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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80“置首于一人之足下,甘心十倍于戴王冠”

鲁迅在厦门的生活,始终笼罩着淡淡的哀愁;但他也承认,中间还夹带些愉快:复仇的愉快,爱的愉快。

上海分手以后,当他乘海轮颠簸于浪涛之间,便一直凝视着后面不远不近的一只轮船,疑是许广平乘坐的广大号。这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害马”了。到了厦大以后,几乎每天都到邮政代办所里等许广平的信。寄出的信也很频繁,有时天天一封,一天两封,甚至在夜里出门把信投入邮筒,直到接到许广平的“命令”,不准“夜半临深池”而后已。

预期会面的日子太迢遥了,哪怕是两年。时空的距离使人煎熬得苦。作为一种抗拒,他常常独坐而默念远人,尤其在电灯下,窗外大风呼呼或明月皎皎的时候。

比起男性,女性的思念特别热烈而柔韧。从赴广州的头一封信开始,许广平便用英语“亲爱的老师”称呼鲁迅,文中或称“乖弟弟”、“傻孩子”,具名是英语和拉丁语的合写:“你的害马”,信写得很长,很细致,常常以鲁迅的健康和安全为念。她也喜欢默念,在那夜不成寐和早上梦醒的时光。为了使鲁迅在冬季取得一种恒定的温暖,她赶织了一件藏青色毛背心,同一枚日本进口的“金星石”图章一起寄去。在图章上面,镌刻着世界上最美丽的两个字……

从此,信件穿梭般往来,邮筒成了彼此共同关注的中心。

对于鲁迅,许广平不但交付了全部的女性的热情,而且以她对社会和人生的直观把握,影响着自己的这位阅历丰富而疑虑颇多的师长。

到校才几天,她便了解到全校学生的政治态度以“右倾”为多,有少数是西山会议派,其余都是盲从。对中山大学的五委员,她也做了比较中肯的分析,以为从总体上“完全左倾”。在她看来,广州虽然复杂,但思想较为自由,“现代派”是禁止的,而“共产书与人”则可以明火执仗,通行无阻,所以积极鼓动鲁迅前来广州。

后来,她颇惊异于“广州一般人也不欢迎共产”,通过进一步观察,发现在“党立政府”内部派别繁多,甚至出现“互相倾轧”的“叫人闷气”的现象。她认为,广东“民气甚盛”,“有似法国革命时情形”,如果共产党与国民党左派联合,是不难打倒右派的,但是,也得看北伐的前景如何,是否可以继续向帝国主义胜利进攻,在党内组织方面是否压倒反动派。她虽然已经发觉中大的一些委员向右转,向后转,中央政府的人物,也多是灰色接近树的派的,然而仍旧主张鲁迅按原计划南下。

她表白自己的看法说,一个人在没有被打倒或自行倒下之前,教书是好的,倒下后则可以闭门创作。但是,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倒下后的著作是否还一样保持原有的地位呢?鲁迅认为,“以中国人的脾气而论,倒后的著作,是没有人看的”。她对此持有同样的见解,所以,即使已有中大为右派掌权的传言,还是殷殷劝诱道:“你是人目为没深色彩的,姑且做文艺运动,再看情形,不必因他们气馁……”

总之,许广平是很有主见的。在与鲁迅两人之间长达一个多月的关于“牺牲论”的讨论中,亦刚亦柔,或纵或收,更见新女性的丰采。

鲁迅接到中山大学的聘书后,心里很乱,收到许广平的信好几天了,也想不到如何作复,这在他是很少有的。11月5日,他终于执笔写了。他把到广州“不合”的几点告诉许广平,其中着重的一点是,“不愿失了我的朋友”。回顾不平的世路,感触良多,他觉得真正为他悲哀的只有两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和“一个朋友”。他故意称许广平为“朋友”已不复是一种调侃,欲亲反疏,这里蕴含着沉重的心情和亲切的期待。对于此后所走的路,他列举了三条,随即表示难于下一决心,希望“朋友”代为选择,给他“一条光”。

从文字上,许广平已经感应到了他近来几天的空虚和苦闷,所以在16日的信里,这样深情地劝解他:“你的弊病,就是对一些人则期望太殷,于是不惜赴汤蹈火,一旦人家不以此种为殊遇而淡漠处之,或以待寻常人者对你,则你感觉天鹅绒了。这原因,是由于你感觉太锐敏太热情,其实世界上你所深恶痛绝的和期望太殷的,走到十字街头,还不是一样吗……”又说:“至于异日,唉!那你还是照我上面所说罢,不要认真,而且,你敢说天下间就没有一个人矢忠尽诚对你吗?有一个人,你说可以自慰了。你也可以由一个人而推及二三以至无穷了,那你何必天鹅绒呢……总之,现在还有一个人是在劝你,就请你容纳这点意思……你有闷气不妨向我发,但愿莫别闷在心里。”前一天,也即鲁迅发信求援的时候,她已经明确表示去留的态度了:“你如定在广州,我也愿在广州觅事,如在厦,我则愿到汕,最好你有定规,我也着手进行。”

她把主动权完全交给了鲁迅,对于她,一样愿意“合同”早满的。此前说去汕头,其实并没有非去不可之意,只是鲁迅害怕失去,心里太急躁罢了。

11月21日,许广平收到鲁迅一连几封“发牢骚的信”。下午,她在复信中详细地谈了学校的事情,但是对于“一条光”的期冀却不置一辞。太为难了。

两个人相爱,中间多出一个人,总是绕不开,总是要回到那里去。但是,自己是没有责任的,需要维护的只有爱的权利。他可不同了。在社会上,他是一个有地位的人,对于婚姻的背叛,必将给他带来极其不利的影响,从经济直到声誉。此外,他还有家庭,母亲,容得下硬做吗?他的负担是沉重的。可是,你不能代替他下决心,你没有分担的资格。中国的道德是森严的,上流社会尤其如此。如果各种攻击不至于危及生活,那倒也罢了,然而也不行,所谓真的人生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爱,就无所顾忌地爱去,何必给人以这么多枝节的纠缠呢!

次日深夜,她冒着“煽动的嫌疑”,终于直率地写出了自己的意见,虽然遇到敏感的地方还是不得不拐一个弯子。

关于鲁迅到广州的“合”与“不合”问题,只消寥寥数语就解决了,足见她的明敏。鲁迅十分关心她的行止,这是她知道的,因此明确表示“留粤成分为易”,以免除他的后虑。剩下的,便都是“一条光”了。

她对鲁迅说:“你的苦了一生,就是一方为旧社会牺牲,换句话,即为一个人牺牲了你自己,而这牺牲虽似自愿,实不啻旧社会留给你的遗产,听说有志气的人是不要遗产的……”在这里,“遗产”显然是指代朱安。她分析了鲁迅作为“觉悟”的“农奴”,又不能抛弃“遗产”的种种困境以后,说:“我们是人,天没有叫我们专吃苦的权力,我们没有必受苦的义务,得一日尽人事求生活,即努力做去,我们是人,天没有硬派我们履险的权力,我们有坦途有正道为什么不走,我们何苦因了旧社会而为一人牺牲几个,或牵连至多数人……”最后,谈到“遗产”的处理问题:“而事实上,遗产有相当待遇即无问题,因一点遗产而牵动到管理人行动不得自由,这是在新的状况下所不许,这是就正当解决讲,如果觉得这批评也过火,自然是照平素在京谈话做去,在新的生活上,没有不能吃苦的。”她把所说的一切交与鲁迅去裁决,如果鲁迅还是不能抛弃“遗产”,她也仍当爱着,仍当“吃苦”,仍当牺牲。她愿意背十字架。

可是,对于许广平的爱情,鲁迅还不是充满信心的。空间的障碍,从某种程度上加强了他固有的自卑和疑惧心理。因此,对于许广平的去汕,他是无可如何的;况且,从根本上说,他就很不赞成她专门从事政治活动,关心政治而又得保持某种距离,要给社会做事而又要顾及自己,大约这就是他所说的“矛盾思想”。他知道许广平生性好动,一旦置于政治环境之中,那结果将很容易滑入政客一流。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他讨厌政客。所以,在11月18日的信中,他不安地问道:“我不知道你自己是要在政界呢还是学界?”

此后一周间,鲁迅进入了一种自省状态:你说,决心献身于社会事业有什么不好呢?你反对青年读中国书,不就是希望他们做“好事之徒”的吗?待到她真的行动起来时,你又为什么要阻拦呢?你不觉得你太自私,太要别人为你做牺牲了吗?你知道,她还是一个青年,没有你的暮气……想到这些,他的心就沉下去了。

11月20日,他写信报告说:“从昨天起,我的心又平静了。”虽然他自称是因为做出了赴粤和回击高长虹的两项决定,其实“平静”之来,与许广平的去向密切相关。26日的信,他的真实心态便袒露出来了:“HM不如不以我之方针为方针,而到于自己相宜的地方去,否则也许做了很牵就,非意所愿的事务,而结果呢还是不能常见,我的心绪往往起落如波涛,这几天却很平静。我想了半天,得不到结论……自然,以后如何,我自然也茫无把握。”接着说:“我想HM正要为社会做事,为了我的牢骚而不安,实在不好。想到这里,忽然静下来了,没有什么牢骚了。”HM,即是许广平信中习惯使用的罗马拼音的缩写:“害马”。显然,鲁迅心里得不到真正的安宁。他之所谓“平静”者,实际上是故态复萌,自轻自贱,听其自然而已。

11月27日,他接到许广平22日的复信和包裹通知单,“一条光”果真把灰暗的心理照亮了。

雾散云开,晴天霁日。当晚,由于学校发生用电事故,电灯俱熄,无法写信。直到次日午时,几页笺纸就给一种压抑已久的激情填满了。

他检讨说:“我一生的失计,即在历来并不为自己生活打算,一切听人安排,因为那时预计是生活不久的。后来预计并不确中,仍须生活下去,于是遂弊病百出,十分无聊。后来思想改变了,而仍是多所顾忌,这些顾忌,大部分自然是生活,几分也为地位,所谓地位者,就是指我历来的一点小小工作而言,怕因我的行为的剧变而失去力量。但这些瞻前顾后,其实也是很可笑的,这样下去,更将不能动弹。”很明显,鲁迅接受了许广平关于“遗产”处理的建议。对于将来,他这样写道:“总之我以前的办法,已是不妥,在厦大就行不通,所以我也决计不再敷衍了,第一步我一定于年底离开此地,就中大教授职。但我极希望那一个人也在同地,至少也可以时常谈谈,鼓励我再做有益于人的工作。”

兴奋之余,他说:“我觉得现在HM比我有决断得多。”表示了由衷的感佩。

对于前信提及在政界还是学界的问题,许广平自觉学力不足,教学固然不易,而以“直率之傻气”,也颇难于适应政界环境。但是,“不惯在金钱下呼吸”是可以肯定的。无论是鲁迅迟疑于抛弃“遗产”,还是两人分头做事的计议,其实不都是曲为经济而没法吗?所以她说,“人总得要钱,但以钱来叫精神吃苦,总不上算”,从而主张“反叛”,另寻“改善的方法”。这完全是出于以爱情为本位的考虑,结果,她在11月30日的信中做了最后的决定:“汕头我未答应去,决意下学期仍在广州,日来中央政府移至武昌,我的心又飞去好几次,但一默念,总是决定不去,无论如何,我想抵抗物质压迫,试试看是它胜过我,还是我打倒它。”

不意读到鲁迅的“平静”说,这使她的心重又变得烦乱起来。为什么不从两个人的共同生活这方面去考虑呢?为什么只是考虑单个人?所谓“社会事业”者,说破不值一文钱,难道你愿我终生被播弄于其中而不自拔?而且你仍愿忍受旧地方的寂寞无生趣的苦境?单独为“玉成”他人而自放于孤岛,难道这是应当的么?她觉得书信的传递实在讨厌,写罢,措辞多不达意,恐怕还会引起鲁迅的一些奇怪的想法;不写几个字罢,又怕鲁迅等着看信。这时,她真想有一个见面的机会,能彼此痛痛快快地谈上一场!

通信都是参差进行的。鲁迅根本不会想到他的“平静”会带来别人的不平静,至今,他一直沉浸在“一条光”的暖意之中。

12月2日,他写信给许广平说:“在钱下呼吸,实在太苦,苦还不妨,受气却难耐。大约中国在最近几十年内,怕未必能做若干事,即得若干相当的报酬,干干净净。”所以,办事与教书虽然都是淘气之事,在目下也只能如此。他已经能够侃侃而谈了。

这个为现实所困扰的人,居然还有兴致提到相当遥远的未来生活,说:“我想此后只要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他好像从来没有使用过“幸福”的字眼,这该算是第一回罢?谈到去广州的事宜,他说,中央政府的迁移与否于自己并没有什么。他直率得可爱,说:“我并非追踪政府,却是别有追踪。”屈指算来,留厦至多也只有两个月了,还是容易混过去的,何况还有“默念”呢。他以十分亲昵的语调告诉许广平:“这默念之度常有增加的倾向,不知其故何也,似乎终于也还是那一个人胜利了。”

信刚刚发出,就又想写了,其实并没有要紧事,闲谈而已。他兴奋得有点过度。下午,当他在信中谈及未来的广州之行,言辞颇带幽默:“政府一搬,广东的‘外江佬’要减少了,广东被‘外江佬’括了许多天,此后也许要向‘遗老’报仇,连累我未曾搜括的外江佬吃苦,但有害马保镖,所以不妨胆大。”接着,他报告了身体的状况,以及节制吸烟的计划。近来,他吸烟已经发展到每天三十支了。回忆在北京时,许广平深夜流泪劝戒烟的旧事,心里很难受,深觉辜负故人的好意。想到动情处,他写道:“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

接到许广平12月2日来信,他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立即写信解释所谓“平静”的缘由,他说,惟恐牺牲别人是自己的一贯思想,但无论如何,将“害马”卖掉的意思是绝对没有的。

假使自己愿意做牺牲呢?许广平接信后,立即写信说他的怕将人当牺牲的思想是十分错误的。她说:“天下断没有人而肯甘心被人宰割,换言之,这一方出之爱护,那一方出之自动愿意,则无牺牲可言。”她认为天下是无所谓“牺牲”的,个中道理,三尺童子可知,而鲁迅这个“三尺多的小孩子”反而误解,于是下罚令道:“当记打手心十下于日记本上。”

同一天,鲁迅收到许广平的一小批礼物:三封来信,一件背心,一枚图章。自然,他很高兴,当即把背心穿在小衫外面,并告诉许广平说,这种穿法比穿在夹袄之外暖得多。他问:“或者也许还有别种原因?”

其实,不说穿比说穿了要暖和得多。几天前,许广平有信取笑他说:“‘默念增加’,想是日子近了的原故,小孩子快近过年,总是天天吵几次,似乎如此,你失败在那一个人手里了么?你真太没出色了。”“出色”乃“出息”的笔误,鲁迅抓住这点,又带出了一小篇“胜败论”。他说:“我之失败,我现在细想,是只能承认的。不过何至于‘没出色’?天下英雄,不失败者有几人?恐怕人们以为‘没出色’者,在他自己正以为大有‘出色’,失败即胜利,胜利即失败,总而言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置首于一人之足下,甘心十倍于戴王冠……”

简直是微醺中的话了。

鲁迅读到关于“牺牲”的阐释,还有何话说呢?但他并不承认该“打手心”,只是宣布:见面时再行“争斗”。

至此,“牺牲论”的讨论方告结束。

12月底,章廷谦应聘到了厦大。

来前,由于他接到北京朋友的来信,说是厦大里有人要谋他的饭碗,想把他挤掉,一时颇为犹豫。鲁迅是主张他前来就职的,虽然也说了“勿作长久之计”,“随时预备走路”的话。仍然以为可行者,理由很简单:“只要为‘薪水’,念兹在兹,得一文算一文。”

这种“薪水观念”,给章廷谦很深的印象。

到校的第二天,他便到图书馆楼拜访鲁迅。住室的陈设是:一只小水缸,上面浮着一只马口铁的水杓;水缸旁边有铜制的打汽炉,大大小小的铝锅,烧开水用的水壶;板壁上挂着若干大小不等的纸包。自然还有床、书桌、书架、脸盆、暖水瓶,以及其他的碗盏、瓢盆、桌椅板凳之类。

一间可容五六十人的大教室,被利用为卧室、书房、接待室和小厨房,既空虚又充实,既杂乱又严整。

鲁迅动手烧水了。他熟练地倒上酒精,然后打汽,点火,扭动汽门,蓝色火焰便从引擎四沿篷然而出,呼呼作响。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气味。

“常常这样吗?”

“每天大约三四次。”

“这样,如何看书写东西呢?”

“现在也惯了。”

接着,两人又从桌面上吃剩的半碟子炒豆腐干丝谈到饭菜。鲁迅说,今天这个还算好菜,可以吃下半盘;有时不但饭中带沙,炒菜也会夹带一些蚝的碎壳,那是会把嗓子给划破的。他介绍孙伏园走前的状况,说是那时连菜也没有了,只有饭,不得已买罐头牛肉吃,或者由孙伏园自己动手做。章廷谦不禁“嚯”了一声,他对孙伏园的烹调技术是很了解的。

“伏园有一次烧出一满盘血红的白菜来,我问是‘什么菜?’他说,‘似乎红烧白菜之类’,你想‘之类’上面还要加个‘似乎’也就可想而知了。”

章廷谦听罢,和鲁迅一同大笑起来。

“伏园的本领比我高,”鲁迅说,“我是连‘似乎’之类,也没有法子弄的。肚子饿的时候,只好吃点心和散拿吐瑾了。”

其实他是会烧菜的。有一次请吃午饭,章廷谦才发现,他竟是烹制火腿的好手:不但收拾得干净,而且善选佐料,火候也恰到好处。

就在吃火腿的当晚,当章廷谦再去看他时,发现他穿着的棉袍前身烧了一个大洞,直径约半尺左右,忙问:“酒精炉出事啦?”

“没有,”他笑了笑,“叫香烟给烧的。”

原来午饭后,章廷谦辞出时,他正坐在书桌旁边的躺椅上吸烟,大约不久便这样睡着了。

“烧伤了没有?”

“没有。”

“是被烫醒的吗?”

“没有。”

“那么,你怎么会忽然醒来的呢?”

“我也不知道,”他幽默地一笑,“忽然醒来,已经是这样一个局面了。”

章廷谦将这件遭了火灾的棉袍子拿回家去,请女工缝补好再给他。后来到了上海,他还穿过这件打了补丁的袍子。1928年8月,在给章廷谦的信中,他还特地提起这位在厦门给他补过袍子的大嫂。

在沙漠中生活,人情就是绿洲。但是,要找水,还得到广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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