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空闲,徐俊芝一大早起来,就想到村里那些花木种植户去看看。春季马上到了,春季花木销售如何,决定一年的收入好坏。
徐俊芝首先来到李家湾社。李家湾社过去是发展花卉种植业最好的社。共有百十户人家。分布在风景区盘山公路旁。近几年来,这条公路旁的村民,靠旅游和副业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康村”,村民们大多修起了一楼一底或两楼一底的楼房,楼上住人,楼下做铺面,小本经营。他们主要从事有两大营生:养殖和种植。靠着养鸡和养猪,足可以缴纳税费以及维持生活的需要;种植花木出售,一年可收入上万元。
但是,今天,徐俊芝一进李家湾社地界,她惊愕得认不出来了。李家湾社环绕着桃花山,是桃花岛风景区的组成部分。恰怡旅游公司开发桃花岛后,便把李家湾社作为第一期开发的地盘。按荣菊花的开发计划,这儿将建一个大型停车场,一个会议中心。三个月不到,荣菊花的开发势如破竹,进展神速。徐俊芝走在田间地角,到处是推土机在轰叫。过去耸立在田块中的石头,已被炸掉,那些零星地块,已被连接起来。这儿曾经是堪称小康、家家都有漂亮小楼的村庄,但他们的房屋早已被拆除。徐俊芝穿行在房屋废墟之间,触目所及,是一个个用木板、茅草搭起的临时窝棚,一张张愁苦彷徨的农民的脸从她眼前闪过。
细雨中,寒风迎面扑来。一个破旧、低矮的茅草窝棚里,住着李玉平一家。前次徐俊芝动员李玉平父子继续种植花卉后,也为他家修建房屋争取到了宅基地用地指标,李玉平父子正准备修建房屋时,这儿的地块又被荣菊花的公司强行租用去修建娱乐中心了,不仅他们建造一个可能遮风挡雨的窝窝的想法落了空,连过去那几间风雨飘摇的破房子也被强行拆除了,他们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窝棚里阴暗、潮湿,隐约看见里面用木板和砖头垒成的床,以及煮饭的黑黑灶头,屋里烟熏火燎;窝棚里还养着鸡,稀泥一样的地上散布着鸡毛、鸡粪;粮食用编织袋扎着,大多发了霉……
徐俊芝来到胡大运家。胡大运坐在屋前发呆。胡大运在徐俊芝的劝解下,再次表示要“改邪归正”,不在娱乐中心做保卫,玩牌赌博,安心陪着妻子侍弄花卉苗木,现在,一拆迁,又把他家推入窘迫境地。所谓“屋子”实际只是一个窝棚,“墙壁”是用一块块旧砖垒起来的,参差不齐的砖头没有三合土粘连,透着老大的缝隙;屋顶及门是用旧门板搭起来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
胡大运看见徐俊芝,伤心地说:“这一拆,就拆得我们失地、失业、失家园了,我成了‘下岗’农民了。”徐俊芝抬头望去,窝棚外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二十多个用来养鸡的铁笼,经过风吹雨打,早已腐朽不堪。胡大运说,我是流着眼泪,在妻子吴桂的号啕痛哭中拆完了自家的房子。拆完后不久,他就着原来的砖木,花了近三千元工钱,请人在原地搭起了这个窝棚。胡大运红着眼睛递过来几张旧屋照片,“俊芝呀,你知道,这是我过去的房屋……我要留作纪念,也许我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房子了。”
徐俊芝不知道怎么安慰胡大运,默默离开他家,来到况世才家。况世才家也住在临时窝棚里。况世才告诉她,恰怡旅游公司在拆迁过程中,压低对农民的补偿,砖墙、砖木、砖混结构的房屋分别按每平方米四十五元、五十元、五十五元的价格补偿,而被占耕地,只能得到每亩五千元的征地补偿安置费以及一千元的青苗补偿费,非耕地则只能得到每亩三千元的补偿。
徐俊芝听了,十分茫然。这些年,她因销售花木,搞绿化、环保工程,与开发商打交道较多,对国家拆迁补偿政策有些了解。她觉得:农民房屋拆迁补偿究竟多少才较为合理,我们国家现行的法律不具体,标准很难掌握。法规也不健全:其一,有针对城市居民房屋拆迁的法规,而没有针对农村房屋拆迁的法规;其二,地方政府在拆迁时往往混淆了农民土地的集体所有性质和房屋的私有性质,赔土地时,就同时由政府或村委会确定农民私人房屋的补偿标准,无法保障房屋产权人的合法权益。
“给的那么一点钱,哪里是在赔房子啊?”况世才说,“我家房屋才修好,新崭崭的,拆了比挖我身上的肉还痛啊。”
“住在这种窝棚里,不是办法啊?恰怡旅游公司没有建安置房?”徐俊芝问。
况世才说:“恰怡旅游公司对村民承诺,以后从拆迁后新开发的商品房中划出部分作为‘还迁安置房’,以门市铺面每平方米八百元、住房每平方米四百元的价格卖给拆迁村民(超出原面积部分按市场价),要我们在限期内预付房款,逾期作弃权处理,将房按市场价向社会出售。但村民们都不同意。一是得到的拆迁补偿太少,没钱买;二是因为恰怡旅游公司开发修建的房屋是按商品房结构修的,不适合农家使用,没法存口粮、放农具、晒粮食、养猪、养鸡搞副业;三是安置房修在五社那边去了,远离了风景区,村民们以后还怎么做点小生意?”
况世才还说,恰怡旅游公司要求拆迁农户限期自拆,逾期不拆者,恰怡旅游公司派人强行拆除,并以所拆房屋材料冲抵拆房工钱。大多数村民没有足够人手在限期内自己动手拆完,只好忍痛以一栋楼房的材料折换一千多元钱,让一些建筑施工队来拆房取走材料,以获得些微的弥补。这些农民的房子被拆除后,恰怡旅游公司只发给拆迁户每人一百八十元“过渡费”(每人每天一元,只发半年),要拆迁户自行解决住处。许多村民没办法,只好在废墟上搭起了窝棚。“寒风霜雾透心凉,哪里是人住的啊!”
“不是听说有十来户已经安置了么?”
况世才摆摆头:“公司说,那十多户无处可去的拆迁户,因为拆迁中‘表现好’,被安排进一幢弃置多年的烂尾危房,那楼肮脏黑暗,墙体裂缝,屋顶渗水直到底层,地面是凹凸不平的毛坯,楼梯没有扶栏,楼外就是镇的垃圾场!哪有自家房屋好哇!”
“你的正当权益受到损害,你要找公司呀?”
“找他们有屁用!我们社多次推举代表向镇领导反映意见。村民们也到县城上访,递交过诸如‘报告’、‘申诉书’之类的书面材料,要么如泥牛入海,要么经过一番公文旅行后落到恰怡旅游公司的手里。随之而来的,不是着手解决问题,而是追查所谓上访带头人。”
镇里也来过人,古建华就派人盯住参与过上访的所谓“重点对象”,组织恰怡乐度假村的保安,把守窝棚村落和危楼的出口,生怕有人出面喊冤。古建华居然对上头的人说,村民们拆迁后还发了财,因为补偿和安置得很好……农民的素质很低,得了好处还叫屈……正说着,附近几家村民拥过来,围拥着徐俊芝,希望她替村民说话。
况世才说:“徐大姐,我们想到,你替村民反映情况,受到他们的报复,就不好再找你了。大家也觉得,你这个代表说话,有啥作用?都怪我们命不好,苦水自己吞下算了。”
徐俊芝脸红了。是啊,自己竞选代表时,话说得多响亮!现在村民有了难处,自己却无能为力。她想了想说:“况大哥,你弄个材料吧,把村民们住的窝棚也照个相,适当的时候,我会替你们倒倒苦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