫做“大粒”生意的。大概取其每日收入之多，非一般跑江湖的可比，也即在买卖之意。
买卖越大，骗人越狠，他们行骗对象主要是有钱人家。其骗局之设，必有人互相配合。也就是在接待室中占卦的人互相道出真情时，已有孩子混在占卦的人当中，暗地里套出了备人的底细，再悄悄告诉老道，老道预先已知卦人底细，占卦自然百发百中。一般人不明底理，以为老道真会算卦呢，他们受骗，也就理所当然了。
凡江湖庸医，总有一套骗人的法术。如果不愿，可干脆给他一个不相信便了，若是半信半疑，就离上当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