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参加赛马。”
雅兰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嗡嗡声,苏丹王的脸上更加挂不住了。可是面对的都是不能惹的主儿,他也只能放轻声音,耐心劝说。
“陛下,我的马儿被刺死了,没有合适的坐骑,如何参加比赛?”
雅兰实在不想趟这趟浑水,正好有个绝佳的借口,如何肯放过。
“这样啊……”
前几日雅兰遇袭时,她的马儿代主受罪,挨了一箭,一时在京城里传为奇谈。都说那马儿前世必然是受了雅兰天大的恩惠,所以这一世以死来报恩。
苏丹王虽然不知道详情,却也知道雅兰说的是事实,一时间倒踌躇起来。
“马死了,换一匹就好,皇家的马厩里,不缺少一匹能跑的良驹吧?”
亚特斯笑嘻嘻地对雅兰说道:“如果你是害怕赢不了我的黑骏,我换给你就好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苏丹王大喜:“来人哪,到御马厩中为护国郡主牵一匹最好的马来!”
“陛下,不必那么费事了,既然我不能参加赛马,不如就让雅兰酋长骑我的‘雪狮子’吧!”
李陵直觉地感到哪里有些不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虽然还保持着常有的谦恭,语气中却带着少见的专断。
他的这句话却像投入湖心的一枚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团冰冷刺骨的火焰,瞬间卷向了雅兰,包裹着她,灼烧着她,侵蚀着她的骨与肉。
连站在她身边的人,都能够感到那阵阵的寒意,与那夹杂在寒冰中的熊熊烈火,犹如来自地狱的魔焰,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这个……可以吗?”
苏丹王虽然懦弱无能,却也不是个昏庸的傻瓜,权衡利弊,审时度势的功力,他可是炉火纯青。现场瞬时变得微妙的气氛,和某人阴沉吓人的脸色,让他把那个“好”字硬生生吞了下去,最后那句问话,却是对这雅兰说得。
雅兰却不去看紧盯着自己的那两名男子,平静的脸上带着礼仪性的微笑,好似丝毫没有受到那火与冰的影响。
“多谢李大人的一番好意,雅兰不好夺人所爱,还是免了吧!既然大家都如此盛情邀请雅兰参加,只好借用苏丹王陛下的御马了。”
脸上的微笑,始终没有染上过她那双水样的瞳仁,此时却对上了另一对咄咄逼人的眼睛。
“罗莲公主,雅兰愚钝,希望尚不至于让皇家的御马失了身份。”
“咳…兰酋长言重了。”
罗莲坐在父皇的身旁,一直冷眼旁观,倒没想她此时会和自己说话——明明等待安抚的另有其人。她心中的暗处一些不敢见人的秘密,似乎被人揭开了晾在了光亮处,顿时有种无处遁形的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有种想要挽回面子的冲动。
“罗莲一直听说兰酋长是个极聪明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你很懂得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东西!”
她瞟一眼又变得一脸整肃,整个人似石雕木刻般毫无表情的李陵,意有所指地道:
“无论李大人的‘雪狮子’,还是狮王的‘黑骏’都不适合你,还是御马厩之中的马,比较适合兰酋长骑用。”
马不适合,还是人不适合?
她这句话中的挑衅意味已经很浓厚了。
众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罗莲,全天下都传说亚特斯对兰酋长的眷恋,不知道她为何敢如此轻捋虎须,只有在雅兰的眼中,带着探究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不知道公主的这句话,如何解释呢?”
亚特斯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唇边勾起的一抹冷笑,带着严冬的肃杀之气。那危险的气息一点点地侵上前去,直逼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罗莲。
罗莲的心里顿时打了个突儿,脚不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坐在椅子上,退无可退。
她挺挺腰,硬撑着坐直了身子,瞪大的眼睛状似无辜的看着亚特斯。
我已经设了埋伏的话,那怕你亚特斯追问?纵然天下都不放在你狮王的眼中,我罗莲也会要让你另眼相看!
“兰酋长毕竟是个女子,怎么能骑黑骏和雪狮子那样的,适合男人的高头大马呢?当然是在御马厩中选一个匹配兰酋长身份和风采的马,最好一些!”
她说这些话的神态自然极了,无辜又天真得像个不谙实事的小姑娘。若不是知道她就是已经开始摄政的罗莲公主,只怕大家都会叫她的神态骗了。
亚特斯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
“难道狮王不觉得我说的对吗?”依旧是一幅极其无辜的表情。
“对,你说得很对!”
亚特斯怪笑着,深深地看了罗莲一眼。罗莲强忍着心中瑟缩的欲念,挺直腰杆与他对视了一眼。亚特斯的黝黑的眸子越发变得深幽了。
“听到了吗?雅兰女酋长,”
亚特斯回过头来笑着对雅兰叫道,特意加重了那个“女”字,语气温柔地让人忍不住心底直发颤,
“你果真是只适合骑皇宫内宛中哪些娇小的御马吗?”
若是他的雅兰,真是个普通的谨守本份的小女子,那他也不用如此费神了!
罗莲公主的脸色变了变。
这句话对她,或者对莫哈玛这样的贵族女子来说都没有问题,可是对敢于和海盗对敌,善武不让须眉的雅兰酋长,无疑是一种变相的侮辱。
罗莲刚想解释什么,却已被雅兰打断了。
她嘴角微勾,敷衍的笑容,依旧没有点滴染上沉静如水的双眸,晶莹如玉般的水眸中,似乎一眼能够看得到底,却又让人无法解读。
“既然公主这么认为,也无所不可。”
不知何时,起风了。
太阳在棉花团一样的云朵中半隐半现,照着每个人的脸上都阴晴不定。风掀动着每个人的发丝衣角,来来回回的,犹如浮动的心。
那风犹若温柔的手指,拂开了雅兰鬓侧的散发,露出了圆润娇俏的下颌,和细致光滑的脖颈。
一年多没见,她似乎白了许多。是酋长繁杂的事务,让她无暇出海了吗?
说话间,苏丹王已经叫人牵来了五匹青综栗色的御马,供雅兰挑选。
这几匹御马,果然全都比不上黑骏和雪狮子高大威猛,可是却也个个神骏,全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宝马。
这种栗色的骏马,白唇,黑鼻梁,毛发黑亮,身体却是纯正无杂色的栗色,是皇家专属的马匹,据说来历很奇特,全都是在皇家马苑之中培育,马匹骨骼清奇,不仅奔跑的速度很快,而且步履沉稳,不会让人感到颠簸。
雅兰不再理会亚特斯的笑意,径自去挑选马匹。转身之际,却看到李陵看着她的眼中有着浓浓的担忧。
雅兰一愣。
他在担心什么?是怕自己赢不了吗?可是这根本就不重要。
还是,他在担心别的什么?
雅兰虽心存疑虑,可现场却容不得她去详细询问,也只好作罢。
号角高扬,嘹亮的号音与沉闷的鼓声一起回荡在巴达亚城郊的皇家苑林之中。
马儿们踏着焦躁的步伐,只等着主人放松缰绳,一展它们的风姿。
号角低回了几声,鼓声突然变得急骤起来,彷若万马奔腾的咆哮声,随着,号角声一节节升高,直到在最高处,回旋了几声,便停了下来。
鼓声“咚!咚!咚!”三声之后,号角突然再响,却隐隐带着海风的呼啸声。
马上的人们得到了号令,纷纷放松了缰绳,双腿一夹,纵马扬鞭,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一马当先冲出去的,自然是亚特斯的“黑骏”,他一路上遥遥领先,已把众人甩在了身后。
这倒不光是由于苏丹王的“封号”,这些参赛的马匹中能与“黑骏”匹敌的,只怕也真是寥寥可数。更勿论亚特斯先声夺人的骑术。
雅兰的马紧随在“黑骏”之后,一直跑的都很正常。看看快到终点时,那马儿突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四个蹄子如飞起来了一般,浮在一片扬起的沙尘之中,步履也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雅兰察觉不好,一手勒紧缰绳,双膝松开,一手轻轻拍抚着马首,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一股狂烈的风直逼过来。
“怎么?难道你果真为了那老头的一句话,不敢赢我了吗?”
风卷起了亚特斯略带卷曲的黑发飘洒在空中,深邃的轮廓上闪着一层薄薄的亮光,一身黑色绸衣,与胯下的毛发黑亮的坐骑浑然一体,宛若来自黑暗的战神。
“这世上敢超过我,也能够走在我前面的人,只怕唯你莫属,你又何必客气?”
雅兰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条黑影一闪而过,“啪”的一声,亚特斯手中那条黑蛇般的长鞭,已经抽打在雅兰骑下的马臀上。
狂风再起时,一人一骑犹如黑色旋风已经从身旁飞卷而去。
“快跟上来!”
那栗色的御马才刚稍稍有些安静下来,就受了这从天而至的一记鞭打,再被黑骏突然擦身而过,一痛一惊之后,顿时发起狂起来。
那马如发了疯一般,一下子又蹦又跳,一下子又向四处狂冲过去。
这里已近终点,四周都围满了人,以苏丹王为首的皇族和大臣们,已经没有参加赛马的各诸侯王,还有一些贵族的女眷,也都在其中。
“快保护苏丹王陛下!保护太子和公主殿下!”
眼见得那马儿突然发起狂来,四周的人都惊呼起来,担当护卫的御林军在谷少彦的指挥下把皇族大臣们团团围了起来,唯恐出什么意外。
雅兰骑在狂暴发怒的马上,身形随着它一起迅速地颠簸起伏着,一手紧抓住马鬃,双腿夹紧马腹,不让它把自己甩下来,另一只手在马颈间摸索,试图找到让它安静下来方法。
可是在马儿连续的蹦跳中,还要控制着方向,不让马儿冲向人去,让她根本无暇找准穴位。
亚特斯察觉不对,早已调转马头,可是却看不懂,素来身手敏捷的雅兰为什么会被困在小小的一匹马上。
“雅兰,快弃马!”
话音刚毕,手中的长鞭便如一条会动的灵蛇,向雅兰的腰间卷去。
“不可以!”
雅兰身形一偏,躲过了飞卷来的黑色长鞭,那飞掠而过的鞭梢,却正好扫在了乱蹦乱跳的马的脖颈上。
那马儿吃疼,长嘶一声,顿时掀起前蹄,人立而起,身形依然斜在外侧的雅兰,顿时巍巍可及。
场外的女眷们忍不住都惊呼起来,男人们看得也冷汗直流。所幸雅兰始终把身体贴紧在马身上,那马的前蹄落下之时,她依然回到在马背之上。
“杀了它!”
众人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已经直扑向那发了疯的马匹。
“西拉杰,不可以杀!”
若是能够弃马而去,或者索性一掌击毙坐下这匹发疯的马,对她来说只怕易如反掌。
若是她弃了马而去,那发疯的马一旦冲进人群,踩踏了某个王亲贵族,甚至是苏丹王或者太子公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即使只是伤害了一些普通的侍卫和平民,也非她雅兰所愿见的。
这又恰恰是一匹苏丹王钦赐的御马,说得明白点,她不过是暂时借来参加比赛的,如果打死了,如何向苏丹王交待?
纵使王室现在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谁也料不到以后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下,会发生些什么事。
李陵担忧的面容又出现在雅兰的眼前。
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一匹陌生的,可能会被人作了手脚的马。
所以,他在那样敏感的场合,贸贸然地提出来,让她骑他的那匹“雪狮子”马,原来全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
那坐下的这匹疯了的马,果真是被人作了手脚了,而那下手的人,显然对于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考虑得非常周到。
“雅兰,小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
又一条白色的身影飞掠而来,越过进退两难的西拉杰,直扑向雅兰和发狂的御马。却正是新封的“赛场督察”——李陵。
那马儿眼见得有人扑来,显然又想起了刚才鞭打的疼痛,狂嘶一声,扬起前蹄便向来人踏去。
雅兰单手一摁马首,那马儿甩着头想要挣脱,那扬起的蹄子却又落回了原地。雅兰用另一只手在颈间一压,双腿一放松,那跳跃的马步随之停顿了一下。
“好!”
李陵喝一声彩,大手一挥,急如闪电般扣住了那马的笼头,另一手三只并拢,迅速点向马颈根部的一处穴道。
那马前后受制,穴道被阻,顿时四膝一软,跪倒在地。
雅兰早已经跃下马背,落在了旁边。
四目相对。在李陵那专著的目光中,溢满了掩不住的关切之情,如柔若细纱的羽翼,轻拂着她的脸颊。
“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他那张素来平静镇定的脸上,此时却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受惊的好像不是我,而是你!
为什么每一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呢?
你果真,是个贪恋权势的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