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坊旧城改造，七十多岁的许奶奶和众多拆迁户一样，在城西找了个农民房过渡。俗话说，故土难离，在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许奶奶，初到城郊总觉得诸多不便，寝食不安。
许奶奶度日如年，终于等到了返迁的消息。她不知真假，有心弄弄清楚，也不知该向谁打听。再说，这回迁手续需要这个证那个章，许奶奶耳朵背，眼睛花，实在无能为力。
正在许奶奶束手无策之时，住在城东艮山门的儿子许强急匆匆赶了过来。许奶奶见了儿子，仿佛天上降下救星，迫不及待地在许强送来的表格上，签名盖章。许奶奶把自己一应证件交托儿子，让许强全权负责，代为办理。
送走儿子，许奶奶开始收拾行装。虽然她知道办妥回迁手续，至搬进新居尚需要一段时间，但她更知道儿子、儿媳都很忙，不可能帮她收拾，自已年老健忘，常常丢三落四，如不早作准备，难免搬家时手忙脚乱。许奶奶一改往日愁容，睡得安稳，忙得开心。
然而，不知咋的，何日回迁杳无音信，许奶奶按捺不住，请房东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言明，若儿子无空前来，待雨季过后，自己去城里询问。
不等许奶奶动身，两天后儿子一家赶了过来。交谈中得知回迁已经结束，为了居住方便儿子把两套住房合二为一，成了三室一厅的大套。因忙于室内装修，故无暇前来探望。得知原因许奶奶十分欣慰，虽然她一人独居，生活也能自理，但三代同堂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瞧，这里水清草绿当真不错，哪像城里污染严重。噢，妈，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我……”媳妇钱颜亲热地挽着婆婆在房前屋后地踱了一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有什么事尽管说，莫不是装修钱不够了？别急，我这里还有点积蓄，你先拿去用。”许奶奶虽年事已高，但并不迟钝，她利索地掏出个手绢包，塞进媳妇手里。钱颜十分惊喜，推辞一番，放下挎包。瞟一眼丈夫，示意许强去与母亲交谈。
许强得令上前一步：“妈，钱不够是一回事，今天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以后，我们每月贴您50元房租，您在这里……”不待儿子说完，许奶奶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儿子、儿媳早有预谋，把自己独居的旧房面积，并入了他们的大套，而把她扫地出门。
“你……你们……”许奶奶指着儿子，伤心难言。钱颜见丈夫不敢面对母亲哀怨的目光，连连后退，忙挡在中间：“妈，其实我们倒也无所谓，主要是您孙子小磊，马上要升高中了，现在一周四个晚上要请家教，又购买了电脑，虽然现在有三个房间，可一间书房少不了啊。妈，我知道小磊跟您最亲，您最疼……”媳妇钱颜把小磊推到老人身边。
孙子小磊是许奶奶一手带大的，此刻，孙子的一声：“奶奶，我真的好想您。”像灌好的热水袋，顷刻间驱散了许奶奶心中的寒流。孙子的这声呼唤，终于让许奶奶无怨无悔地作出退让。她慈爱地抚摸着孙子的脸颊，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了。
“妈，我什么时候请家教了，再说我读高中可以住校的。”一回家小磊就抱怨母亲，不该谎称要请家教，让他在奶奶那里丢面子。“不这么骗她，老东西肯同意？”钱颜诡秘地一笑。小磊不满地瞪母亲一眼，顾自躲进了卧室，直至晚饭时也不愿出来。
钱颜知道儿子小磊从小由婆婆带大，祖孙俩盛情很深，刚才自己出口不逊，惹恼了儿子，忙笑眯眯地解释了一番。“小孩子懂什么，农村蔬菜新鲜，空气清新，对老年人身体有好处。其实我也是一片好心，为你奶奶好。再说，两代人各有各的生活，比如，你爱上网，我和你爸爸爱看警匪片，而你奶奶只要有越剧，就赖在电视机前落地生根。你想，让她在家里制造矛盾，还不如黄牛角水牛角各管各。还有……”为了和儿子结成统一阵线，让小磊明白不让他奶奶住在一起的决策如何正确，钱颜深入浅出，喋喋不休。小磊皱眉听完母亲的唠叨，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许强夫妇，如愿以偿地住进了三室一厅的大套。许奶奶独居在城西郊区，再无搬回里的希望。那每月50元的租房补贴，钱颜只给了她三个月，再也不见送来。幸好许奶奶有退休金，日常生活又节省惯了，温饱才得以维持。幸好孙子每个礼拜都来看她，才使许奶奶凄凉的晚年，尚有一丝生趣。
转眼又是半年。许奶奶把祖孙俩相聚的日子，当成了她的节日。许奶奶对孙子每次来看她，总是连饭都没吃就赶着回家，又心疼又难受。今天是放暑假的第三天，祖孙俩早已约定，等放了假小磊就到许奶奶这里住段时间。许奶奶早早起床，特意去房东那里买了几斤本地鸡蛋，准备给孙子烧茶叶蛋。她听人说农村放养鸡下的蛋营养好，她要为孙子增加营养。她心甘情愿地让出住房，不就是为了宝贝孙子。想起孙子小磊，许奶奶心里就暖暖的。
许奶奶烧好饭，煮好蛋，左等右盼不见小磊身影。正在许奶奶倚门眺望之时，许强、钱颜气喘吁吁，飞奔而至。没盼到孙子等来了儿子、儿媳，许奶奶同样喜笑颜开。“妈，您别忙，我们马上走。哎，小磊呢？他不在这里？您知道他会、会去哪里？”许强拦住了递茶端水的母亲。得知孙子小磊被媳妇责骂了几句后，出门未归已有三天，许奶奶惊愕万分，她哀怨地瞧了眼钱颜，老泪直淌。
在许强的再三询问，反复提示下，许奶奶终于想起，孙子上次来看她时，曾经说想和外地同学一起回家玩玩。“那外地同学姓什么，叫什么，家在那里？妈，您再想想，好好想想啊！”钱颜抓住这条唯一的线索，急急追问。但许奶奶毕竟年纪大了，记忆不好，除此再也不能提供具体方位。
钱颜夫妇寻学校问老师，费尽周折，终于在萧山境内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找到了刚满十四岁的小磊。度过了揪心的寻子经历，看到失而复得的儿子，任何责怪、抱怨都已荡然无存。钱颜冲动地把儿子搂进怀里：“小磊终于找到你了，谢天谢地。你在这里干吗？可把爸妈吓坏了。好儿子，快，快跟妈回家去。”但小磊并不领情，他使劲地挣脱钱颜的手，“不，我不回家。包工头叔叔说了，只要我干一个暑假杂活，等他们离开这里，就把这间房子送给我。”小磊转身指指堆放杂物的工棚，十分固执。
“你，你要这破房子有什么用？”许强打量这间四壁漏风的工棚，百思不解。看着失踪近一周，又黑又脏的儿子，钱颜更是心疼不已，再三解释自己责骂小磊也是为他好，怎能怄气出走呢？再说，这里冷冷清清的，怎能孤零零居住？钱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儿子在此独居的念头，跟她回家。
小磊扭身离母亲远些，又悄悄瞟眼父亲，倔强地抬起头，冷冷地回答：“不，不是我住，是给你们住的。省得我上网聊天，老是被你们骂。还是黄牛角水牛角各管各的好。”
闻言，钱颜夫妇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儿子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找间房子安置父母。
“冷冷清清没关系，这里水清草绿，空气清新，对你们身体有好处。”小磊似乎对父母激变的神色毫无察觉，深思熟虑，喃喃自言。
许强、钱颜傻了，呆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寄托了自己全部心血的独子仅仅受了几句责骂，就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你、你……”钱颜为了寻儿子数日奔波，身心疲惫，此刻急火攻心，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钱颜自那日回家后，一病不起，在市中医院足足住了一个月。经历了母子反目，疾病缠身的磨难，夫妇俩痛定思痛，扪心自问，似乎明白了什么。日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小磊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据说，由于城西开发，许奶奶的租住屋也划进了拆迁线，不知许奶奶去了敬老院，还是……据说，许强常躲在一边，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偷着乐。有眼尖的瞥了一眼，“……周日下午，萧山见。暗号照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