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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冲突

事情还要扯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去。那是十天前了,纷纷扬扬的沙雪粒子是傍晚时分下起来的,到处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就像一只弹拨乐队轻轻奏出的音乐。韩诚在这音乐里心情渐渐纯净起来,那种面对林雪总也无法克服的犹疑和始终梗在心底的矜持,似乎就在这时被彻底消除,莫名煎熬着的心灵也顿时轻松起来。

这种轻松而纯净的心情直到韩诚在咖啡屋里与林雪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才稍稍地颤动了一阵。那是一家名叫“好心情”的咖啡屋,不大,百余平方米的厅,没有包厢。厅里摆着十几张小桌,每张小桌上搁着一只宽口玻璃杯,一颗胖胖的红烛浮在半杯水中,烛光摇曳。整个店里灯光弱而柔曼,氤氲着一种温软平和的气氛。

这是韩诚最喜欢的地方了。氛围好,店名也好。没和林雪重逢的时候,韩诚就常常独自来这里半夜半夜地坐。在柔曼的烛光里轻轻啜着咖啡,静静听着从天花板后的音箱里淌下来的音乐,皱巴巴的心情自然慢慢舒展开来。和林雪突然相遇后,他当天晚上就约林雪来这里坐了一阵,以后又约她来坐了好几回。和林雪面对面坐在小桌边,隔着红烛四目相对,轻声回忆下乡中短暂相处的生活,并无主题地漫谈分别后各自的人生步履,韩诚心中就有一种暖暖的玫瑰色彩在弥漫。

然而此刻,韩诚心里已没有了漫漫一片的玫瑰色彩,铺在胸中的是一大片浮着沙雪粒子叮当音乐的纯净之水,只是这纯净之水似乎受到风的扰动,这里那里的抖颤一下,一缕一缕的玫瑰色彩便又从那抖动出的缝隙中泛了出来。韩诚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看看红烛又看看林雪。林雪则基本上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吹进韩诚心中的风似乎就是那眼睫毛扇出来的。

韩诚就忍不住了,问林雪:他出差还没回来?以往你过生日,他陪你没有?林雪抬起眼来,说: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不提他,好么?韩诚心里又一阵微颤。望着林雪久久无语。

自从林雪结束省城的培训回来,韩诚去火车站接了林雪后,林雪就一直没主动跟他联系过了。韩诚好几次想打电话过去,又把自己克制住。他总要想起在火车站接了林雪后,在啪啪车上的那个令人心颤的情景,是不是那个令人心颤的情景把两人一直存在的犹疑和矜持又强化了呢?韩诚为此很是懊悔。要知道,他和林雪胸中装着的,的确是两颗彼此感应已久的心,分别多年的重逢,使这两颗有着感应的心一下就发展到了强烈的心灵呼唤,要打个比方的话,那就像是两条隔山而淌的溪水,都听到对方潺潺的声音了,只差一股足够的力量到来,搬去阻隔其间的山呢。啪啪车上那个令人心颤的时刻,应该就是这股令人兴奋的力量,其势恰如一场突然而至的暴雨,泡得那山眼看就要崩溃了,灌得两条溪水在大雨里陡然壮大了,只要山一倒两条奔腾的溪流就能扑到一起,汇成一条欢快的河了。却没想到,那快要倒的大山让开啪啪车的小伙子扛住了。

韩诚这么懊悔着的时候又禁不住嘲笑自己,还玩文学色彩,果断一点胆大一点,那山不就早倒了么。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自己实在太软乎乎了呢。韩诚狠下决心,下次再有那种令人心颤的机会一定要果断大胆了。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那种令人心颤的机会,

就在韩诚懊悔着同时也对自己嘲笑着的时候,石油公司的封经理打电话来了,要请韩诚去石油公司一趟,说林雪有点不对劲。韩诚心中吃惊,迅速赶到了石油公司。

封经理告诉韩诚,不知道什么原因,林雪几天来总是眼红红的,像是哭过。找她谈,只说是眼睛发炎。封经理有担心,怕她在工作上出差错,想请韩诚跟她谈谈。

封经理已经把林雪叫到了会客室,韩诚急切地去会客室见林雪。林雪确实眼睛红红的,向来圆润光洁的脸庞明显瘦了,似乎还浮了一层锈色。韩诚在她旁边坐下,关切地望着她,说:封经理打电话给我,我就赶来了。林雪的声音很轻:谢谢你关心……其实我没什么。韩诚说:还没什么,看你这憔悴样子,回来才几天呀。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林雪好一阵没吭声。韩诚急了:有什么说出来呀。对我还有顾虑?他差点要伸手摇林雪的肩膀了。

林雪头一直低着,脸已经胀得血红。她咬了好一阵嘴,说:你,别透给封经理,行么?韩诚点了点头,心里更急了。林雪是个脸皮比纸薄的人,她肯定有着难以启齿的苦楚。

林雪又把血红的脸低了下去,吐字艰难地说出了原委。原来,她从省城回来的那天,丈夫很不高兴,说提前结束培训也不打个电话,让他去车站接,太不在乎他了。夜里在床上又接着不满意,说她缺乏热度。接下来的几天,丈夫每天夜里都要追问她,是不是把心分给谁了。还说她不说他也知道……

韩诚听得有点紧张,赶紧问林雪:他知道什么?林雪咬了咬嘴:说我是在省城培训时,跟哪个男的接触多了。韩诚暗暗吁口气,立即又气愤:怎么能这样冤枉你呢!林雪摇一摇头:他,是那种心胸……韩诚鼻子里重重哼一声:你居然摊上这样一个丈夫!所以我一直不愿认识他呢!

林雪不做声了。脸上的血红慢慢消退,那苍白的神情显得格外凄苦。韩诚沉默一阵,又问:他是不是一直对你不好?林雪顿了顿:除了偶尔暴躁,基本上对我样样依顺……可是我,总是对他缺乏激情。韩诚望着林雪,点了点头:我知道。林雪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韩诚说:凭感觉。林雪的脸又红了。

林雪轻叹一口气:当初,是家里坚持要找他。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自己,像只风筝,虽然有根线牵着,却轻飘飘的……遇上一股强烈的气流,肯定飞不稳……

韩诚定定望着林雪,点了点头。这“风筝”的比喻真是太贴切了。自己不就是一只风筝么。而且,那根牵着的线已经绷得快断了,是不是也因为强烈的气流?他抿紧嘴,感觉到胸腔里正有股强烈的气流在激烈地旋转。

林雪沉默一阵,又轻轻叹口气。韩诚将身子凑近去:那你,打算怎么办?林雪又咬住嘴,好久,才有细得像游丝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她抬眼看了韩诚一下,那眼里满是迷茫,但很快又低下眼去,身子僵得像雕塑。

韩诚没做声了。屋里又是沉默。他只能呆呆地坐着,强烈的气流在心里变成一片茫茫灰雾,林雪那句“不知道”就像一只小鸟,在这茫茫灰雾里到处乱飞,终于越飞越远。

茫茫灰雾便渐渐升腾上来,将韩诚的脑子也淹没了。韩诚用力咬了咬牙,希望脑子能从模糊里清晰起来。一番努力到底让脑子像海水淹没的礁石,在退潮中一点一点突出来,终于像一尊碑一样高高地矗立着了。

韩诚坐正了身子,他轻声对林雪说:看你这样子,真是让人担心呢,工作、身体……林雪摇一摇头:别担心我。顿一顿,又抬起头来:韩诚,你这样关心我,我……话没说下去,眼神里有幽幽的波光在闪。

韩诚避开那眼神,心底里长长叹一口气,声音明朗了不少:想开点,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啊?看到林雪点了点头,这才走出屋去。

他告诉封经理,没什么大事,夫妻闹点小矛盾而已。语气很轻淡。

离开石油公司后,韩诚就去了“好心情”,他在“好心情”足足泡了一下午。他想,以后不要再把林雪约到“好心情”来了。

却没想到才过了几天,韩诚就破了自己的决定。

现在,林雪望着韩诚,那神情是明显溢出感动的,她问韩诚:你怎么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呢?韩诚说:元月十五日,你这日子本来好记。不过实话说,分别二十多年,我是真没往心里搁你的生日了。现在我们又遇上了,当年给你过生日的情景又在脑子里新鲜得很呢。

小桌上摆着韩诚从面包屋里买的生日蛋糕。韩诚在蛋糕上插上一支小红烛,说:就用这支红烛,代表你在人生路上走过四十二个春秋吧。祝你生日快乐。林雪点点头,仍然望着韩诚,目光幽幽的。韩诚不敢看林雪的目光,那幽幽的目光就像一泓深水,会淹得人呼吸困难。他赶紧低头点蜡烛。

林雪轻声说:韩诚,你……真好。韩诚捏着打火机凑向红烛的手颤一下。他用力一揿打火机,火苗猛地蹿起,点燃了蜡烛。

你许个愿吧。韩诚抬起头,尽量笑得坦然。林雪闭目,双手合掌。韩诚定定望着她,不知道她许的什么愿。

天花板上有《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流淌下来。这也是韩诚为林雪点的。

林雪睁开眼,又看韩诚一眼,目光湿濡濡的。她正要吹烛,忽又眉头一颤,眼望向韩诚身后。韩诚扭过头去,一个身板粗实的男人正大步跨过来,皮夹克的肩头上泛着水光,胸前的拉练头上也闪着一点光莹,竟是一粒来不及融化的沙雪粒子卡在那里。

林雪站起身:你回来啦!韩诚明白,这就是林雪的丈夫老傅了,心也有点慌,但立即又镇定,有什么慌的,给老战友过生日正常得很呀!便向老傅笑一下,想打个招呼。

老傅却不看韩诚,冲着林雪腔调硬硬的:我顶着沙雪粒子赶回来呢!为了给你过生日呢!可是你要别人给你过生日啊!韩诚也站起身:老傅,你别误会。我们只是……老傅涨着脖子:只是什么?只是“下过乡的战友”是吗?我什么都明白呢!他拍拍胸脯。卡在拉练头上的沙雪粒子立即不见了踪影。

满店惊动了。大堂经理赶过来:这位先生先压压火气,有什么事好商量。老傅一挥手:这样的事好商量么?勾引人家老婆!韩诚脸刷地青了:请你嘴里检点一些,不要侮辱人!老傅瞪着眼:侮辱人?老子还揍人呢!韩诚挺着脖子:你敢!看我敢不敢!老傅挥起胳膊。林雪惊叫一声扑向老傅,但已经晚了。韩诚脸上挨了一巴掌。与此同时,桌上盛胖红烛的宽口玻璃杯也在混乱中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所有人都在接连两下脆响中呆住。

老傅挥着的臂也僵住。真动了手,他又愣住了。

韩诚瞪大眼。他没料到老傅真的动手。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老傅,嘴抖着发不出声来。

经理苦苦劝着老傅离店。林雪哭着推老傅走。

韩诚终于朝老傅的背影喊出一声,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韩诚只嗯嗯两声,说不出什么来。他在车上撩开窗帘,久久望着林雪的背影远去。他只能再一次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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