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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弗洛朗斯获救

是时候上演第二幕惨剧了。执行了堂路易·佩雷纳的死刑后,现在又该执行弗洛朗斯的死刑了,这个残疾人像残忍的刽子手那样,杀掉一个又一个,无半点怜悯之心,就好像在屠宰牲畜一般。

他无力地拖着步子朝年轻的姑娘走去。他从金属盒子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极其残忍地说:

“弗洛朗斯,等这支卷烟烧完,你的死期就到了。你紧紧盯着它吧,这就是你生命的最后几分钟,直到它们化为灰烬。盯着看它吧,好好想想。弗洛朗斯,你知道吗?你头上的那些岩石和砾石,我早就看出来,我会派上用场的,而历代庄园主人,尤其是朗热诺老头,也认为迟早会坍塌的。于是锲而不舍地让它加速风化,让它经受雨水的冲刷。就是要这些岩石经受不住腐蚀,终有一天会坍塌下来。我不知道它们是怎样保持平衡的,没有这么快地就坍塌下来。但是今天我明白了,刚才我那几镐,其实只是警告。我只要在别处挖几下,挖对地方,挖掉嵌在两大堆石头间的一块砖,整座石山就会像纸片搭的城堡一样垮下来。弗洛朗斯,你听清楚,偶然放在那里的小小的一块砖头,在两大堆石头之间,把石山一直支撑到了今天。砖头一抽掉,两堆石头就会垮下来,那时灾难就发生了。”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那么接下来呢?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弗洛朗斯。一种方式是让石头砸下来,把你埋住,叫别人见不到你的尸首——另一种情况是,假如什么时候有人想起要到这里来找你的话——我可以把你的尸首露出一部分——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会割断你身上的绳子,然后毁掉。那么,以后警察会调查出什么呢?只会是:弗洛朗斯为逃避警方追捕,躲进一个洞穴,意外被头上坍塌的石头砸死了。有这一点就够了。只要为冒失的女人念上几段哀悼词,人们就不会再提她了。”

“至于我……至于我,我就会离开这里,就像演戏一样,先假装死了,出去躲避一段时间,过一阵子,我再回来拿属于我的两亿财产。反正我该做的事情都完了,我心爱的女人也死了,我会不留痕迹地把这里的一切都消除,连我蹭倒的草我都会扶起来。到那时,谁都不会怀疑到我的。”

他冷笑几声,又吸了两三口烟,平静地补充道:

“我去把那两亿元遗产弄到手,这才是我做过最漂亮的事,因为我提出的要求是合理的,我是有这个权利的。在刚刚亚森·罗宾闯进来之前,我已经跟你说明了,从你死的那一秒开始,我就有了最合法、最正当的权利。对于任何人都不可能对我提出什么不利的证据,甚至连指控的权利也不可能。我去要求两亿元遗产,把它弄到手。这才是最漂亮的事情。我提出要求,是因为我有权利。我从你死的那一秒钟起,就有了最合法、最正当的权利。怀疑,是会有的,虚拟的假定,迹象,随你说什么,这些都会有的,只是没有物证。谁也不会知道是我,只会说是个高个子或是个矮个子,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我的所有罪行都是暗中进行,与其说是谋杀,倒不如说自杀更合情合理些。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当局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亚森·罗宾死了,弗洛朗斯·勒瓦瑟死了,世上再没有人可以证明我有罪了。即便我被怀疑,被抓了起来,我会吃些苦头,被人当作罪大恶极的人憎恨、咒骂、鄙视。到最后还是会放了我的,因为他们没有证据,重要的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证据。可是我的两亿元到手了,我有了这些钱,就会交到好多正人君子的朋友呢,你们全都死了,事情就已经完结了。除了几份文件、小东西,我一时割舍不下,夹在皮夹里,留存至今以外,一切都销声匿迹了。这些东西,我待会一定把它们一张张烧掉,把灰烬投入井中,不会留下这些证据给你们的。”

“因此,弗洛朗斯,你看,我已经想好了一切可能的事情。你不要指望我会生出什么怜悯之心,因为对我来说,你的死意味着两亿元遗产;你也不要指望会有别人来援救你,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把你带来了这里,亚森·罗宾又不在了。在这种情况下,你做决定吧,弗洛朗斯,事情怎样收场完全取决于你。你可以你选择死亡,那是肯定的,无可避免的;或者……或者你接受我的爱。你回答我,行还是不行。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你要是摇头,那就死定了;要是点头,我就给你松绑,我们一起离开,等这一阵过了,等大家都承认你是无罪的——这事由我负责——我就娶你为妻。你同意吗,弗洛朗斯?”

他强压住怒火,用颤抖的声音焦急地问她。他一会央求,一会威胁,渴望着得到答案,他拖着膝盖在石板上挪来挪去,甚至希望遭到拒绝,因为他的本性在驱使他杀人。

“你还是同意我吧!弗洛朗斯,我要是一时沉不住气,就会杀了你的,你看,烟头灭了,我把它扔了,只要点点头,哪怕轻轻点一下都行。我会相信你是一时糊涂,因为你是从不说谎的女人,你的承诺是庄严神圣的,不可置疑的。你同意是吧,弗洛朗斯?啊,弗洛朗斯,回答我呀……你真是疯了,还在犹豫!……快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他伸出手去推她的肩膀,似乎想逼迫她表态。可是,突然,他像发了狂似的,站起来叫道:

“你在哭!你在哭!你竟敢哭!哼!倒霉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吗?小乖乖,你的秘密,我完全清楚,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怕死才流泪。你!你什么也不怕!是的,你是为别的事流泪……要我说出来吗,你的秘密?不,我不能……我不能……我说不出口,可恶的女人!弗洛朗斯,你愿意死也不愿意接受我的爱。是你自己要死的,既然你哭!……是你自己要找死的,可别怪我……”

他气急败坏地准备行动了,准备做那可怕的事情。他把刚才给弗洛朗斯看的那个栗色皮夹从地上捡起来,塞进口袋里,然后,他仍然哆哆嗦嗦地脱下外衣,扔在旁边一丛灌木上,抓起小十字镐,爬到石堆底层,气得一个劲地跺脚,叫骂道:

“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如果你不死,我什么事也做不了……我也不可能看到你点头了……太晚了……既然你愿意……那就活该你倒霉……你在哭!……你竟敢哭!好蠢呐!”

他的样子可怕、狰狞、恐怖,两只眼睛充满了愤怒时的血色。他差不多爬到了洞穴右上方,满腔怒火的他挺直了身子。他把镐尖插进两堆石头之间的砖头下面,他闪在一边,用力撬了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砖头撬开了。

只见那堆岩石和砾石轰地一声坍塌下来,把洞穴严严实实地封住了。残疾人小心翼翼地站在洞口,以免被石流卷走,但是他还是被冲走了,被重重地抛到草地上。不过他跌得不重,立即爬起来,大声叫道:

“弗洛朗斯!弗洛朗斯!”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阴谋得逞之后,却没有一丝快感反而他感到惊慌不安。他如此精心地策划,又如此残忍地引发了灾难。他睁着惊恐不安的眼睛,寻找年轻姑娘。他弯下身子,甚至在乱石堆周围爬来爬去,身上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灰,他往石头间隙里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弗洛朗斯被乱石堆埋住了,弗洛朗斯死了,看不见了。

他两眼发直,样子发呆“死了!”他喃喃地说道,“……死了!弗洛朗斯死了!”

他此时心中所有的爱和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因为亚森·罗宾死了,他不再恨谁了,因为弗洛朗斯不在了,他也没有人可以去爱了。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生命意义的人。他又变得浑身无力,渐渐地两腿弯了下去,身子蹲坐到地上,不能动弹。短短的时间里,接连对付了两个人,又引发了这场石流滚滚的灾难,并且亲眼目睹了灾难造成的后果,这一切,让他筋疲力竭,身心疲惫。

他的嘴唇两次蠕动着,唤着弗洛朗斯的名字。他是在怀念这位女友?还是到了一连串可怕暴行结尾的时候,在回想前面各用一具尸体标志的各个阶段?莫非在这个恶魔心里,也有了一丝良心发现?或者不如说,这是猛兽吃饱肉,喝饱血之后,达到某种近似于快感的麻木状态?

不过他又叫了一声弗洛朗斯,眼泪滚滚而下。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了刚才拖着两条软弱无力的腿跳来跳去的轻快劲头,也没有了驱使他杀人犯罪如进行一场娱乐的那种兴奋之感。他这样一动不动,无精打采地蹲坐在地上,过了好久,才摸出药瓶,又吃了几口,才开始干活。不过,他只是机械般地挪动着。

他先是回到那丛亚森·罗宾看见他走出来的灌木丛里。因为在灌木丛中,两棵树之间,有一个破棚子,里面放了一些工具和武器,如铁鍬、挫子、枪支,还有一捆捆绳索和铁丝。

他来来回回好几次,把它们搬运到井边,准备离开时扔下去。接下来,他检查刚才爬过的石堆上的每一块石头,看看是否留下痕迹,然后又检查草坪上他走过的地方,除了通往井边的小路,那里留到最后检查。他把碰倒的草扶正,把印有足迹的地面小心翼翼地扫平。

他的这些行为就像一个惯犯一样,在处理着这些犯案后的蛛丝马迹。他没有一丝报复后的快乐,反而闷闷不乐。

这时一个小插曲把他从不清醒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一只受伤的燕子跌落到他身旁,他一把把它拾起来,捧在手里,像搓一团废纸一样把它搓揉。他看着鲜血从可怜小燕子的身上涌出来,染红他的双手,他眼里立马射出残忍的快乐的光芒。

他把小燕子的尸体扔进一蓬荆棘里,忽然瞥见荆棘刺上勾着一根金黄的头发,这让他立即想起了弗洛朗斯,不禁悲从中来。

残疾人折了两根树枝当做十字架,插在一块石头下面,他跪在塌陷的洞穴前面,弯腰的时候,他口袋里一面小镜子滑出来,撞在一颗石子上,碎了。

这不祥之兆使他诚惶诚恐了。他怀疑地打量四周,惶恐不安,浑身颤抖,似乎他已感到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威胁着他。他喃喃念着:

“我怕……我走吧……离开吧……”

他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着四点半钟。

他拿起扔在灌木丛上的外衣,穿好,一摸右边口袋,发现刚才塞了文件的栗色皮夹不见了。

“咦,”他大惊失色,“我明明放得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他又摸摸左边口袋,没有,上面两只口袋都没有,他焦躁不安地把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口袋都摸了一遍,都没有摸着。真是怪事!上衣口袋里的其他物品,如烟盒、火柴盒、记事本,这些他根本不怀疑会丢失的东西,也都不在了。

他感到恐慌极了,一张脸立马变形了,一时害怕地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最可怕的念头,他就觉得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古堡围墙里一定还有其他人。

他想古堡围墙里一定有人!而且此时一定还藏在废墟周围,甚至可能就在废墟里面!这个人一定看见他了!一定目击了他杀害亚森·罗宾和弗洛朗斯·勒瓦瑟!这人趁他不注意,从他话里得知了文件这回事,便搜了他的外衣,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掏空了!

他脸上表现的,是惯于耍阴谋放暗箭的人不经意地被人当场撞见时的惊慌。他知道,那双眼睛此刻一定也在暗中观察他的举动,看到了他从未暴露过的东西。这目光到底是从哪儿射来的呢?它们就像强烈的日光惊吓夜鸟那样让他惊慌。这是一个误闯入庄园的路人,还是一个发誓把他除掉的敌人?是弗洛朗斯的朋友,亚森·罗宾的伙计,还是警方派来的密探?那么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呢?这个对手是满足于到手的战利品,还是准备向他发起攻击?

不过,这巨大的潜在危险终于使他恢复了一点气力。他仍然不动,只是集中注意力,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他认为,他的注意力是那样敏锐,如果有什么异常,一定逃不过他的双眼。在那灌木丛后面,或者那堆乱石之间,或者在那排月桂树下面,不论有什么东西,哪怕是极模糊的影子,他都看得出来。

他没有发现什么人,就撑着拐杖,继续往前走。拐杖头也许是装了橡胶的缘故,走起来没有半点声响。右手拿枪,食指抠着扳机。只要他有意识地一使劲,甚至还无需使劲,只要本能稍有反应,子弹就会射出去,要了敌人的命。

他朝左边走。这边,在最当头的几株月桂树和崩落得最远的几块石头之间,有一条砖铺的小路。从前,这儿也许是一堵砖墙,后来被埋住了,只露出了墙顶。敌人可能是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刚才丢外衣的那蓬灌木处。但这儿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也循路走过去。

他被几根月桂树枝干挡住了,他把它们扒开。

一蓬蓬荆棘缠绕在一起,残疾人沿着石堆底层,绕了过去。然后他围着一块巨石,又走了几步。

突然地,他倒退几步,失去了平衡,拐杖掉在地上,手枪也从手上脱落。

他就在此时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两脚交叉,一只肩膀轻轻靠着一道峭壁……这不是人,绝对不是人,因为他知道,人死了绝对不可能复活。所以,这是个鬼魂。鬼魂的出现,让残疾人觉得极度恐惧。

他浑身害怕得发起抖来,又发烧了,再次变得虚弱无力,支持不住,双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这不可思议的现象。他内心充满信仰,充满极度恐惧,身体被眼前这幅景象压得很重很重。多看一秒钟,恐惧就增大一分。他的脚像灌了铅那样沉重,挪不动半步,又无法自卫,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他的目光却不能从这个鬼魂身上移开。这个死人,一个钟头前,他把砾石和麻石当裹尸布,把他埋在井底的。

这是亚森·罗宾的鬼魂!

如果是人的话,完全可以举枪朝他开枪,假如是一个鬼魂的话,一个拥有自然力量的生物,一个不是真正存在的生物,你能怎么对付他?……跟一个不存在的人斗法有什么用?拾起手枪,朝亚森·罗宾的鬼魂开火又有什么用?

他看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鬼魂从口袋里抽出双手,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烟盒。他认出这正是自己刚才没找着的棕色烟盒。鬼魂打开烟盒,挑了一支烟,又从也是属于残疾人的火柴盒里抽出了一根火柴。毋庸置疑,刚才搜他衣服,拿走东西的肯定是这个鬼魂!

真是难以置信!火柴嚓地一响,冒出真正的火苗,真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卷烟头上,飘起一个个烟圈,那是真正的烟。那股特别的味道飘过来,他十分熟悉。

他双手遮脸,不愿再看下去。他都不愿再看下去,不愿再受这份折磨了,不管是幻觉、鬼魂,还是冥界的幻影,或者是由于他的内疚形成的虚构和映射的影像。

忽然他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清晰!他觉得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围着他转!忽然一条手臂伸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肌肉!而且,他清晰地听见亚森·罗宾那真人的活着的声音:

“哟,亲爱的先生,我们这是在哪儿呀?诚然,我明白,我突然回来是不寻常的,也是不合时宜的。可是事情终究不能超出限度,人类见过比这更不寻常的事情,如约书亚拉住太阳……或者更惊心动魄的灾难,如一七五五年里斯本的大地震。明智的人看任何事件都要恰如其分,不会根据它们的影响来判断自己的命运,而是根据它们的反响来判断世界的命运。因此,你得承认,你的不幸遭遇只是个人的事情,根本影响不了世界的平衡,这是马克·奥雷尔说的,阿歇特版第八十四页……”

现在,事实清清楚楚摆在眼前,不可否认,他再也不能回避了,残疾人壮着胆子,抬起头来:亚森·罗宾没有死!这个亚森·罗宾,残疾人设下陷阱,害他掉进地下深处,而且,残疾人还用石块和铁砣砸他,像用铁锤砸昆虫一样,差点把他砸成了肉泥,可他现在却没有死!

残疾人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叫人惊奇的事情怎么解释?只有这一点才是重要的:亚森·罗宾没有死。亚森·罗宾的眼珠在转,嘴巴在动,完全和活人的眼睛嘴巴一模一样。亚森·罗宾没有死!他在说话,他在呼吸,他在微笑,他活着。

他确确实实活着。残疾人为生存的欲望所驱使,突然猛地扑倒在地,拿到手枪,赶紧抓到手里就开枪。

他开了枪,可是为时已晚。堂路易飞起一脚,把枪踢歪了,再一脚,把枪从残疾人手上踢落。

残疾人气得咬牙切齿,立即把手放在口袋里摸东西。

堂路易拿出一支注射器说。“你是想找这个吧,先生?”那里面已经装好了一管黄色的液体。“不好意思,不过我这样做,确实是怕你一下没注意,给自己注射了。这是要命的毒剂,对吧?真要出现那种情况,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残疾人当时毫无办法。他犹豫了一阵,见对手没有要对付他的意思,就想利用这机会,便转着那双小眼睛,四处张望,想找个可以扔的东西。但是他似乎冒出了什么念头,并渐渐地觉得主意可行,就出人意料地转忧为喜,发出一串极为刺耳的笑声。

“哈哈!弗洛朗斯!”他大声喊道,“别忘了弗洛朗斯。我可抓着了你的把柄。我的子弹没有打着你,毒药又被你拿走了,可我还有一个办法伤害你,就是伤害你的心!你少了弗洛朗斯就不能活,不是吗?如果把弗洛朗斯害死,也就等于判了你的死刑,对吧?如果弗洛朗斯死了,你就会上吊自杀,是吗?”

堂路易回答道:

“是的,弗洛朗斯要是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

“她死了。”那残疾人叫道,显得分外高兴,跪在地上手舞足蹈,“死了!那就叫做死亡!那比死亡还叫死亡!死亡,至少有一会还保持着人的模样。可她的死亡要惨得多,连尸体都没有了。亚森·罗宾,只有一摊肉泥骨渣!那一座石山全部砸在她身上!你看看这堆乱石!多惨啊!哈哈!哈哈!真叫人大快人心。可亚森·罗宾,我跟你说过,你们会在地狱门口见面。快去吧,你的心上人在等你呢。你怎么犹豫了?你还有没有法国古老的礼节?还要让女人等你?快去吧,亚森·罗宾,弗洛朗斯死了!”

他说这番话时,实实在在感到快乐,似乎只有死亡这个词,才让他觉得有报复的快感。

堂路易连眉头都没皱,只是点点头,平淡地说一句:

“多么遗憾!”

残疾人被他的话一下子愣住了,那得意的手势,张狂的强调,停住了。他张口结舌地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说,”堂路易仍然从容淡定,彬彬有礼,继续用恭敬的口气对残疾人说,“我是说,亲爱的先生,你做了一件坏事。我从未遇见过比勒瓦瑟小姐更高贵、更值得尊敬的女人。她的美貌倾国倾城,她气质优雅,身材匀称,又正是青春妙龄,你不该这样对待她。说真的,这样一件杰作毁了,真是可惜呀。”

残疾人愣愣地望着堂路易,见他那样平静,很是困惑,歇斯底里地说:

“我再说一遍,她死了。你见到那个洞穴吗?弗洛朗斯死了!”

“我非常不愿意相信。”堂路易还是平静地说,“她要是真死了,世界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天上会布满乌云,鸟儿会停止歌唱,大自然会披上孝服,一片哀伤的景象。可现在鸟儿啁啾,天空湛蓝,一切正常。诚实的人没有死,凶手拖着脚走路,弗洛朗斯怎么会死呢?”

话音刚落便是许久的沉默。两个对手相距有三步远,彼此直视对方的眼睛。只见堂路易仍然沉着镇定,凶手却十分惊慌。这个恶魔明白了。尽管事情真相仍未点破,但事实却明明白白显露在他眼前:弗洛朗斯·勒瓦瑟也还活着!从人的角度,肉体的角度看,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堂路易的复活不也是不可能的吗?然而,他现在好端端地活着,而且毫发无伤,衣服似乎也没有撕破弄脏。

残疾人觉得自己输了。本来是在他自己手中的猎物,现在却成了别人的猎物,而且还有着无边的本事,就算是被死神抓住了,也能从死神手里把他看护的人给夺回来。

恶魔挪着两只膝头,在砖砌的小径上慢慢挪着后退。

他向后退着,从盖住先前那个洞穴的乱石堆前经过。他却不敢朝这边望,他似乎终于相信弗洛朗斯安然无恙,从可怕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他向后退着。堂路易捡起一卷绳子,不再望他,专心拆解起来,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观察对手的动静,见他没有注意,便突然一转身,努力站起,迈开软弱无力的双腿,朝井口跑去。

他离那儿只有二十几步远。他跑了一半,井口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他伸出双臂,准备一头扎进去。

可是他没有扎成。他在地上打了几滚,猛然被拉向后面,两只手被紧紧地捆着贴在身上,无法动弹。

原来堂路易一直在暗暗注意他,在他正要跃入深井的时候,他把那卷绳子甩了过来。那绳子像套马索,结结实实地套在他身上,把他拉回地上。

残疾人挣扎了几秒钟,可是越动,那活结头勒着他的肉越疼,他也就不动了。

这时堂路易拉着绳子走过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他被套上绳子后在地上打滚时已经缠上了几圈,堂路易又加了几圈,还给他嘴里塞了手巾。一切做完之后,他才装出彬彬有礼的口气,说:

“先生,你看,人总是输在过于自信上面。他们总想不到对手比他们更有本事。因此,当你害我落进陷阱时,亲爱的先生,我这样一个人,亚森·罗宾这样一个人,身体贴在井边,小臂抠着井沿,脚抵着井壁,你怎么可能以为我会像普通人一样落下去呢?你看,你离我有十五或二十米远,我没有力量一步跃过去,也没有胆量去吃你的子弹。我要救弗洛朗斯·勒瓦瑟,救我自己。不过,可怜的先生,请相信我的话,其实我只要稍稍努力就够了。我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有更好的事要做。你要是有兴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有兴趣吧?那好,先生,你听我说,我的膝盖和脚刚碰到井壁,就把它碰坏了,于是我明白,这个地方从前有人挖了一条暗道,被一层薄薄的石灰封住了。真是好运气,而且是可以改变局势的运气。于是我立即想了个好主意。我一边假装支持不住,脸上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龇牙咧嘴,极为恐怖,一边悄悄地扩大暗道口,让石灰块无声无响地落下去。时机一到,就在我从你眼前消失的的那一瞬间,我只需轻轻一跃,凭着几分腰功和大胆,就跳到了地道里。我得救了。”

“是的,先生,我得救了,因为这暗道正好开在你离开的方向,而且它本身就很黑的,没给井里投下一丝光亮。之后我只要等待就行了。我不声不响地听着你讲话和你的威胁,我躲过了你扔下的石头铁砣。后来,我估计你去对付弗洛朗斯了,正准备走出暗道,重回到光明之中,再从你背后扑上去,这时……”

堂路易好像打包似的,把残疾人翻过来,说:

“在诺曼底,挨着塞纳河的地方,有一座唐卡维尔古堡,你参观过没有?没有?那好!你知道那里,在主塔废墟外面,有一口古井,和当时许多井一样,有两个口子。一个在上面,朝天开,一个在下面,借助井壁,可以通到塔里的某个房问。在唐卡维尔,第二个出口现在是用栅门封闭的。而这里,则是用一层石灰卵石封死了。我正是想到那条暗道才停下来,再说,事情也并不急,是因为你好心通知我,弗洛朗斯在四点之前不会与我在阴间会合。”

“我便检查这个避难所,由于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从前那个建筑物的地下室。现在那建筑物坍塌了,在废墟上找到了花园,于是我就朝前摸索。如果是在地上,顺着那方向,我会来到洞穴口。我的预感果然没错,我碰到了一节楼梯,从楼梯上方透下来一线光亮。于是我往上走,到了上部,就听到了你的声音。”

堂路易一下子把残疾人翻过来,一下又把他踢过去,动作很粗鲁。接着,他又说:

“不过,亲爱的先生,我必须向你重复一句,如果我一开始,就从地面直接向你进攻,结局也是这样。不过,说了这句话以后,我还是承认,机遇帮了我的大忙。在我们较量的过程中,我常常受不到它的眷顾,这一回我是无可抱怨了。我觉得运气很好,一进那地道,我就毋庸置疑地相信机遇会引我走到出口。确实,我只是轻轻地抽出堵在出口的几块砖,就可畅通无阻地进入坍塌的塔楼。我顺着你的声音,在石头之间穿梭,来到洞穴深处。弗洛朗斯就躺在那里。亲爱的先生,这很有趣,是吧?你会发现,听你说那番话,一定很滑稽:‘你回答我,行还是不行,弗洛朗斯。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你要是摇头,那就死定了;要是点头,我就给你松绑……回答吧,弗洛朗斯。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尤其是你爬到洞穴顶上说的那番话更是有趣:‘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不要怪我!你自己愿意死。那就该你倒霉。’你想想,这有多可笑!那时洞穴里早就没人了!我一把就将弗洛朗斯拉出去,放在安全地方。你撬那堆坍塌下来的石头,压死的只不过是几只蜘蛛和几只在石板上想入非非的苍蝇而已,现在,玩笑也开了,戏也演完了。第一幕戏是:亚森·罗宾得救。第二幕是:弗洛朗斯·勒瓦瑟得救。第三幕也是最后一幕:恶魔先生被擒了。多么有趣啊!”

堂路易站起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你看上去像根香肠。”他平常就爱开玩笑,习惯与敌人随意说话……“一根真正的香肠!先生,还是很细的,里昂为穷人家生产的红肠!我想,你不会搔首弄姿打扮吧?再说,你这样子,比平时也差不到哪里去。不管怎样,我建议你做室内体操,你完全适合。你会发现那确实是我特别的想法,你别不耐烦。”

他从凶手搬出来的步枪中抽出一支来,又拿了一段十五米左右的绳子,一头绑在枪的中部,一头接在残疾人背上捆的绳索上。

然后拦腰抱起残疾人,走到井口。

“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但是不要怕,我是很小心的。准备好了吗?”

堂路易让残疾人慢慢滑进井口,然后握着刚才绑上去的绳子,一下一下地把他放下去,十分小心缓慢,不让他碰到井壁。放到十来米深的地方,步枪横卡在井口,放不下去了。于是残疾人就悬空吊在又黑又窄的井筒中间。

堂路易点燃几把废纸,扔下去。废纸在井里晃晃悠悠地飘落,将惨淡的光照在井壁上。

最后,他抵挡不住最后斥骂几句的诱惑,也学残疾人刚才那样,俯身对着井下,嘲弄地叫道:

“把你放在这儿,是为了不让你伤风感冒。你还要我怎么样呢?我在照顾你呢。我答应弗洛朗斯不杀你,也答应法国政府,尽可能把你活着交给他们。只不过,在明天上午之前,我真不知拿你怎么办,只好委屈你了。我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不错吧?哈哈,而且我这件事的做法完全符合你的做法。你想一想,步枪搁在井口边,每头不过搭住二三厘米,你只要稍微动一动,稍微挣扎一下,甚至呼吸稍微重一点,枪管或者抢托就会挪过井边,你毫无疑问就会落下去。至于我呢,什么事也没有!你的死只是自杀,所以你最好别动,兄弟。”

“从现在起,你就面对自己的良知,面对自己的灵魂忏悔吧,没有谁会来打搅你无声的交代的。我这小装置的好处,就是让你在砍头那临终时刻到来之前,预先尝尝黑夜的滋味。亲爱的朋友,嗯,我还算善良吧?好了,我走了。千万记住,别动,别心跳,别眨眼皮,别叹气,尤其别笑!你只要一笑,一定会落进水里。你最值得做的事情就是思考和等待。再见,先生。”

堂路易满意地说完这番话,一边离开,一边喃喃自语:

“这样处置恰如其分。我不和欧仁·苏一样,说要挖出罪大恶极的犯人的眼睛。可是,对他们做点小小的体罚,让他们惶恐不安,这也是有益的、公道的,丝毫不违背道德的。”

堂路易走了,踏上那条砖砌的小路,绕过那堆乱石,从一条沿着围墙而下的小径,朝一片松树走去。那里就是他把弗洛朗斯安置的地方。

她遭受了这么多的折磨,虚弱不堪,但意识已经清楚,也有了精神了。她正在等着堂路易,似乎对他与残疾人的搏斗,毫不担心。

“我已经把他打败了。”他简单地说,“明天,就把他交给司法当局。”

弗洛朗斯浑身一震,不过她却没说话。堂路易·佩雷纳在静静地观察她。

自从发生那么多惨案,命运将他们分开,并像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样投到对立的阵营以来,他们这是分开后的头一次单独相处。堂路易心潮起伏,激情进涌,千言万语汇聚心头,但却只说出一些废话:

“我们顺着围墙,向左拐,就会走到汽车那里……走这么一段路,你可以吗?……上了车,我们就开到阿朗松……在中心广场附近,有一家很安静的旅店……你可以在那儿静待案情出现,等待有利于你的变化出现……用不了多久了,因为凶手已经抓到了。”

“咱们走吧。”她说。

堂路易不敢提出搀扶她。再说,她还有力气自己走路,匀称的上身随着髋部一起摆动。堂路易看着她又对她生出欣赏与爱慕,可是他觉得,恰恰是他凭借神奇的力量,救出她的时刻,她离他最远。她没有道一声谢,甚至也没有温柔地看他一眼,以酬谢他的所作所为。她仍和第一天一样,是个神秘的女人。他不了解她内心的秘密,整个案子是那样可怕,风狂雨骤,电闪雷鸣,居然没有在她身上投下一丝光亮。她在想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想去什么地方?这都是弄不清楚的问题,他也不指望她给出答案。今后两人若彼此想起对方,肯定都会带出怒气和怨恨。

“不行,”当她在小利穆齐纳车里坐好时,他想道,“不行,不能以这种方式分手。我们两人之间,该说的话我都要说出来。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揭开她的秘密。”

一路上汽车开得飞快,一会儿就到了阿朗松宾馆。堂路易随便用了个名字,替弗洛朗斯登记了房间,接着便让她独自休息。过了一个钟头,门外响起敲门声。

堂路易这一次,还是没有勇气直接问那个问题,尽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另外,还有一些疑点,他也希望马上弄清。

“弗洛朗斯,”他说,“在把那家伙送交司法当局之前,我想弄清楚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当他只是一个朋友,一个不幸的朋友。我过去曾经同情过他。”她肯定地说,“今天,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当时会同情那样一个恶魔。不过,几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身体残疾,虚弱,可能快要死了,我才生出恻隐之心,给了他一些帮助。虽然说他从不跟外界交流,但是我还确实被他的某些方面打动了。渐渐地,不知不觉地,他对我也产生了一些影响。我相信他对我是绝对忠诚的。莫宁顿案件发生时,我现在才意识到,是他先支配我,后来又支配了加斯通·索弗朗。是他逼我说谎、演戏,哄我相信他是为了救玛丽·安娜才会那么做的。是他使我们对你那样怀疑,是他让我们养成习惯,闭口不提他和他的活动,加斯通·索弗朗与你见面时,一个字都不敢提到他。我怎么会到这种地步,我自己也不清楚。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当时还蒙在鼓里,没有一件事让我对这个残疾缠身,害不了人,一生中一半时间是在疗养院和诊所度过的人生出片刻怀疑。所有的治疗办法他都试过了,他有几次对我表白过爱慕之意,却不能指望我……”

弗洛朗斯说话时目光碰巧碰到了堂路易的目光,她感觉他没有听她说话,而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她的话都是白说了。对堂路易来说,他感兴趣的只有一点,就是弄清弗洛朗斯对他的看法,哪怕是轻蔑的想法,憎恶的想法。除此之外,任何话都是令人厌倦的空话。

他走近眼前的姑娘,低声道:

“弗洛朗斯,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吧?”

弗洛朗斯听了这话一怔,似乎觉得十分意外,脸立即红了,不过眼睛并没逃避。她坦白地回答说:

“是的,我知道”她回答道。

“不过,”他提高一点声音,“你也许不知道我对你的情感有多深?你或许不清楚,我的生活目标不是别的,就是你。”

“我很清楚。”

“那么,你既然知道,”堂路易说,“我就只能由此得出结论,这正是你敌视我的原因。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我千方百计地保护你。可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成了你出自本能又为理性控制的仇恨的对象。我在你眼里看到的,从来都只有冷漠、轻蔑、不安,甚至厌恶。在危险时刻,事关你的性命或者自由,你总是宁肯冒险行事,也不愿接受我的帮助。我是敌人,是不可信任的人,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人,是人们惟恐避之不及,想起来就害怕的人。这一切,难道不是仇恨吗?这种看法,只有用仇恨才能解释,难道不是吗?”

弗洛朗斯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她欲言又止。只见她那张疲倦和日益消瘦的脸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

“不,”她说,“这种态度,不仅仅只有仇恨才能解释。”

此时堂路易大吃一惊。现在弗洛朗斯的眼里一扫往日那种轻蔑的神气,而是充满了笑意的妩媚,这是她头一次堂路易在面前微笑。对弗洛朗斯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没有很好地理解,可是弗洛朗斯说这话的语调,使他极为恐慌。

“说吧,说吧,我求你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说,”她说道,“我的怀疑、冷漠、敌意和畏惧,可以用另一种感情来解释。有些人一见谁的面就大为恐惧,匆匆逃走,并不总是因为憎恶谁,之所以逃走是因为常常害怕自己,是因为觉得羞耻,是因为想反抗,想忘却,想抵拒,但却又做不到……”

她没有再说下去,堂路易朝她伸出热烈的手,求她再说下去,多讲一些。可是她摇摇头,意思是无须多讲,他已经完全深入她的内心,窥见她藏在心底的爱情秘密了。

堂路易陶醉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之中,几乎被这意想不到的幸福砸蒙了。刚刚才在古堡那给人深刻印象的地方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时刻,现在他觉得,只有疯子才会认为,在这间庸俗的旅馆房间里,会突然绽放出如此意外的幸福之花。他本希望这幸福之花开放在野外,周围有广阔的空间,有群山,有森林,有月光,有夕阳西下的瑰丽,有大自然的美丽与诗意。现在他一下就达到了幸福的顶峰。弗洛朗斯的生活,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残疾人俯身望着她,见她眼噙泪水,咆哮着“你在哭!你在哭!你竟敢哭!好蠢!弗洛朗斯,你的秘密,我是知道的!你哭吧!弗洛朗斯,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别怪我!”那一通话的悲惨时刻,都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快速闪过。

爱情的秘密,激情的冲动,使她从第一天起,见了堂路易就发抖恐惧、慌乱。她觉得,对堂路易产生爱慕之情,就是对玛丽·安娜和索弗朗的背叛,因此她先是疏远,然后又接近这个英勇正直的人。这个秘密使她倍觉内疚,充满痛苦,让她烦乱不安,最后使她疲惫不堪,糊里糊涂,就接受了那觊觎她的歹徒对她的邪恶影响。

堂路易不知该做什么,不知怎样表达他的极度兴奋之情。他的嘴唇颤抖着,他的眼睛噙着热泪。若是按照他的本性,他会一把抱住年轻姑娘,像孩子一样,嘴对嘴,心贴心,尽情地献上一吻。可是他太尊敬她,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他终究按捺不住满腔的激情,扑通一声跪在姑娘脚下,热切地倾诉着自己的一片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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