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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洗车图

黑龙江/徐岩

1

菊和老宋来城里六年了,夫妻俩啥活都干,可谓是吃尽了辛苦,钱是赚了些,但也没攒下座房子。俩人赚的钱回乡下老家能盖三间红砖大瓦房,估计还有余钱,可在城里却买不上。那楼价高得吓人,啥叫天价呀,城里的房子就是天价,是那些戴眼镜的商人拔了算盘珠子弄出来的数字。

有时候老宋喝点酒坐板凳上便骂,黑心天天,得把不吃了你才怪。老宋说的黑心天天是北方的一种植物上结的果,有黄豆粒般大小,黑色的果肉和黑色的汁液,往往会逗引得小孩子不等成熟就抢着摘吃。老宋说的“得把”是方言,找到机会的意思。老宋是把城里那些楼房的开发商比作了黑天天果,骂他们心黑。每当老宋喝酒骂人时,菊就在一旁泼冷水熄火,菊说骂人顶啥事,只怪自己没能耐。老宋说你说的没能耐啥表现呀?菊说只能坐家里喝尿水骂人呗。老宋便笑了,他还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己女人的,模样算是俊,人又善良。还能干活计,要是没女人帮衬俩人也不能够在城里站住脚。喝口酒后老宋说,你不用瞎嘟哝,天一会儿就黑,等天黑了你就知道咱有没有能耐了。菊往地上吐了些口水说,你那点能耐还算能耐,跟灌尿水子差不了两样。

菊和老宋俩人虽说没攒下房子,却租了个百十平米的门市开洗车行。门市房在黄河路临街的位置上,左边是家小酒馆,右边是家药店,不打招牌也不树匾,只是在铁拉门上边拿红漆写了两个大大的“洗车”字样。洗车是目前城市里刚刚兴起的一种生意,不办执照也不用去税务局交税,在派出所和街道办备个案就行了。大的洗车行租房子开工作间,小的有两个人备上水桶、刷子、抹布就行了。在城市黄昏后一些僻静的靠近内河的马路边上,仨仨俩俩的洗车工组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他们的生意是不错的,洗一辆车五块钱,没哪一个司机不说便宜的。菊和老宋开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有洗车的工作间,用的是自来水管道里的冷热水,水里浸泡好洗衣粉和清洁剂,洗得快而干净。司机更是有宾至如归的待遇,洗车工作间里靠北窗有两把椅子,小桌上放着茶壶,里面是刚砌好的绿茶,还有一份当天的城市晚报,可以边喝茶边看报纸等着。南墙上是一台悬挂式的电视机,二十英寸虽然小了点,但南北墙之间距离近,足够看画面的。

老宋还有一份送报纸的工作,他是在两年前经人介绍到那家和兴路邮政局当临时投递员的,专门送城市晨报和生活报。每个月四百块钱,一上午也用不了的活,发辆自行车,三四个小时三转两拐就干完了。菊就去劳务大市场雇了个小伙子,叫大河,身份证上显示他姓郭,也是周家桥镇附近的人,跟他们家老宋算是同乡。菊跟小伙子说好了月工资五百,洗车的数额超了指标后可适当的发些奖金。小伙子大河干了两个月后又领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给菊介绍说是他婶,来干活的。菊昨天刚刚叨咕了一嘴,说最近活多了,车有些洗不过来。大河就把人领来了。菊在心里说,这孩子也真够有心眼的。

其实女人不是他的婶子,只时两人在劳务市场等着找活干时认识的。俩人说好了,谁有活了都帮着对方引见一下。

2

经常来洗车的有四个人,也就是说跟菊是熟客。先说警察胡,叫胡什么不知道,菊就喊他胡警官。瘦高个一脸的肃穆,话也少。来洗车时总是坐在椅子上抽烟打手机。烟是哈德门牌子的,硬包,从没换过。打手机的内容多半是事情进展得怎样了,是否有线索了,事恁多。可胡警官从来不穿警服,菊是从他接打电话的口气和语言中听出他是个警察的。警察胡第一次来时丢给她一张百元的大钞票。菊要给他找钱时被胡拒绝了,说存上吧,洗一次扣一次。胡警察开的是辆旧桑塔纳车,白色的车身刷了蓝杠,上面喷着公安字样。胡警察每次来,都是大河抢着洗,即便是他手里正干着活,也会加快速度,洗完手里那辆然后过来帮忙。大河说他就喜欢警车,气派。洗差不多时会趁清理坐垫脚垫灰尘的机会在驾驶位上坐一会,手抚方向盘,两眼则目视前方。有一回胡警察开车走了之后,老宋跟大河说,你总是说胡警察的车气派,咱没看出来他气派在哪儿?大河说老板你是喝了酒眼力才不行了,气派在车身上的字和棚顶的警灯呀。老宋打着酒嗝说,就是辆破桑塔纳,没见气派到哪去。

第二位来洗车的是个女人,开了辆红色的轿车,车有八成新,老款,却也值些钱。女人三十多岁,长得漂亮,也吸烟,是那种黑杆的细长烟。女人的指甲被涂成了墨绿色,这种颜色在菊看来是很能防烟熏的。女人的烟很勤,一根接一根的吸,好在那烟杆细长,不禁抽,要不得气喘病也说不准。女人很随和,总是和菊她们唠家常话,尤其是跟大河唠。夸大河长得帅气,有男人味。女人的话说得大河多半时候会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干活。女人还会给大河烟抽,是从包里另外拿出来的男式烟,骆驮牌,说是在免税店买来的呢,世面上不好掏弄。大河不吸,说不会吸。大河还说他少年的时候吸过,偷吸他爹的旱烟叶,辣死了,自打那一回后就不能闻烟味了。女人说真不会享受,人活在这世界上啊,要懂得享受。大河说这事咱真享受不了,还是免掉吧。女人拿眼睛盯着大河说,那还有比吸烟更让人享受的事情呢,难道你也免掉吗,你个傻小子。女人说完这话自己的脸先红了,她竟心虚的补充说比如喝酒、吸毒,哈哈哈,女人的笑声把洗车行的木顶棚都震得颤动了几下。

老宋在女人开车走后的那天晚上,去旁边的小酒馆里买了两个菜,一盘溜肥肠和两个卤猪蹄。回来让菊给他拌一大碗老虎菜,喝上了。一般来说到了晚上七点钟,洗车的人就少了,每晚顶多三辆五辆的,菊跟老宋两个人就忙活了。所以说七点钟一到洗车的伙计大河跟他婶就可以下班了。两人走了后菊便开始拾掇饭,菊和老宋坐到小桌前吃饭时,城市的夜色就来了。街面上依旧是灯火辉煌,车来人往,喧嚣似乎比白天时更重了些。老宋是被女人说的那句话引逗得有些活心了,女人是个城市女人,漂亮不说,还比他们乡下人有气质,这种气质究竟是种啥样子的东西老宋说不上来,但他隐隐地能感觉得到,那是种让他艳羡和服气的东西。女人说的话也含着磁性,像儿子小时候玩的吸铁石样,能把小刀片吸起来。只不过儿子玩的吸铁石能吸小刀片,而女人的话吸的是他老宋的心。女人跟大河说享受那些话时,老宋正在给女人的小轿车冲洗脚垫,他喜欢闻女人车里的那种淡淡的香水味,跟女人的身体似的,不像自己的老婆菊,满身都是肥皂和猪胰子味,当然菊身上那种味也很好闻的,他一直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放弃的。女人跟大河说享受那个词时,老宋坐在女人的车里拿抹布擦脚垫,他竟在脚垫的下面发现了一样小东西。

女人开着车走后,老宋就去旁边的小酒馆里要了两样菜,溜肥肠是菊愿意吃的菜,卤猪蹄是他下酒的。一般情况下不过年过节、不遇上个啥子特殊事情是不会舍得花这钱的。两样菜老宋一共花了三十一块钱,他觉得今个晚上非得吃点好的喝些酒不可。老宋把菜端回来时,菊已经给他拌好了一大碗老虎菜,这是他们平时最下饭的菜,也是家常便饭,几个尖辣椒切碎,加上葱丝和香菜丝,拿蒜片和酱油、味素一泡,菜就得了。菊见老宋端回那两样菜就瞪了眼睛问他,为啥呀?老宋说不为啥,就为了“妖精”刚才来洗车时说的那句话。菊说“妖精”说啥了?“妖精”是他们夫妻俩给开小轿车的女人暗地里起的外号。老宋说“妖精”跟大河说人活着就得懂享受,钱是他妈的身外之物,不花死了也白搭。老宋后边那句话是他自己杜撰出来的。菊也没说什么,吃就吃吧,也没吃外人的肚子里,她不会太心疼的。只是老宋一提起那个叫“妖精”的女人,她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和洗车间的卫生后,就早早地上了床。两人的床按在吊铺上,就是在工作间的里边那个小屋里又悬空吊起一个二层铺,一来不耽误干活,二来也睡着踏实。两人每天晚上都顺着小梯子爬上去,铺了被睡觉,感觉挺好。上了床之后,老宋的能耐就来了,不容分说地搂过自己的女人,动作起来。菊嘴上嚷着说,你急猴啊,能不能有个过程?可整个身体却主动开始迎合起丈夫来,都是平头老百姓,除了过日子赚钱,还能有啥子过多的乐趣呀。

老宋动作停下之后,他趴在菊的耳根处说,你猜俺在那“妖精”的车里发现了啥东西?菊说能有啥好东西,难道会是钱?老宋说你就知道钱,进了城你就钻钱眼里了。见沮不吭声,老宋小声地跟菊说,是个用过的避孕套。菊听后立马拿脚丫子揣了老宋一脚,说鬼才信呢。

3

大河七点钟下了班,换下工作服,跟婶子打了招呼后就离开了洗车行。

大河捏着手中的小纸条,步行两条街找到了86路公共汽车站点,顺普阳街方向坐上车,心里才松了口气。公共汽车上人很少,他上去就有了座位。汽车跟蜗牛似的在马路上爬行,竟跟自家乡下手扶拖拉机走在麦田里一样,急人呀。大河手里的纸条上写的是个电话号码,是那个出租车司机给他的。几天前来洗车的出租车司机跟他聊天,知道他要租房子,而且是租便宜的房子,就给他留心了一下,果真帮他找到了一个。出租车司机说拿包红塔山烟来换纸条,纸条上是那家房主的电话号码,听中介说每月才八十块钱,够便宜的了。

大河坐到终点后又辨别方向朝左沿一堵工厂的黄墙走了十几米,找到了那幢同样是黄墙红瓦的二层小楼。看样子楼是工厂的宿舍楼,一个单元一个单元用铁栏杆隔开,上下两家,楼梯砌在了外面。大河拿自己的那款破手机打了纸片上的电话号码,响了两遍才有人接。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张口就说租房子吗?大河说是,咱已经到你楼跟前了。女人说你往前走,第五个楼梯口,我出来接你。大河回过头查了一遍楼梯,再朝前走了几米,就见到眼前的一扇铁皮门打开了,有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女人长得一般,有半边脸全是黑痣,冷不丁一看挺吓人的。

女人领着大河看了楼上的房间,大河还是比较满意的,一屋一厨带下水和卫生间。卧室里有张双人木床空着,从靠北的窗子看出去,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种满了碧绿的松树和红枫。大河说每个月八十块多了点,他见女人倚在门框上没说话,就自己补充说,主要是离咱上班的地方稍远了点。这回女人开口说话了,她说远了房租才便宜,你不租拉倒,我们不上赶着你。女人说完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有逐客的意思。大河想了想说租下吧,咱租一年,跟大姐说好了,咱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回来住,水电费不管。女人脸上稍稍有了些笑容,说交钱吧,交了钱跟我下楼签合同拿钥匙。大河说那咱啥时搬进来?女人说你拿了钥匙想啥时搬就啥时搬,现在搬也可以。

大河把房子租下后,又乘线车返回了市区,坐在车上大河想,郊区就郊区吧,只要便宜,就是多跑点路呗,还僻静,值。

4

来洗车行的第三个熟客是个开出租车的小伙子,圆脸,稍胖。小伙子即便胖也不减肥,他说人胖点有福气,胖胖压大炕吗。手里驾驭的是辆浅绿色的夏利车,车内车外都保持得一尘不染。小伙子爱干净,三天两头必来擦一回车。刚来他就跟老板菊讲好了,出租车洗车八块钱。菊和大河还有老宋及大河的婶子都管他叫胖子,来了就聊天开玩笑。胖子跑出租拉的人多,可以说是形形色色,情景五花八门,故事便多。有一回胖子给他们讲,他有天半夜拉了一位小姐,从城东送到城西之后,女人说她没带钱咋办?胖子说你咋就没带钱呢?女人说她带五块钱去时打车花了,等半宿也没挣到钱。胖子说那你也到家了上楼去取呗。女人说你跟我上楼吧,我懒得再下来。胖子说他上楼后女人又说没有钱了,并问他今天挣了多少?胖子说最后咱是做了赔本买卖。菊笑着问他怎么就赔本了呢?胖子说车钱没收上来,在哪儿又住了半宿,人家反过来收了咱一百元的宿费。老宋说你个胖小子,睡了人家身子你咋不提呢?咱看你是得便宜又卖乖呀。

胖子多半时间是中午来洗车,来了之后,把车开进洗车行,就去旁边的小酒馆吃面。一碗手擀面,一小碟辣椒油,外加一瓶凉啤酒,吃得热火朝天。每次都是十五分钟,吃喝完了再回到洗车行里吸棵烟,方驾车接着出班拉活。

现在说最后一位常来洗车的人,男人,四十多岁,开辆猎豹车。菊管他叫陈哥,据说是一家铸铁厂的老板。陈哥来了就逗菊说笑话,连老宋都看出来了陈哥是个好色之人。菊给他擦车时,陈哥总是往菊的身边靠,那架式要是没有别的人在场,他说不定就会跟菊动手动脚。因为多半时候老宋不在家,是骑自行车送报纸,这就给了陈哥引逗菊的机会。陈哥来了之后话语很多,滔滔不绝地讲最近的新闻和民间逸事,菊听后也跟着哈哈笑,菊多聪明呀,说笑间便把车洗好,钱也跟着赚下了。车洗好了,陈哥说妹子坐上哥拉你兜一圈呗。菊就上了车,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说去防洪纪念塔吧。陈哥便高兴地开车,奔沿江路驶去,车开得风驰电掣。

在车上陈哥会说晚上请妹妹吃饭吧,离你们洗车行不远,刚开了家海鲜档,说口味不错的。菊说那得带上俺家老宋,要不他非吃醋不可。陈哥说开国际玩笑吧你,带上他我倒没了味口。车开到建材大厦时,菊让把车停一下,她下去买了一箱子清洗剂再跑回来。陈哥笑着说,这他妈哪是兜风,明明是利用我拉你出来买东西吗。菊说陈哥聪明,哪的清洗剂也没有建材大厦的便宜。陈哥顺势拉了菊的手,使劲捏一下说,哪天陪哥睡一觉咋还不甩你个三千两千的,不顶你洗几辆车呀。菊挣脱开陈哥的手红着脸说,你们这些男人呀,就是吃着碗里,还惦记锅里,没个好人。车子调头往回开时,陈哥从手包里摸出一个香水瓶塞到菊手里说,是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值三十美金。菊说三十美金合人民币多少钱呀?陈哥说二百七十多块吧。菊伸了伸舌头说那么贵呀,得洗将近三十辆车才能赚到手啊。

车子拐上洗车行那条街时,菊说俺孩子的事有眉目了没有?陈哥说问好了,九月份学生开学你就把娃娃带城里来,去民生小学寄读,不收你多余的费用。

5

被菊和老宋两口子称为“妖精”的女人又一次来洗车时给大河带来了一条牛仔裤,半新不旧,左膝盖上破了一个手指肚般大小的洞。女人说是她老公穿过的,只洗了一水,正好当洗车的工作服。

大河说他穿不出,还是给老宋吧。女人说给他干嘛,我又不稀罕他。女人点上一根细杆烟后,又从包里拿出骆驮牌子的纸烟递给大河一根,大河还是说不会抽。女人说晚上能请你吃顿饭吗?大河说行,正好他想喝点酒了。女人便说那晚上定好饭店再给你打电话。这天大河的婶子没来干活,大河的婶子是请了事假的,跟菊说她乡下的亲属来城里看病,她得陪两天。菊自然是要应允的,谁还没个三亲四故或者大事小情呢。

大河下午又和老宋联手洗了十几辆车,算是战绩颇丰。快到六点钟时那个叫“妖精”的女人给大河打来电话说饭店定在了黄河路边上的一家将军面馆,让他准时去。大河答应后就去工具间换衣服,菊在外面高声大嗓地说,大河晚上留下来吃饺子吧,一会儿去隔壁叫上两斤牛肉馅的,再跟你姐夫喝两杯,今天活不错。大河却在工具间里回说他出去吃,有应酬。在一边拿水管子刷地的老宋小声嘀咕自己的女人说,假仁假义,明明知道人家有酒场的嘛。菊也小声的说,愿意,关你屁事。

大河按时去了那家面馆,女人已经点好了菜,是几样特别好的菜,还有一瓶白酒。女人给两个人面前的杯子里倒上酒说,你不是想喝酒吗,今晚上姐陪你喝个痛快。女人说完先把酒干了,然后拿一双丹凤眼看着大河。大河也端起杯喝了,然后闷头吃菜。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光了女人带来的一瓶酒。酒喝光之后,大河才看到摆在桌子上的那瓶酒的商标,是本地产的富裕老窖。

女人又让服务生给拿来几瓶啤酒,都起开摆在两人面前。又两瓶啤酒下肚后,大河说话了。大河边吸纸卷的旱烟边说,你是胜伟的表姑吧。女人说是。大河说为胜伟的事情请俺喝酒吗,不值当。女人说值当。大河说啥子道理你到是说说?女人说不是有句话吗,男人有钱就学坏,学了坏的男人有哪一个还会恋着家恋着婆娘和娃娃?大河说那他也不该伤害俺姐。女人说胜伟知道你会来城里找他讨说法,他也晓得你在五常镇一带打架的阵势,才求我跟你说说。大河没有吭声,仍旧低下头喝啤酒。女人从包里掏出一个存折本说,里面是两万块钱,可以拿去给你姐,婚姻破裂了又能咋样,难道能修复不成吗?

女人一边给大河倒上酒一边将那个存折本放到桌子上。然后女人从包里又拿出来两张照片推给大河看。大河看到照片上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秃顶男人分别跟两个年轻女人在一起拥抱和吃喝的镜头。女人说这是我找私家侦探拍的,秃头是我家你姐夫,盖大楼的,手下的工人有几百上千呢,不也是彩旗飘飘吗?女人说完猛喝了两大口杯中的啤酒。

大河小了声地说那他人呢?女人说蹲监狱呢。见大河有些懵懂,女人告诉他,她男人盖大楼有了钱就学坏了,最后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逼得民工为讨工钱跳了楼。

大河看到了女人眼中的泪水,他抬起头喝光了杯中的啤酒,然后抓去桌子上的那个存折本,推门而去。

6

洗车行开张一周年的那天晚上,老宋张落着去小酒馆里喝一顿。菊也赞成,便约了大河和几个经常来洗车的熟客。菊约的人有开出租车的胖子、警察胡和“妖精”及其开猎豹车的陈总。

可开席时只来了两个人,开出租车的胖子和警察胡。陈总在电话里说他不乐意跟她家老宋一块堆喝酒,要是他和菊两个人倒可以考虑。菊说别放狗屁了,不来拉倒,谁还拿十八抬大轿抬你去呀。“妖精”说她在外地旅游呢,好意她心领了,人却到不了场。结果五个人围了一桌,也兴高采烈地喝起来。

几个人喝高兴了,老宋就提议大家轮换着讲点笑话,助酒兴。开出租车的胖子说他先来。胖子说他不讲笑话,讲笑话没劲,他要讲就讲真事。警察胡说你一个开出租车的能有个屁真事。胖子说开出租咋了,开出租车才是麻雀的肚腹,五脏齐全,见多识广呢。胖子说他去年夏天拉活,竟拉到了一个没穿衣服的舞厅小姐,全身一个布丝都没有,还是咱哥们把衬衫贡献出去的呢。菊便问咋回事?胖子说他在那天半夜时遇到警察突击检查全市的舞厅和夜总会,正好查到了那家歌舞厅的小姐表演脱衣舞,刚刚上场的女孩们便被冲散了。上我车的那个女孩是从后门跑出来的,匆忙逃奔没来得及穿衣服。老宋说那你又没赚到钱。胖子说可不咋的,倒霉透了,车钱没挣着不说,还搭了我一件白衬衣。

老宋说咱给你们说个笑话,有仨农村人进城里买化肥和春耕生产用的备品,三个人转一上午才把要买的东西弄齐整了。东西买齐了,肚子也饿了,就找了家小饭馆吃饭。领头的兄弟说,咱仨吃饭也分个人制,每人点一道菜,加上主食三七三十一,饭钱大家伙平均摊。仨人都同意后便管服务员要了一张白纸,撕成三条,说每人都拿笔把你点的菜写在上面,拢一起再核计。老宋说你们想到结果了吗?几个人都摇头。老送便哈哈笑着说三张纸条上的菜名一致,都是尖椒炒干豆腐。老送说完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胖子插话说,打麻将来说,是农村听,对捣。这角椒干豆腐,也是他妈的农村菜。

老宋讲完了问大河,大河却摇头摆手说,他没文化,嘴苯实在讲不出啥子笑话,他喝酒认罚。在大家伙执意不肯时,警察胡抢着说了个案例。警察胡说一个乡下来的男子持刀截了一辆出租车,去一个女富婆的家里抢劫,进到屋里时却发现女富婆和他姐夫睡在一起。后来,那男子动了刀,他最终没有劫钱,而是闯下了杀人的祸事。

警察胡讲完后,菊问他是杀了女富婆呀还是杀了他姐夫?

警察胡说谁也没杀,却自杀了。老宋说这案子离奇,审恐怕都不好审。菊说是良心的事,怎么就是咱乡下来的人呢?乡下人进了城里也变样了,变得不老实、厚道了。老宋接话茬说也变得市侩和媚俗了。老宋的话说得菊的脸悄然间便红了。

这会儿小酒馆的老板把主食给端上来了,两大盘热气腾腾的蒸饺,老宋便张罗着喝结束酒了。

7

大河每天晚上在洗车行里干完活回到出租房里后,就摆弄那些他从乡下带来的炸药和雷管,还有一把带铜环的牛角刀。他把那把刀磨得锋利无比,并且反复挥舞着在房间里练习。

昨天赶上是个星期天,大河请了半天假,先去银行把叫“妖精”的那个女人给他的两万块钱取出来,汇一万到乡下的母亲处,给姐姐家的孩子交学费。另外的一万先存了起来。又去城郊精神病院看了姐姐。大河的姐姐被姐夫胜伟抛弃之后,精神上出现了异常,那个负情郎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不到三个月便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大河的姐姐更没有人管了。听说了事情经过的大河气不打一处来,跟自己打工的砖瓦厂辞了工后便来了城里。大河没有见过姐夫胜伟,他当兵那几年姐姐二婚嫁到了城里,听说跟了这个男人后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大河在心里想那个经常来洗车的被老板称作“妖精”的女人可能不是胜伟的表姑,她有可能是那家伙的又一房婆娘。大河想自己不能就这么在城里干耗着,打工是赚了点钱,可离家的苦楚也实在不是滋味,他想得早点行动,免得夜长梦多。

8

开铸铁厂的男人陈哥通过各种关系把菊的孩子从乡下弄到城里的一所小学念上了书。他暗里把孩子的学费给学校交上了,跟菊说找关系把学费给免了。菊被感动了,跟陈哥在电话里说,一定好好报答他。陈哥也嬉皮笑脸的说咋报答呀?菊说你以后来洗车免费呗。陈哥说你哥可不稀罕那几个钱,这城里洗车行可有的是。菊说那你啥意思?陈哥说我要你跟我好,那怕一回也行呀。菊说你等着吧,咱考虑考虑的。

菊的孩子上学那天,菊到学校去送,按陈哥说的找到了校教导处一个熟人,给孩子办了入学手续。那个熟人说你丈夫老陈怎么没来,他事先把学费都给孩子交了。菊就知道咋回事了,来城里做买卖有几个年头了,她也经历了一些事情,哪像陈说的那样把学费给免了呀,是他给垫钱交了呀。菊从学校出来时心里感觉热乎乎的,她就拿手机给陈哥打电话,问他在哪儿?陈哥回话说在郊县收废铁,还得三五天能回城里。陈问她孩子上学了吧,办妥了没有?菊说办妥了,多亏了陈哥的面子呀。陈哥说办妥了还打什么电话呀,菊说不是想谢谢你吗。陈哈哈笑着说是想通了吧,要报答你大哥吧?菊沉吟了半天才说,嗯,想报答你,菊说完脸就红了。陈在电话那头仍旧笑着说净他妈骗我,不信,你们娘们的话没准。

菊想说是真的,就一回,可对方却挂了电话。

晚上洗车行关门后,菊去旁边的小酒馆要了溜肥肠、卤猪蹄和一大盘蒸饺,又给丈夫温了一壶酒。老宋问她为啥?菊说庆贺孩子上学呗。老宋说是得庆贺,这乡下的孩子在城里念书太难了。老送喝口酒后说,咋没把陈哥请来,人家没少帮忙,咱可别遢人家人情。菊说打电话了,去郊县收废铁去了,等回来吧,回来好好请请人家。一家三口人团聚,该赚钱的赚钱,该念书的念书,挺好,人一辈子活在世上,还能图意个啥。

一家子睡到二层吊铺上时,外面下起了雨,城市的雨水不比乡下,润育青禾的声音,雨水打到楼房的水泥墙壁和窗玻璃上,竟是另一种交响。老宋等孩子睡熟了,便猴急地爬到菊的被窝里,搂抱住了她。让老宋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女人竟是裸着身子的,这可是他们搬到城里来住的头一遭呀。老宋欣喜地说这咋还主动上了呢?菊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两人和着雨声尽兴地做了一回。做爱的过程中菊有好几次喊出了声,她想,身边的人要是换成那个陈哥,她还会这么放浪吗?

9

大河也是选择了这个雨天,去了洗车女人“妖精”的家。他晚上七点钟收工后雨还没下大。换衣服出门便给出租车司机胖子打了电话,约他到和兴四道街的一家兰州拉面馆里喝酒,十分钟后两人都赶到了约定地点。

这段时间俩人通过洗车熟识了,聊天拉话也对脾气,就时不时地凑到一块喝点酒。两人喝了十几瓶啤酒,话都有点多后,大河结了账,让胖子开车送他去亲属家。胖子说没问题,咱哥们免费送你。胖子坐到驾驶位上后头就昏沉沉的了,他绝对想不到大河在起开的一瓶啤酒里下了安眠药的粉末,两小时后起作用了。胖子说今晚上这酒咋劲这么大呢,喝得我有点头昏眼花。大河过去打开车门把胖子架到车后坐上躺下,自己驾车直奔洗车女人“妖精”的家。

大河将车停在门口,雨中翻墙进了“妖精”住的那幢带院套的二层小楼。这院子他来过一次,女人洗车时让他帮着送一些购买的食品,搬完东西后女人又开车把他送回了洗车行。后来大河知道女人之所以去他们哪儿洗车,就是为了接近他,直到时机成熟了方跟他说他姐夫胜伟的事情。

大河从厨房的窗户爬到二楼,只一会儿功夫全身的衣服就湿透了。大河握着那把他磨了多少回的尖刀,推开女人住的卧室门大河惊呆了,在他手电筒的光照下,女人横躺在地毯上,白色的睡裙上满是已经凝固了的血迹。大河把刀子别到腰间的皮带上,弯下腰身抓住女人的手,急切地问她,狗日的栾胜伟在哪儿?女人无声无息,被大河抓住的手冰凉彻骨。

大河从原路翻下楼底,坐进胖子的出租车时,雨小了些,他发动着车的引擎,把车开回他的出租房后,雨停了。胖子还在昏睡着,三片安眠药的粉末够他睡几个小时的。大年背着胖子吃力的爬楼梯时,他见到了倚在门口的房东女人,正睡眼惺松地看着他俩。

大河将胖子放到床上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那挂时英钟,指针正好指向十二时三刻。大河嘴里嘟哝了一句,真是怪了,后半夜了还不睡,他指的是房东女人。大河坐下来吸烟时,放振动的手机响了两下,打开屏幕竟是一条信息。大河吓了一跳,信息是女人发来的,内容是能否在今晚来一趟她家,跟他说点事。信息发出的时间是晚八点十四分,正是大河跟出租车司机胖子在兰州拉面馆喝酒的时间。大河想信息怎么迟了四个多小时呢,女人又想跟他说什么呢?看着床上熟睡的胖子,大河犹疑着给公安局的“110”挂了电话,并说了女人家的地址。

天还没亮,房东女人就来拍大河的房门,说起来有人找你。大河打开房门后就被几个便衣警察扭住胳膊带到了楼下的一辆警车里。胖子也被叫醒了,神志恍惚的下了楼。在派出所里大河知道了被杀的女人“妖精”就是栾胜伟的第二任老婆,名叫赵羽,跟栾胜伟没有夫妻合同,只是靠栾平时给的钱生活。

虽然女人的手上有大河的指纹,但经过细致的排查,还是被排除了他杀人的可能性。办案的警察看了大河手机上的短信,又听取了他对姐姐和栾胜伟之间关系的讲述,留了随时传唤他的话茬后就把他放了。

10

一周后,派出所的人来洗车行通知大河,女人的案子结了,杀人者被抓了,是这城里某公安分局治安大队的司机,叫胡传旺,杀人的目的是劫财害命。菊和老宋还有大河都纷纷围过来看办案警察拿来的杀人者的照片,这回大家伙都惊呆了,此人竟是也时常来洗车的警察胡。

大河说警察怎么还杀人干坏事呢?老宋说就是啊,这世界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办案警察说胡传旺不是警察,只不过是个保安和司机而已。

办案警察告诉大河一条手机短信,说可能是女人被害前存在手机上没发射成功的信,接收短信方是你。大河看了警察抄在纸上的短信内容,女人问他还来家里不?并告诉他栾胜伟的地址,是一个监狱的名。

大河的心里就明白了咋回事,他姐夫栾胜伟一定是因为逼死民工被抓入了狱,患精神病的姐姐也就没人管了,而那两万块钱是来洗车的女人拿出自己的积蓄贴补他与她同命相连的女人的。

胡传旺交待他也是从乡下来城里打工当保安的,洗车时注意上了也总来洗车的女人,听说话看架式以为她是个富婆,才生了歹念。那一回跟洗车行的女老板菊几个人聚餐时顺口说的案例,其实就是他早已在心里预谋下的一个发财计划。

办案警察走后菊问大河究竟是怎么会事,怎么事情都发生在咱们洗车行呢?大河说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牵扯到俺家一点事,跟老板你没关系。然后大河跟菊说,他想辞工,出去一趟,解决点家里的事。

菊没好脸色地说走吧、走吧,俺们这洗车行庙小,养不了你们这些干大事的人,都走个球算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宋想碰菊的身子,被菊坚决地拒绝了。老宋说咋了你?菊说没心情,事怎么都发生在咱们店里呢?老宋喷着酒气说,林子大了啥鸟没有,有啥子奇怪的。老宋再次纠缠时,菊急了眼,起身穿衣服到屋外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了生气。下午的时候,她给陈哥打电话,手机关机,可十分钟陈哥回了话,说他摊了事,在医院里住着呢。菊说咋了啊?陈说在郊县收废铁翻了车,砸折了两根肋骨,卫生院躺着呢。菊说你们这些个男人呢,天生就是不让人省心的主,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季节入秋了,天有些凉,菊摸了摸头发丝,好像有水珠似的。抬头往天上看了看,真就下起了小雨。看着偶尔从街道驶过的汽车,菊的鼻子有些酸,她想要是在乡下,这阵子两口子该套上马车往家里拉割好的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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