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是槐花飘香的时节,我们葫芦崖小学又迎来一个欢天喜地的日子。听山奎大叔从山外传来小道消息,有位刚毕业的女教师志愿来咱这遍山是砂礓和荒山的学校教书,而且还是科班出身的呢。山奎大叔半是喜悦,半是忧愁,这穷乡僻壤的,鸟雀都不生蛋,咋能留住美丽的姑娘呀?靠山吃山,可咱这除了石头,就是杂树,我们拿什么招待人家?山奎大叔忧心忡忡。
星期一的早晨,我们山娃子,整整齐齐地伫立在山腰间,眺望着山下的羊肠小道,久久地注视着。
为了迎接新来的老师,狗蛋特地从二婶家偷来几个鸡蛋,小满从家里要来他娘压箱底的红纱巾,就连最调皮的赖头也利用自己的本领,爬上了高高的香椿树上,掏了几个雀蛋,准备犒劳犒劳新来的老师。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用最简朴的方式,迎来了新老师。或许是大山的贫穷和落后留住了她,或许是众多的父老乡亲的热泪留住了她。
她姓杨,名叫槐花,成了我最初的老师,也是我虚度十三年的第一位老师。从此,我们在乡村的朝阳里,黄昏的牛羊声中,度过属于童年的幸福时光。
晨光熹微时,我们就在杨老师的亲切呼唤里,像枝头的小鸟从梦乡里醒来,一骨碌地爬起来,抱着书往山顶飞去。杨老师早就站在那非常具有乡土气息的校门口。篱笆围成的校园里,教室是队里曾经养牛的饲养屋,座位是泥土垒成的土台,还有一株枝干遒劲的参天大树,给简陋的校园带来一大片绿荫。阳光明媚时,我们就会齐刷刷地在绿伞里端坐好,一边感受古树赐给我们的福祉,一边神圣地倾听着这甜美动听的声音。那时,我们觉得杨老师的话语是世上最美最美的语言了。
下课了。我们山娃子围着杨老师,让她给我们讲故事。有时,男生也会找机会到山沟里逮几条小鱼给杨老师,或者是几把山蕨野菜。我们女生总是喜欢小花小草的,就用自己的心思采摘野花编织精美的花环,戴在杨老师的头上。山村四月天,我们就和杨老师一起疯跑在金黄的油菜地里,漫天满地的金黄里,尽情地呼吸着春的芳香,把性情率真率实地交给了大自然,仿佛,我们是大自然的精灵,大自然的女儿。
五六十年代,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面黄肌瘦,应该是我们那个时代最显著的特征了。杨老师和我们一起空着肚子,因为咱山里也差不多家家断粮了,再也拿不出细粮了。每天,我们都是在蔬菜和窝窝头的咀嚼中填饱肚皮。
可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我们却坚强地挺了过来。这要感谢杨老师那精湛的手艺了。有天中午,杨老师说,孩子们,今天在我这吃顿槐花宴怎样?什么槐花宴?我们都欢呼起来。我敢说,那是我一生中吃到最美味的午饭,虽然不见一粒米,一星油,但那股浓浓的清香,沁人心脾。我们还天真地问杨老师,是不是把槐花吃下去,我们将来也会像它一样灿然开放?杨老师扑哧一声笑了,她也煞有介事地说,是的,你们每个人都是一朵美丽的花,将来一定会比槐花开得更美更香的。所以,以后课余时光,打槐花成了我们山娃子乐此不疲的事。山奎大叔和俺爹娘听说此事,苦笑,都佩服杨老师的艰苦朴素,和山里娃一样,是大山的好女儿啊!
那年月,杨老师终日也面黄肌瘦着,不见一丝血色,可精神抖擞着,用文化的养料把我们葫芦崖小学的孩子们喂养得白白胖胖的,宛如山林中的百灵鸟,扑展着稚嫩的翅膀,目光伸向遥远的山外世界。在杨老师的眼睛里,我们童年的伙伴们二伢、狗蛋、小满、懒头,还有我,终于第一次走出了爹娘的眼睛,走出了祖祖辈辈的大山,走进了繁华的都市……
如今,那段岁月随着历史的车轮一去不复返了。当年的山奎大叔不在了,杨老师也没有一点音讯。有的说杨老师由于营养缺乏,去省城治病了,也有的说,杨老师随着知青政策回城了。曾经的葫芦崖小学也不复存在了,当年山村的鸟儿也飞向四面八方了。在当年的旧址上,一座座现代化的教育大厦已拔地而起,国旗在校园的晨曦中更加鲜艳、夺目。
槐花依旧,斯人远去!可杨老师的身影就像故乡漫山遍野的洋槐花,灿烂地开遍了整个的山山岭岭。
§§第六辑我思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