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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摄政王归藩”

作为大清帝国的监国摄政王,载沣毕竟还不是皇帝。当国家出现危难、载沣应付不及的时候,坐在深宫里的那位中年寡妇隆裕太后便悄悄地浮出水面。假如没有辛亥革命,许多中国人或许不知道皇宫里还有一位隆裕太后。因为提起太后,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慈禧太后,其他太后只能做绿叶陪衬。根据慈禧太后的遗嘱,载沣遇大事要找隆裕太后商量,然后才能作出最后决定。一般的小事,隆裕太后都不管,放手让载沣去做。现在国家出大事了,载沣又管不好,隆裕太后只好自己出面管了。

隆裕太后这个女人有点奇怪,当年载沣任命徐世昌、那桐同为军机大臣的时候,她反对得相当激烈。但是载沣坚持己见,最后还是她被迫作出让步。她想要干预政事,就必然跟载沣产生矛盾,载沣又不是让她放心的人,如今局势危险,国家有难,她对载沣虽然有怨,怨他怎么会把整个国家搞成这样,但还是决心鼓起勇气拯救大清的命运。

女人当国,最称心的手段是以柔治天下。就连自称老佛爷的慈禧太后也懂得在大臣面前哭哭啼啼。坐在深宫里的隆裕太后听到动乱中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消息,就悲伤地抹眼泪。10月20日,隆裕太后以太后之名发内帑20万赈湖北难民。10月24日,直隶、山东、吉林、安徽、江苏、浙江、广东、湖南、湖北等地的饥民,都收到了隆裕太后发来的大约价值24万元的赈济食品。10月26日,隆裕太后捐钱给慈善基金会……这一系列的慈善活动,使得不为人知的隆裕太后一下子以慈祥的国母形象出现在全国人民面前。人们惊喜地发现,在北京的政治舞台上,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别样的声音。10月27日,隆裕太后发内帑100万到湖北前线劳军。正在打仗的前线官兵一片欢呼,全军顿时士气大振,接下来只用不到4天的时间,就攻占了汉口。

人们都在欢呼和颂扬太后之德,而忽略了那个也变得十分仁慈的摄政王。武昌起义后第九天,也就是10月19日,载沣下了一道诏书,指示如何对四川、湖北用兵。诏书这样说:如果得到逆党名单,不要用它,而是要把它销毁,以免株连。对胁从者要宽大,对反正者要既往不咎,对愿意立功者要重赏。很显然,载沣已经被赵尔丰和瑞瀓的强硬政策所吓倒,在急转直下的局势面前,回归了他本来的面目。载沣本性是一个温和宽厚的人,对于权力本没有什么欲望,但不幸被慈禧太后选中,当上了执掌国家大权的最高领导人。要领导一个处于急剧变革中的国家,领导人需要具备应变的资质和丰富的阅历,适当的强硬比柔弱更为重要。强硬能镇服人心,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维护国家权威。慈禧突然去世后,载沣对于一夜之间到来的权力十分陌生,因为没有经验,生怕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给人留下一副优柔寡断的印象,受人轻视和嘲笑。等他知道如何用雷厉风行的强硬姿态来治理国家的时候,国家就因此而出了问题,他也能立即发觉不对,马上来一百八十度的转身,又回归他的柔弱本色,但他却不知两手都要抓的道理。在他处境艰难的时候,隆裕太后从宫中发出一道又一道懿旨,跟他的圣旨并驾齐驱。随着懿旨不断升级,越管越宽,懿旨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圣旨的权力就受到节制,越来越不起作用。载沣下圣旨要治瑞瀓失守武昌之罪,瑞瀓竟能躲在上海逍遥法外。他要岑春煊入川,岑春煊到了汉口就托病不去,最后又回上海养病去了。等到袁世凯从前线回到北京,成功组建了新的责任内阁后,载沣这个摄政王的权力统统落到袁世凯身上,再作努力也无济于事了。

大清的江山不是载沣父子的,大清的江山是整个爱新觉罗家族的。爱新觉罗家族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到了宣统皇帝溥仪这一代,已经延续了两百六十多年了。作为爱新觉罗家族“溥”字辈的老大哥,溥伟很不甘心就这么让袁世凯夺取朝廷的军政大权。

溥伟是鼎鼎有名的恭亲王奕的孙子,他18岁就继承了爷爷的王爵,成为第二代恭亲王。光绪皇帝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皇室近支的“溥”字辈兄弟中溥伟年龄最大,理应很有机会坐上皇位,便手持那把当年咸丰皇帝赏赐给他爷爷奕的白虹刀,雄心勃勃,等待皇宫里来人传达慈禧太后的懿旨,没想到慈禧最后却选择了三岁的溥仪。消息传来,溥伟感觉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泼在头上,浑身彻骨冰凉。但溥伟的五叔,也就是溥仪的父亲载沣对权力没什么欲望,他再三恳请太后不要让他当监国摄政王。载沣的谦让使慈禧十分恼火,大骂他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谦让,你这个人,奴才一个!”载沣被这么一骂,立即就呆住了。慈禧太后冷静下来,缓缓地对载沣说:“我怕你一人之力不能胜任,溥伟最亲,可以叫他来帮帮你!”溥伟听到这一消息,又高兴起来。虽然不能继承皇位,但是能在皇帝身边掌握政权,也没什么不可。谁知,慈禧太后的遗诏没有他的名字,只说凡事都听摄政王载沣一个人的。他在悲观失望中大骂张之洞,说是张之洞篡改了诏书。张之洞一见他就躲,朝廷的大臣们也个个都躲开他。他感到非常委屈,大哭起来,在哭声中破灭了所有的梦想。以后,他的五叔载沣只让他当一个有名无实的戒烟大臣,什么事都做不了。他对五叔有怨气,终日郁郁寡欢。

现在,大清的江山面临着覆亡的危机,溥伟跟载沣之间的个人嫌隙变得不值一提,因为大清一亡,大家都玩完。兄弟阋于墙而共御外辱,溥伟决心抛弃前嫌,去见他的五叔。溥伟当初不理解他的五叔为什么要起用袁世凯,起用袁世凯,不就等于放虎归山了吗?载沣回答他:“庆王、那桐再三力保,他们说袁世凯可以重用。”溥伟说:“既然已经起用袁世凯,难以收回成命,五叔可否重用其他忠贞智勇之臣,以分制袁世凯的势力?”载沣问:“谁是忠贞智勇之臣?”溥伟回答:“五叔监国三年,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自在洞鉴。”载沣说:“都是他们的人,我何曾有爪牙心腹。”溥伟说:“五叔代皇上行大政,朝廷内外那些廉能正直的大臣,都是你的心腹,瞿子玖、岑春煊是袁世凯惧怕的人,升允忠诚可用。如果调瞿子玖入内阁,调岑春煊任直隶总督,再调升允为钦差大臣,握重兵扼守上游,袁世凯再狡猾,也不敢轻举妄动。”载沣沉默了一会儿,说:“容明儿再商量。”溥伟知道,五叔说的容明儿再商量,实际上是在敷衍他,到明儿,五叔肯定不会商量出什么名堂来。溥伟大为失望,但是没有办法,只好嘘唏感叹。等到张绍曾等人在滦州拥兵要挟朝廷“立宪”,五叔载沣吓得连忙答应他们的“十九条”要求。五叔怎么就这样经不起别人要挟呢?溥伟大为震惊,便对人感叹地说:“大势去矣!”但是,溥伟不甘心大清的江山就这么在五叔的手上断送,他于是纠集王公大臣,向五叔载沣施加压力,要他挺住!

1911年12月4日,南京被江浙联军攻破。南京城破,大势去矣!长江以南的南方各省都已独立,半壁江山没有了,再作努力也无济于事了。载沣终于挺不住了,彻底地绝望了。各方面的压力使载沣喘不过气,他筋疲力尽,在南京城破之后的第三天,突然向隆裕太后缴还监国摄政王印章,奏请退位。

隆裕太后虽然不是一个权力欲望特别强烈的女人,但也有心效仿她的姑母慈禧太后垂帘听政。隆裕太后与载沣本来就有矛盾,在帝国最危难的时刻,监国摄政王辞职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隆裕太后居然不跟任何人商量就答应了,当天就下了一道准许载沣退位的懿旨:

据监国摄政王面奏:“自摄政以来,于今三载,用人行政,多拂舆情。立宪徒托空言,弊蠹因而丛积。驯至人心瓦解,国势土崩。以一人措施失当,而令全国生灵横罹惨祸。痼心疾首,追悔已迟。倘再拥护大权,不思退避,既失国民之信任,则虽摄行国政,诏令已鲜效力,政治安望改良!泣请辞退监国摄政王之位,不再干预政事。”情词肫切,出于至诚。予深处宫闱,未闻大计。惟自武汉事起,各省响应,兵速(连)祸结,满目疮痍。友邦商业并受影响。每一念及,寝馈难安。亟宜查内外之情形,定安邦之至计。监国摄政王性情宽厚,谨慎小心。虽求治綦殷,而济变乏术,以至受人蒙蔽,贻害群生。自应俯如所请,准退监国摄政王之位。所钤监国摄政王章,着即缴销。仍以醇亲王退归藩邸,不再预政。著赏给岁俸银五万两,由皇室经费项下支出。嗣后用人行政,均责成内阁总理大臣、各国务大臣承担责任。所有颁布诏旨,应请盖用御宝。并觐见典礼,予率同皇帝将事。皇帝尚在冲龄,保卫圣躬,应有专责。世续、徐世昌著授为太保,尽心卫护。现在四方多难,国步阽危,诸王公等谊同休戚,各宜体念时艰,恪遵家法,束身自爱,罔越范围。诸大臣瘖(膺)兹重任,尤宜共矢公忠,精白乃心,力除痼痹,以谋国利民福。凡我国民,当知朝廷不私君权,实行与民更始。务须谨守秩序,各安生业,庶免纷争割裂之祸,而登熙皞大同之治。予有厚望焉。钦此。

从以上的文字可以看到,隆裕太后免去了载沣监国摄政王一职,同时把世续和徐世昌两人授为太保。世续是满人,徐世昌是汉人,一满一汉,满汉共治。这两人的名字都有吉祥的意思,隆裕太后是想靠着他们名字的吉祥让宣统一朝继续繁荣和昌盛。

载沣主动向隆裕太后辞去监国摄政王被准许之后,反倒身心轻松了。回家以后就高兴地对家人说:“从此好了,我也可以回家抱孩子了!”说完,便轻轻地抱起了他的二儿子溥杰。他的妻子瓜儿佳氏被他那种轻松的神气气得大哭一场。后来,瓜儿佳氏经常告诫她的儿子溥杰说:“你长大了,可不要像你爸爸那样没有志气!”

与载沣的轻松相反,监国摄政王辞职毕竟是重要的国家大事。隆裕太后的懿旨一经发出,立即在国内外引起了极大的震动。隆裕太后不得不于第二天通过外务部向各国公使发出“奉旨准监国摄政王辞退归邸”的照会,以回答外国人的疑问,让外国人放心。外国人对监国摄政王辞职归邸关注的声音,肯定没有国内自己人的声音大,朝廷内部的质疑也没有朝廷之外的质疑大,吉林巡抚陈昭常电奏朝廷,提出质疑。隆裕太后不得不于12月10日下了一道解释性懿旨:

此次醇亲王恳辞监国摄政王之位,经予俯准所请,并确照立宪政体,凡用人行政,一切责成内阁总理大臣及各国务大臣担负责任,唯有颁布诏旨,盖用御宝,及觐见典礼,予率同皇帝将事。与先朝垂帘听政制度迥不相同。正系实行改良政本,以示不私君权,与民更始。

乃该抚辄以庙堂之上先事纷更,及政权不一、宫廷不和等词漫相推测,实未深悉朝廷因时制宜、大公无私之至意。陈昭常等殊属昧于时势,不知大体。均着传旨申饬。

这份懿旨表明,隆裕太后在摄政王载沣退位后,已经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12月20日,有一位叫欧家廉的御史上奏隆裕太后,还在要求对载沣重新处理。奏折上说:“如迫不得已,则请去监国之号,仍以醇亲王暂行摄政,以示贬损。”欧家廉反对隆裕太后把国家大权统统交给袁世凯,但隆裕太后看了他的奏折之后,却于当天发出一道懿旨:

关于国务有所陈述者,均暂由内阁核办,毋庸再递封奏,以明责任而符宪政。

这样一来,所有的奏折只能送达内阁,皇帝和太后都不处理政事,国家一切政事都由内阁总理大臣经手处理。从此,皇帝之位有名无实,太后之位同样有名无实,大清王朝的政治中心正式转到了责任内阁。作为责任内阁总理,袁世凯彻底掌握了国家大权,大清帝国将走向何方,不是由朝廷来决定,而是由袁世凯来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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