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芝陷入困境。她有些懊悔,不该打无准备之仗,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去调查什么恰怡乐度假村的问题。她有些失望,县人大代表,在普通老百姓心中,不是十分神圣的么,怎么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呢?更不用说替选民说话,为人民当家作主了。她更是绝望,自己曾经办了许多符合村民利益的事,全心全意扶持村民发展特色农产品,帮助村民找准一条能奔小康的路子,结果呢,自己的公司刚刚受到一点挫折,村民们就枪打竹林鸟各自飞了。世态哟,真像阳春三月天,说热就热,说冷就冷了。人心啊,真像细娃的嘴,有奶吃时叫妈,无奶吃时就哭啊。徐俊芝对当不当代表,怎么当代表,已经垂头丧气了。她得想办法救自己的公司。尽管有些村民使她失望,但还有百十户村民靠公司生存发展,特别是前年才加入公司的十多户特困户,他们将全部资产都投入到花木种植上,至今还没有出售一棵苗一朵花,更没有见到一张钞票,公司垮了,他们的希望也就破灭了。再说,自己为公司的发展壮大,耗尽了半辈子心血,不能让创下的业绩付之东流啊!
挽救公司,向人大代表资格审查委员会的领导申诉?行吗?听他们说,是邰庚生的同学汪主任派人来审查的,申诉不是自取其辱么?徐俊芝对这个权力机构已经不抱希望了。找镇党委和镇人大?
苍桑镇可是荣光祖一手遮天,不是白费心思么?徐俊芝思前想后,她想先找荣菊花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她相信,尽管自己在找荣菊花的麻烦,但恰怡乐度假村,肯定不是荣菊花个人的,调查恰怡乐度假村的问题,对荣菊花的利害关系不是很大。如果求荣菊花,荣菊花可能会看在与建业的情分上,会帮忙的。
徐俊芝乘公司的小艇,过了明月湖,上了桃花山。才一周没上山,山上又有了新变化。稀奇古怪的简易建筑又多了几幢,花花草草也栽了不少。
徐俊芝跨进恰怡乐度假村办公室,看到村里二十来个农民正围着荣菊花争论承包地的赔偿费用。有人说:每亩至少五万元,否则我就收回来种花草了。有人说,无论多少,公司应该兑现啊。荣菊花额头上冒着汗水,不停地解释,但村民们仍然不依不饶。农民就是这样,不见到实实在在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听那些大道理的。
荣菊花见到徐俊芝,心里一惊:莫非是她怂恿村民们找自己闹事的?
村民冯二见到徐俊芝,高兴地叫道:“俊芝,你说,恰怡乐度假村欠我们赔偿款,该不该兑现?”村民牟世平说:“徐老板,公司占我们的地,合不合法?”徐俊芝看到村民期待的目光盯着自己,希望自己能替他们说话;又看到荣菊花格外担心、格外惊悸地望着自己。徐俊芝为难了。按她的性格,无疑该站在村民一边,向公司讨回公道。
但今天是来求荣菊花的啊,她怎么能此时此刻火上浇油?希望她说话的冯二、牟世平,过去都是村里的特困户,五年间成了村里的十万元户。两人都和俊芝花卉公司签有供货合同……她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公司,保住公司赖以生存下去的现有环境再说。她便不表态。冯二气愤了:“俊芝,前几天你还在调查恰怡乐度假村非法开发,违法经营的事,怎么今天就不为我们说话了?”
徐俊芝不表态不行了。她说:“我是调查过,但我了解到恰怡乐度假村正在完善各种手续,正在筹集资金解决补偿问题。再说,你们这种扭闹,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牟世平说:“徐老板,你竞争县人大代表,不是想替村民说话?不是想维护农民的合法权益?你的代表捞到了,我们的权利受到践踏,我们的利益受到损害,你却哑巴了!”
“我是说,提要求,反映问题,要注意方式方法……”徐俊芝理不直气不壮。
冯二跳到徐俊芝面前:“俊芝,你不缺钱花吧?荣菊花没有给你塞红包吧?”
荣菊花很感激徐俊芝在关键时刻没有出卖自己,有徐俊芝在场,她胆气壮了,指着冯二鼻子说:“冯二娃,你刷刷你的狗嘴巴再说!你有了几个小钱,天天找三陪女!你老婆昨天上午才在山上拉客上床呢!她是不是天天给你红包啊?”
荣菊花的话刺伤了冯二。冯二靠徐俊芝的扶持,发了财后,不是赌钱就是玩女人。他的妻子闹着与他离婚,他不离,一气之下,妻子也出去乱找男人鬼混。徐俊芝曾以中断与他的合作为由,强迫他改邪归正。近年来,两口子又正正经经经营花木了。荣菊花的恰怡乐度假村落户桃花山后,冯二经不起火爆的赌场的诱惑,丢下种植业,又开始赌博了。妻子一气之下,也上了山,开了个路边店,卖河水豆花,实则是组织妇女卖淫。现在荣菊花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妻子拉客上床,太丢人。他冲过去,抓住荣菊花:“老子今天要你陪我冯大哥玩玩。一小时一千块!你干不干?”
荣菊花没料到像冯二这样的混混,也敢对自己动手动脚!她毫不迟疑,伸手就给冯二一个耳光!“冯二,这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给我滚下山去,否则,我叫保安修理你!”
冯二过去人穷志短,有钱了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荣菊花一个耳光,扇尽了他的威风,竟一下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讨说法的村民,有的要替冯二出气,抓扯荣菊花;有的见势不对,悄悄溜了。徐俊芝担心事情闹大,将那些要打荣菊花的村民劝走,对冯二说:“你不学好,不走靠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致富的路,你这辈子找再多的钱,也是穷光蛋一个。你回去劝劝老婆,还是把花木种植管理好,我保证按最优惠的价格收购……”冯二把泪水一抹,灰溜溜地走了。
荣菊花听了徐俊芝替她的公司开脱的话,看到徐俊芝替自己解围的行动,她有些感动,但又有些迷惑。颐指气使惯了的她,也不会当面向徐俊芝说感激的话。便说:“大妈,你真会演戏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要是组织参与了这事,你现在还能尖酸刻薄地说风凉话?”
“这么说,我是把你的好心当做牛肝肺了?”荣菊花嘻嘻地笑了。
徐俊芝不是伶牙俐齿的荣菊花的对手,嘴张了张,想说请她帮忙的话,又担心遭到荣菊花的拒绝,便望着荣菊花一言不发。
善于察颜观色,对徐俊芝性格又十分了解的荣菊花,联想到前次徐俊芝在山上和邰庚生等人的较量,联想到税务、林业等部门查处俊芝花卉公司的事,突然顿悟今天徐俊芝来这儿,肯定与查处的事有关。对父亲和邰庚生等要将徐俊芝置于死地的做法,她是反对的。除了她心底里还有徐俊芝儿子古建业的位置外,她认为,只需杀杀徐俊芝的威风,迫使徐俊芝不捣乱,不破坏桃花山的开发建设就行。现在,自恃是大能人的徐俊芝肯定是找自己谈遇到的麻烦。但她又犟得像大牯牛,不愿意服输,自己又何必主动讨好卖乖?她扭了扭腰,丢下徐俊芝往公司里面走。
“菊花!”徐俊芝无奈地唤了一声。
荣菊花身子微微一颤,等待下文,但徐俊芝又没声音了。她头也不回,往前走。
徐俊芝只得跨上一步,拉住荣菊花的手:“菊花,我有事给你说。”
荣菊花任徐俊芝拉着,脸上浮起怪异的笑。
徐俊芝对荣菊花刁钻蛮横毫无办法,低着头,急急地申辩道:“菊花,我知道,恰怡乐度假村并不是你个人办的企业,你只是背个名;你也应该明白,我调查恰怡乐度假村,并不是针对你的。”
徐俊芝的话,竟触动了荣菊花的伤心处。想起这些年来,为了活得体面,活得洒脱,活得高贵,不惜玷污自己的感情,用自己的身体去获得邰庚生的权力支撑。徐俊芝没说错。眼前这个表面上看红红火火的恰怡乐度假村,虽是以她的名义登记报批的,但实际上,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资金,不到十万元,她的真正投资是她的肉体。恰怡乐度假村真正的后台老板,出资人是邰庚生,还有邰庚生的大舅子三峡移民局副局长何双娃。但真正的钱,也不是邰庚生、何双娃的,而是何双娃挪用的三峡移民资金。古风县位于三峡巨大型水库的库尾,古风县的移民属于第三期移民安置。因此,国家前期划拨的巨额资金,多用于一些前期准备工作。邰庚生和何双娃,就钻了这个空子,将这些钱挪用来做生意。前几年用来搞旅游公司,赚了钱,尝到了甜头,今年又将它挪用来开发桃花山。按邰庚生的估计,开发顺利,要不了一年,就可以收回投资,到了三峡移民需要用钱的时候,他们已经赚回一个设施一流、服务配套的恰怡乐度假村了!显然,搞这种违法经营,事情败露后,是要掉脑袋的。荣菊花与邰庚生的关系绞得太紧,陷入违法乱纪泥潭太深,根本无法自拔,加上邰庚生掌握着她父亲的升迁荣辱大权,她只得替邰庚生等人出头露面,为他们谋取私利遮风挡雨了。想起这些,叫她怎么不伤心呢。“我讨厌你,我恨你!大妈,你是要毁了我,毁了建业!”荣菊花歇斯底里地喊道。
徐俊芝脸煞白,她不知荣菊花为什么突然间变得那么狭隘和恼怒。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一切恳求都会丧失做人的本性。她觉得到这儿来就是自取屈辱。她默默地转身,走了。
“大妈!”飞扬跋扈的荣菊花叫住徐俊芝,她的喜怒无常表演得淋漓尽致。徐俊芝站住了。荣菊花语气低沉,节奏缓慢地说:“大妈,税务所,林业站来查你们,不是我的主意。我劝他们不要做得过分,可是,我的话谁愿意听?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徐俊芝转过身来,灰暗的目光抚摸着荣菊花抑郁的脸:“我知道。但我们没有办法,现在公司声誉扫地,客户锐减,生意萧条,靠我们公司发财的村民心灰意冷……你知道,我不缺那几个钱,我和建业也不是财迷心窍的人。我真的是想到,村民们的生路会毁了!我想求求你,那个代表我不当了,关我可以,判我的刑也不怕,千万不要吊销公司的执照!”徐俊芝说着,眼眶湿润了,头垂着,越俯越低。
“大妈,我们合作吧。只要我们联合开发桃花山,什么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
徐俊芝想了想说:“菊花,你和建业合作,我不反对。我们的旅游公司,反正是建业创办起来的,他怎么经营,我不干涉。还有,你和建业的关系,我也不反对。菊花呀,你是个聪明姑娘,但是……”徐俊芝说这些话,感觉到有做交易的味道,她脸红了。她想劝荣菊花不要和邰庚生来往,邰庚生是自己过去的恋人,现在你一方面想和我儿子恋爱,一方面又和我过去的恋人保持着不干不净的关系,多丢人,多不成体统啊。
徐俊芝的话令荣菊花很感动,她又想起这些年来依傍着邰庚生生存的酸楚,眼睛竟湿润了。荣菊花有个畸型的家。她懂事时,就知道她的父亲与母亲苟红英感情不好。那年,母亲发现刚刚当上公社干部的父亲与公社广播员睡觉后,闹着要离婚。父亲怕影响他的前程,死活不干。后来,乡镇企业发展起来了,当上企业办主任的父亲便安排母亲到企业上班,接下来,母亲与镇办的水泥厂厂长好上了,父亲也睁只眼闭只眼……父母关系不好,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的女儿。所以,荣菊花从未享受到父母的关爱……她说:“大妈,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我知道,我知道。”徐俊芝忙不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