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这番话，若是对寻常人说的话，别人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但是现在，是对一个和尚说，这样一来，就有些恶毒了。
和尚，众所周知，要四大皆空，而淫戒，是绝对不能犯的。
方易说这段话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激怒门里面的和尚。
但是出乎方易意料的，门那边的和尚却是没有丝毫嗔怒的表现，只是温和的说道：“红灯区我去过，风流债却是没惹过。”
见里面这和尚这么执着的不想开门，方易倒是有些感到奇怪了。
出家人讲究大开方便之门，对来解惑的人更是应该表示欢迎，但是如现在这般迟迟不开门，只是这么拖延，实在是古怪的很。
方易正要继续说，却是听得门内传来一阵略显苍老，但却很是平和的声音道：“慧清，开门吧。”
那叫慧清的和尚显然是一愣，随即放低声音和老和尚说了些什么，最终似乎是不敢违抗老和尚的命令，只好打开了门。
一开门，方易便是看到一个年轻的和尚，这个人显然就是刚才提到的慧清。
这和尚约莫二十三四岁，头上点着戒疤，穿着一身灰色的老旧僧袍，身材消瘦，眉目之间总是闪烁着一丝狡黠，显得与他的身份极为的不符。
说实话，在方易看来，这个叫慧清的人实在是不像是个和尚。
“施主莫怪，我这弟子太过不懂礼数了。”
又是那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随即从慧清身后闪出一人。此人与慧清的打扮大致相同，只不过僧袍比之慧清稍微新了那么一点，不过也就是一点罢了。
在方易看来，面前的这老和尚，实在是很有高僧的卖相。颌下白色的胡须迎着夜风微微漂浮，已增添了许多褶皱的脸上满是慈祥之色，使人一看便是有好感。
“是晚辈冒昧打扰了。”方易双手微微合十，随即说道：“本不想这么晚来，只是刚才有些事情耽误了。而且晚辈心中的事情实在太过重要，这才打搅了，望大师恕罪。”
“哼，道貌岸然！”
闻听此言，老和尚倒是没说什么，其身边的慧清倒是冷哼一声，对方易更是满脸的不屑。眼神之中的敌意很是明确，在看着方易的时候，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住嘴。”老和尚训斥了慧清几句，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禅房休息吧，不要忘了明日的早课。”说到这，老和尚又是转过身对着方易说道：“施主这边请。”
对于慧清的恶言相向，方易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便是跟着老和尚走了。
在两人走后，慧清长叹一声，随即也是悄悄的跟了上去……
小庙不大，不过三两分钟的功夫，走过殿堂，方易便是跟着老和尚来到了一间禅房。
一路之上，方易都在观察，他发现，这件小庙，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破败许多。
“敢问大师法号怎样称呼？”端坐在老和尚对面后，方易问道。
“老衲法号玄苦。”玄苦大师点点头后问道：“施主深夜前来，不知所惑为何？”
见对面的老和尚直接迈入正题，方易也不啰嗦，随即便是将菜谱上那道拈花一笑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施主是一名厨师，怪不得扛着一个菜墩。”玄苦点点头，随即说道：“施主显然是对佛理有些研究的人，还特意的查过拈花一笑的典故，像是施主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了。”
“不会吧。”方易摇摇头，道：“佛教信徒众多，光是这千佛山上的寺庙何止十几家。”说到这，方易顿了顿，随即四下打量道：“不过像是这禅院这般……”
玄苦大师挥了挥手，笑道：“像是这般冷清的倒是少见，是不是？”
方易闻听此言尴尬的点点头，说道：“我看其它的寺庙都是门庭若市，香火鼎盛，而大师这边反而是小猫两三只，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玄苦大师又是笑了笑，随即说道：“华夏的佛教是显宗佛教，每年都能够领到一笔足够吃穿的用度，所以这禅院之中，一般是不太接受香客的香火钱的。本是好意，可是谁知道慢慢的，香客越来越少，最终也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方易暗自点了点头，说道：“大师这可就不对了，香客上香有求于我佛，捐些香火钱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非也非也。”玄苦大师严肃的摇摇头，说道：“那些香客求的都是些什么，想必不用老衲多说了吧？若是捐钱就有用的话，世间就不存在什么难题了。佛也不是万能的，可以作为信仰，但却不能作为依靠。”
听着一个和尚说出这番话，方易简直是震惊了。
这间禅院还真是不同，处处透着古怪。
“大师果然睿智，看事情角度别样，显然是修为有成之人。”方易无奈的笑了笑，对于玄苦大师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如何反驳，甚至在心中，竟然是隐隐有些赞同之感。
“施主谬赞了，这番话若是听在别人耳中，恐怕就要说老衲是亵渎佛祖，大逆不道了。”玄苦笑着点点头，随即说道：“话归正题，方才施主问到了拈花一笑，那么敢问施主佛祖为何笑？笑的又是什么？”
方易疑惑的挠挠头，心道：“这不是我问你的问题吗？你怎么又丢给我了？”
见方易如此疑惑，玄苦又是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换一种问法。施主觉得，这拈花一笑的典故的关键在哪？”
“在笑上？”方易试探的问了问，随即头脑猛然一振，像是在一瞬间抓住了什么，随即坚定的说道：“不对，不在笑上！”
玄苦微笑着点头，显得很是满意，又问道：“不在笑，又在哪？”
“在花，在那朵金婆罗花上！”方易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道：“佛祖之所以笑，是因为看到了花。所以说，迦叶尊者的笑也不是因为佛祖，也是因为那朵金婆罗花。而最后迦叶尊者之所以能得道，就是因为他透过现象而看到了本质，至于其他人，他们都将目光集中在佛祖的笑上，他们都在揣摩佛祖的笑是为何，却是忽略了佛祖手中的金婆罗花。方向不对，目的又怎么能一致呢？”
听完方易的话后，玄苦笑道：“施主慧根通达，显然是天赋异禀之人，老衲佩服。”
见玄苦这么夸自己，方易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谦虚的说道：“大师言重了，若不是大师刚才的点拨，我也不可能参透这一点，恐怕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佛祖的笑上，而忽略了金婆罗花。”
“佛理往往就是一层窗户纸，老衲可以帮施主找到，但是究竟能否捅破，还要看施主自己。”
想通了拈花一笑之后，前清菜谱上的那道菜，自然也就变的豁然开朗了。想必只需要稍微的整理，便不再是问题，方易似乎感觉到自己心头的乌云顷刻间便是散去不少。
“厨艺进步了……”
方易心中暗喜。
尽管眼下，方易并没有做任何一道菜，但是因为那道拈花一笑的缘故，于烹饪一道的心境上，进境可不是一星半点。
心越大，厨艺越强，这是厨界亘古不变的真理。
“多谢玄苦大师点拨。”方易站起身形，朝对方深鞠一躬，再次道谢。
“不必客气。”这次玄苦大师并没有拒绝，双手合十还礼后说道：“天色不早了，往城里去的大巴想必施主是赶不上了，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敝院住上一晚，明早再走吧。”
方易皱皱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的确不早了。
也不推辞，方易笑着满口答应。
“慧清，带施主去厢房。”玄苦大师轻声吩咐道。
随即，只听得“嘎吱”一声，老旧的木格门被推开，刚才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慧清走了进来，对方易说道：“跟我来吧。”
此番态度，比之刚才确是好了许多。
慧清的态度转变之快，就连方易都是忍不住有些咂舌。
礼貌的和玄苦道别之后，方易便是跟着慧清来到了厢房。
“晚上不许乱跑。”丢下一句话后，慧清便是离开了。
禅院的厢房也很破旧，不过好在并没有难闻的味道，入鼻处尽是一股淡淡的香气，这味道，想必是慧清和玄苦大师二人经常烧香的缘故。
方易也不挑剔，再加上在山上跑了一天，浑身疲惫的很，在简单的梳洗过后，很快便是上床进入了梦乡。
禅院的另一头，玄苦的房间内。
“师傅，怎么办？”慧清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刚把那东西送走，可是它拐了个弯，换了个主人，竟然是又回来了，师傅觉得真的是巧合吗？”
“我看方易此人，神色淡然，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清明，实在是不像他们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慧清狠狠的说道：“不过师傅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我已经决定了，今晚我就死死的盯着那小子，绝不放松。”
说着，慧清便是出去了，看方向，正是方易的厢房一侧。
目送着慧清离去，玄苦长叹一声，随即看了眼身后高大的释迦牟尼像，神色凄然的说道：“佛祖，想必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当年我因为贪心，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事到如今，竟是发展到这步田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