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上了初中，离家较远，得由妈妈桂芬接送。以前读小学时，校园就在家附近，桂芬不必操心，让他自个儿上学回家。见妈妈现在每天都要骑自行车接送自己，忙得一塌糊涂，李春心疼妈妈，拉着她的手说：“妈妈，要是爸爸在家就好了，就用不着您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桂芬抚摸儿子的头，微微一笑，“孩子，你爸在广州打工挣钱，怎么可能回家陪你读书呢！”说完，把头扭到一边去，擦了一把眼睛。
桂芬有一份工作，单位领导很照顾，容许她提前下班接孩子。她也十分感谢领导，尽量抓紧时间做完手头上的活计，避免在同事间产生矛盾。
每次出门，桂芬都要帮儿子背书包下楼，放在自行车前篓里。李春长得虎头虎脑，书包又重，一路上，常常累得她额头冒汗。李春坐在后架上，也可以感觉到妈妈十分吃力地蹬着自行车。上学路上，有一段岩巴石子路，凹凸不平，骑到这里，李春就会跳下车，让妈妈骑着空车过去。
忽然有一天，李春出门时自己背起书包，还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您骑车接送我实在太累了，书包由我自己背吧，这样也可以减轻一点重量的。”桂芬哭笑不得，说傻孩子，书包背着放着，重量都不是在自行车上吗？可李春坚持要自己背书包，要替妈妈分担一点劳累……看着懂事的儿子，桂芬心里有再多的委屈，也不再彷徨，也觉得值！
李春每当问到爸爸何日回家时，桂芬就要告诉儿子：“妈妈收入不高，你现在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我和你爸爸有个约定，那就是，等你考上大学，他就回家给你摆谢师宴！”李春还从妈妈嘴里得知，爸爸在广州建筑工地打工，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包工头呢。于是，他心里暖融融的，就发誓要努力学习，将来考到广州去，就可以天天和爸爸见面了。
桂芬每天在校门口等孩子放学，日子一长，就和一些家长混熟了。别人问桂芬怎么总是她接送学生，咋不见孩子他爸啊？桂芬鼻子一酸，极力掩饰脸上的不安神情，苦笑着说：“唉，老公在外面打工，回家的日子，我就没让他来学校。”
有天晚上，李春告诉妈妈，学校马上组织开家长会，一定得打电话叫爸爸回来参加。桂芬思忖片刻，顿了顿，对儿子说，妈妈参加也不一样吗？可李春不依不饶，猛地叫嚷开，“我和同桌赌过石头剪刀布的，这次坚决要让爸爸去学校！”说着，他还把课本作业文具盒摔了一屋子。
桂芬一下子愣怔住了，儿子长这么大，何曾这样无礼对待过自己？她也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狠狠掴了李春一耳光。李春大哭起来，坐在地上又吵又闹，“我偏要爸爸去开家长会啊……”见状，桂芬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哗地淌了一脸，跑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伏在柜子旁嘤嘤哭起来……
李春12岁生日那天，桂芬特意炒了几道他平常难得吃上的好菜。趁儿子高兴时，桂芬轻言细语地说：“孩子，你不是体贴妈妈每天接送你挺辛苦的，这好，前几天，你爸爸打电话给我，帮我们想了一个办法。”
“妈妈，什么办法？”看儿子对这事感兴趣，桂芬就把那个办法说出来。
李春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瞪大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慢腾腾地说：“妈妈，爸爸是说请一个开摩托车的师傅接送我，还让您也跟着，就像一家人似的，两全其美……”听到这番话，桂芬眼里的泪水跑边转，她努力克制着，去厨房躲避几分钟才走出来，向儿子点点头，夸儿子聪明悟性好。
自此，同学们就看见李春上学放学都是坐摩托车，他的妈妈也坐在后面帮助拿着书包。有些家长还十分羡慕桂芬，说他们一家人好亲热，接送儿子都是夫妻同来共往的。不过，骑摩托车的男人始终戴着头盔，来去匆匆忙忙，没有谁看清他的脸相。
转眼初中三年过去，李春以优异成绩考取重点高中，进学校住宿了，再也不必谁接送。到了月假，他才回家和妈妈团聚几天。桂芬忙自己的工作，日子还算充实，只是常常想，儿子现在怎么不关心他爸爸的事情了，是不是把他给忘记？有次，桂芬到学校为李春送毛衣，有意无意地提到他爸爸在广州打工的情况，可李春只当没听见，就是不搭腔。看妈妈唠个不休，李春才回答：“妈妈，我是等着爸爸回家办谢师宴呢！”
高中毕业，李春果真考取广州一所名牌大学。儿子如愿以偿考上广州的大学，桂芬心里说不出是酸楚还是高兴。按原定计划，她开始联系餐馆筹备宴席，要好好感谢这些年来亲戚朋友和老师对他们母子俩的关心与帮助。李春让妈妈别着急，说要等到爸爸回家了再操办不迟的。
然而，离报名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仍不见爸爸回家。李春问妈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桂芬喉头堵塞，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打电话，他总是关机。不信，你自己打吧……”她从卧室里找出一个手机号交给儿子。李春担心用家里的座机打爸爸不回话，便借用同学的手机，可一连给爸爸打了三次，每次都提示说对方已关机。李想心里暗忖着，反正自己就要去广州上大学了，不信，就找不到爸爸。
宴请这天，桂芬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穿一套洁白的裙子，头发梳得整齐油光，还高高地挽了个髻。记忆中，李春还从没发现妈妈这么漂亮过。
客人到齐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桂芬，等着她讲个开场白什么的。桂芬也明白客人在期待着什么，但她只是颔首微笑，没说一句话，人却径直走到李春跟前。桂芬用双手扶着儿子的胳膊，嘴巴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孩子，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有件事，我今天必须告诉你……”
李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仔细端详妈妈的脸，发现妈妈脸上有了许多细密的皱纹，头发里也夹杂着一些银丝。“妈妈，您别说了，其实，爸爸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摸着儿子的头，桂芬的泪水沿两腮滑落下来。
“妈妈，我早就听说过了，爸爸在广州建筑工地已不是小打小闹的包工头，而成为大老板。因为有了钱，他就不愿意回家了，抛弃我们母子俩……”说着，李春抓住妈妈的手，跪下了，“我恨他，根本不需要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回家为我祝福，妈妈——儿子永远爱你！”
这时候，桂芬心头一颤，沉下脸，猛地抽开手，打了儿子一耳光，“你不要瞎说八道，我不准许你这样玷辱你的爸爸！孩子，他为了我们母子俩才去广州的建筑工地打工，由于过度劳累，才不小心从七楼脚手架上摔下来。孩子，今天，正是你爸爸8周年祭日……”
原来，李春读小学五年级时，他爸爸就摔死在广州的建筑工地。为不影响儿子学习，桂芬一直忍受着巨大痛苦，保守着这个秘密，坚持说他爸爸仍在广州打工挣钱。现在，李春考上了大学，有了精神承受能力，她才将真实情况告诉儿子。
“爸爸——”李春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爬起身，猛地冲出酒店。
不一会儿，李春就折回来了，还带进来一个客人。大家一看，那不是和桂芬住一个院子的王师傅吗？十年前，他就死了老婆，现在独身一人在小区经营着一家摩托车配件商店。由于以前都看到他接送过李春，愣怔片刻，大家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王师傅落座后，李春举起酒杯，把第一杯酒敬给了他，接着又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此时，宴席大厅响起了一片碰杯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