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庚生接到荣光祖的电话,马上赶到苍桑镇,与荣光祖、古建华等商量对策。
荣光祖表面忧心如焚,实则幸灾乐祸地说:“邰县长,徐俊芝来势凶猛,得想想办法,把她的势头压下去。否则,你邰县长败在徐俊芝手下,会影响到你以后的县长选举……”
邰庚生冷冷一笑:“有这么严重?徐俊芝这条小泥鳅,能翻大浪?真是杞人忧天!”
荣光祖轻轻笑了:“邰县长,你小名就叫泥鳅娃呢。”
邰庚生有些恼火:“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古建华跟着傻笑后,吞吞吐吐地说:“邰县长,荣书记,听说徐俊芝要重修明月湖大桥,菊花妹妹也支持,还要出资呢。荣书记,你劝劝菊花妹妹,别支持徐俊芝。”
邰庚生一听,锥子般的目光盯着荣光祖:“光祖,有这种事?菊花还和古建业勾勾搭搭的?还在外面到处给你找乘龙快婿?你怎么管教你女儿的?”
荣光祖很难堪。
荣光祖眼睁睁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偎在比自己还大三岁的邰庚生怀里,邰庚生还是自己儿时的光屁股伙伴,像脸上的肉被剐了,血糊糊的难见人;心肝被人摘了,痛得魂儿魄儿都没了。他眼球鼓得凶巴巴的,想倒杯凉水把古建华吞下去:你小子有邰庚生做后台,就想出我的丑了?嘴里却说:“建华,你屁都不懂,乱嚼什么舌根!邰县长,菊花支不支持徐俊芝,我不清楚。不过,邰县长你别忘了,十多年前,你在我们镇当头头,桃花村可是你抓的重点。村里有男人被你抓过,有女人被你……”荣光祖顿了顿,“有女人被你斗过,好多人都恨你。要真正实现组织上的选举意图,我的压力太大。邰县长,你真不该到桃花村选区来参加选举。”
邰庚生默然了。他明白荣光祖的险恶用心。他和荣光祖表面上是血兄铁哥们,实质上是互相利用。自从邰庚生将荣菊花俘获为第三个二奶后,荣光祖就向他施压。邰庚生与他女儿睡了第一晚后,就赏赐荣光祖当了镇党委书记。荣菊花在县旅游局混,没有几个钱进账,荣光祖就怂恿女儿,要邰庚生支持她自己办公司,恰怡旅游公司收购古建业的农家乐,购买桃花号旅游船,修建桃花山庄,等等资金,都是邰庚生设法在他舅子、县移民局副局长何双娃处挪用来的钱。这次选举前,邰庚生答应,县人大代表、县长选举成功后,就调荣光祖到县工商局当局长。现在荣光祖挖他过去在村里公社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丑事,无外乎是向自己施压。
“建华,你对村里的选民,想怎么干就怎么胡整,硬是控制不住?”邰庚生问。
“邰县长,现在的村民,哪像你在大队和公社干事时那样,一斗就灵。现在有钱就是大哥,我们哪来钱去填饱他们?得来点厉害的,把徐俊芝整住才行。”古建华说。“邰县长,牛大炮不买你的账,不解决修桥资金,我竞选就底气不足,你再给牛大炮说说。”
“修桥资金,早迟会解决一些的。”邰庚生说到这儿,突然问荣光祖,“光祖,牛大炮给我说,早在五年前,就是古仁祥修大桥那年,交通局就从三峡移民资金里,拨了四百万元的修桥专项经费,所以这次不能解决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那四百万元专款,你们用到哪儿去了?”
荣光祖突然一愣,马上回答:“啊,我记不清楚了,是不是有这笔专款。如有,具体怎么开支的,要问古仁祥啊。我叫人查查,再向你汇报?”
邰庚生冷冷一笑:“光祖啊,修这大桥,农机水电局给了三百万,交通局又给了四百万,现在我又查到移民局还给了四百万,一千多万的资金,古仁祥一个人就吞到肚子里去了?哄得倒别人,还能骗我?”
荣光祖说:“邰县长,有些事,我以后找时间专门向你汇报。”邰庚生犀利的目光盯了荣光祖许久,没有深究下去:“我们古风县属于第三批移民范围,移民搬迁的大部分资金还没有到位,以后再说吧。目前要解决徐俊芝与古建华竞选代表问题。”
“高招我还是有的,不知邰县长你有没有这个气魄。”荣光祖试探着。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邰庚生很不耐烦。“处理一个农民,还需要气魄?快说,我还忙得很。”
“几天前,徐俊芝闯进镇选举办公室,盗窃了几份文件,这是一。其二,徐俊芝私自印刷几千册自我鼓吹的小册子。这显然是非法出版物,属不属于扫黄打非对象?”
“对,对。徐俊芝仗着有钱,猖狂得很。”古建华补充道。“徐俊芝露出了那么长的尾巴,你们怎么不早采取果断措施,狠狠抓住不放?”一辈子都在盯他人的尾巴,都在抓捏别人七寸要害的邰庚生激动了。“依据在哪儿?”
早有准备的古建华血往脸皮上涌,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和一本小册子:“这些都是确凿证据。邰县长,我们能扳倒她?”
“什么扳倒?她算哪把夜壶?需要我们去扳?”荣光祖看着邰庚生,想他表态。
邰庚生看看照片,翻翻小册子:“这徐俊芝,与她老子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哼!光祖,马上向派出所报秘密文件被盗案,向县文化稽查大队送去这非法出版物!”
两天后,派出所所长仇二宝,带着几个民警和联防队员,拥进徐俊芝的办公室,来势汹汹,想要抓人。
所长仇二宝,是徐俊芝高中同学。徐俊芝说:“二宝,又缺钱喝酒了不是?你打个电话,或者到什么馆子喝个天昏地暗,给老板说一声,记在我头上就行了,何必专门跑一趟呢。”
仇二宝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半天,说:“俊芝,我是吃人家饭,替人家担担,你就理解万岁了。今天我小弟是来抓你归案的。”
徐俊芝不解:“二宝,又到哪儿去灌了马尿水水?到我们公司招待所歇歇去。”徐俊芝说着,叫来禹王号旅游船副经理张天富,“天富,陪二宝好好玩玩。”
仇二宝将过来的张天富推开,晃动着手中的手铐:“俊芝,我真的是例行公事,你得给我到派出所走一趟,有什么委屈,你向荣光祖书记说去。”
徐俊芝看仇二宝不是酒后发疯,呆傻了:“你真要抓我啊?我犯了什么法?”
仇二宝说:“讲真话呢,你是得罪了我们老大荣书记;讲法规呢,你偷了镇党委的机密文件。俊芝,你看过保密片没有?盗窃国家机密,是要坐牢的。你就让兄弟我执法不论亲疏,大义灭亲一回,让我抓你进派出所,保住我可怜兮兮的小捕快的饭碗吧。我给所里兄弟们说好了,不要你出钱,包你睡好吃好,也绝不允许其他犯人打你,敲诈你。你只需进派出所坐坐,把问题说清楚,就完了。我保证你鼻、眼、手、脚,全套配件齐全出来就是,也不会收你一分一厘外快。”
徐俊芝见仇二宝要动真格的了,知道这也是荣光祖等人阴谋陷害,怪不得仇二宝。她恨只恨自己太欠考虑了,对荣光祖那套低劣的把戏都没有识透,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她想叫公司的员工出来,将仇二宝等披老虎皮、戴大檐帽的杂种赶走。但这样做,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荣光祖等人算计好了,只怕你不把事情闹大呢。
“二宝,老同学我今天给你面子,我不叫不跳,跟你走。你记住,我徐俊芝不是看你披那身老虎皮也不容易,我今天非给你干个鱼死网破!账就记在荣光祖身上吧。”徐俊芝说完,跟着仇二宝走了。
徐俊芝以为,仇二宝只是带她到派出所谈谈情况,没料到进了派出所,仇二宝人一闪,躲了,另两个联防队员,连拖带拉,将她推进派出所关人的黑屋子。徐俊芝大声叫道:“你们没有任何手续,无权关押我!”
联防队员说:“啥子手续哟!你乖乖进去,少受皮肉之苦。”
徐俊芝敲打着门,要见仇二宝,但仇二宝就是不吭声。
徐俊芝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和阴冷。她看清了,屋里有一张破床,还有一只尿桶,恶臭和血腥味,使她差点呕吐了。看到那张床,徐俊芝猛地想起,五年前,自己的丈夫就是关在这里自杀的。
那年,慢吞吞的明月湖大桥工程,半停半建地进展着。突然,二号桥墩与三号桥墩之间的桥面垮了。当时任总指挥的荣光祖,不查承建单位东盛集团的责任,也不查其他原因,一口咬定是古仁祥管理不善,有贪污受贿行为,便将他抓起来,关进了这间黑屋子……
徐俊芝提着饭菜,到这里看望丈夫。看守人员不同意,徐俊芝塞了两百块钱,才进了这间黑屋子。古仁祥不想吃东西,抓住徐俊芝的手说:“俊芝呀,我是冤枉的呀!你心里清楚,我没有用工程一分钱,连我的工资也没有发齐!”
徐俊芝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担心,文化大革命中,那么多冤假错案都纠正了,党和政府会还你清白的。”
“俊芝呀,难哪。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荣光祖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借这个工程捞钱!我太傻啦,只管施工呀,进度呀,没有提防他们。从资金使用到建材采购,我都没有过问。出了事,他们全推到我身上!他们这样做,是想掩盖他们的罪行。可是我也没有证据!这次我是掉了脑壳也说不清啊。”
徐俊芝抱住丈夫痛哭不已。
古仁祥说:“俊芝呀,我知道当初我们结婚时,你不喜欢我,你喜欢邰庚生,现在你还挂念着他。我不怪你。我死了后,你要照顾好建业。我知道建业不是我的亲骨肉,但我养了他十几年,我把他当亲骨肉对待!如果你怕他吃苦,就让他去认他的亲生父亲吧!”
“不,仁祥,你别说了!都过去十多年了,孩子也大了,我怎么会那样做!仁祥,你好好想想,荣光宗他们干的那些坑害国家集体钱财的事,就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哦,我想起来了,水泥……”
古仁祥正要说下去,荣光祖带着派出所所长进来了,把徐俊芝轰了出去。
一周后,古仁祥就死了。派出所的人说,古仁祥是用裤腰带,将自己挂在床上,自缢身亡的……徐俊芝不相信,要求验尸,司法部门以证据不足为由,不同意;向上级反映,但有关部门说,大桥垮了,明摆在那儿,古仁祥自杀理由成立……
现在,自己又被关进了这间屋子,徐俊芝禁不住悲痛不已,“啊……哦……”徐俊芝拼命压住悲怆凄凉的哭声!她的哭声,像丝丝缕缕的冷风,轻轻地,却顽强地在黑屋子里冲闯,从一扇铁钎子小窗口透出去!“仁祥啊,你这死鬼,你的冤魂还没有得到安宁,我又跟着你进来了……这是为啥子啊?”她的哭诉,低沉徐缓,融化在窗外惨白的阳光里。
哭了一阵,徐俊芝把眼泪一抹,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淡如米汤般的阳光,对自己说:我不能任他们随意宰割啊!找谁为自己做主?向谁诉说自己的委屈?希望谁替自己伸张正义?县委书记童世元?他是了解自己的为人的,但在选举的关键时刻,他有时间解决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吗?再说,怎么和他联系?找熊海山?他能抗衡荣光祖的权力吗?或许只有找邰庚生了?邰庚生曾多次帮助她度过难关啊。
大概是一九九六年吧,徐俊芝的花木公司已走上正轨,一次,她卖给陵江市一家建筑公司一批价值三十万元的花木,那是她挖到的第一桶金。有了这笔不菲的货款,她不仅能全部付清种植户的钱,还能盈利近十五万元,可以新建一个种植大棚,扩大再生产,发展高档的花卉。她高兴得不得了。当她正沉浸在快乐之中时,传来那个建筑公司老板携款跑了的消息!在这紧急危难关头,徐俊芝赶到县城,找到邰庚生。
邰庚生将徐俊芝叫到自己在县城的家。那时,邰庚生只身一人住在县城一套仅八十平米的房子里。徐俊芝一进屋,就嘤嘤地哭起来。邰庚生紧紧搂住徐俊芝说:“俊芝啊,我以为你发财了,成了全县有名的女能人了,就不会再找我了……”
徐俊芝从邰庚生怀里挣脱出来:“庚生,别这样。我有事不找你找谁啊?你要帮助我渡过难关啊!”
邰庚生看到昔日的恋人,想起过去那段刻骨铭心的恋爱,虽然自己始乱终弃,但她心里仍然有自己的位置,不禁怦然心动!何况,她虽然已是四十多岁了,但依然很健美,特别是农村女人那种纯朴的德性,是他在官场结识的女人中,完全没有的。这种纯朴,是多么珍贵啊!他不顾徐俊芝的反对,再次将她紧紧抱住:“俊芝,你来找我就好,找我就好,我忘不了你!先别说货款的事,我们好好谈谈。仁祥对你怎么样?听说仁祥很计较我们那段生离死别般的感情?很计较女人的贞操?我知道仁祥脾气暴躁,他打你吗?”
那段时间,正是她丈夫古仁祥抓桃花岛大桥建设时期,大桥管理出了问题,古仁祥心里烦得整天像猫抓一样,找不到地方出气。农村许多夫妻,不论女人多么能干,男人总把她们当作出气筒。古仁祥也不例外,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在老婆身上找碴子。邰庚生的话,令徐俊芝很感动。她情不自禁地回抱了邰庚生。邰庚生趁势将她抱上了床……
后来,邰庚生马上请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找到了那个老板,追回了货款。这件事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有的报刊说邰庚生是农村专业户的保护神,有的报道赞扬他是农民勤劳致富的引路人,电视台请他去谈如何调整农业产业结构……这些宣传,为他当选副县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邰庚生曾挽救过她的花木公司,现在,他愿意帮助自己吗?不,不会的。邰庚生当年不遗余力帮助自己,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邰庚生是想借发展花卉业,实现他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的愿望,说白一点,是为了自己的政绩,当上副县长,现在呢,他的目的是想顺利当上县长,梦寐以求的是升官发财,而自己竞选县人大代表,恰恰是与他对着干。其二,那时自己和古仁祥的感情不生不熟,活得疙疙瘩瘩的,她还和邰庚生保持着初恋时那份情感,邰庚生还暗暗眷恋着自己。现在呢,邰庚生到处拈花惹草不说,还和自己的同事、儿时朋友荣光祖的女儿荣菊花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他完全不是过去的邰庚生了啊……
徐俊芝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邰庚生打电话:“庚……生……”她唤了一声,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掉下来。她又把手机关了。她恨自己此时此刻,还想到这个今生今世的冤家!她恨自己没志气!恨自己没骨气!如果再去找邰庚生,对不起死去的古仁祥,对不起儿子。她收了电话,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