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苻坚宠秩慕容评（臣光曰65）
前燕第二任皇帝慕容儁死的时候，慕容恪、慕舆根、慕容评都是顾命大臣，还有一位是阳鹜。慕舆根奸诈，被慕容恪、慕容评联手处死。而慕容恪一死，慕容评的无能与狡诈尽显无疑，比慕舆根更甚，标准的乱臣贼子。表现如下：
一是不顾慕容恪的嘱托，首开事端，大搞内讧，逼走慕容垂。慕容恪死前千叮嘱万交待，千万不能自己人搞自己人，否则只有亡了国去。这个担心是有道理的。当初慕容恪处死慕舆根，牵连甚广，《通鉴》的话是“诛夷狼籍”。国人便起了惊惧，担心内乱。朝廷征调地方部队，不明真相的士兵也以为又要动粗，“互相惊动，往往擅自逃归”。以致首都邺城以南地区出现混乱局面，道路不通。
慕容恪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脚。他徒步上下班，簇拥的不要，警卫的不要。都内之人见慕容恪举止如常，由是人心稍定。接着派慕容垂带二万骑兵，在河南搞了一个演习，部队行进至淮河地界，即班师回朝，由是境内乃安。
而慕容评却是精骑追慕容垂，不但自断臂膀，且无故自扰，乱象显现。
其二，慕容评与太后可足浑氏，卖官敛财花，货赂上流，官非才举。慕容恪“量才授任”的时代自此结束，于是连叛徒都有了。骑侍郎郝晷出使前秦，眼见前秦远胜于前燕，考虑到自己的退路问题，反水当了间谍——“颇泄其实”于王猛。
苻坚阴有图燕之志，派郭辨等人前去打探慕容恪死后的燕国内政。郭辨的考察报告只一句话：“燕朝政无纲纪，实可图也。”
其三，太和四年（369），桓温伐前燕，苻坚本不想救援。王猛的主意是，万一东晋灭燕，对我们没好处，不如出手救他一把。击退桓温，“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
慕容评非但看不出王猛的动作，且还真心相信前秦善待于我，丝毫不作攻守的准备。有大臣梁琛劝说，前秦一定另有所图，不可不防。慕容评不听，且认为，我大燕富得流油，前秦小国，还得靠我们的援助呢，“不宜轻自惊扰以启寇心”。卒不为备。
当年曹操派蒋干出使东吴，周瑜让他饱览了强大的刀枪剑戟。而当苻坚再派使者前来时，土财主慕容评把燕国的金银细软摆满了一地。于是扑面而来的不再是春风，而是前秦锐不可挡的铁骑。
公元370年八月，王猛攻克壶关（在今山西黎城东北太行山口，因山形险狭如壶口得名），所过郡县望风而降，这就是前燕的士气。十月，王猛率部继续推进，与慕容评部对垒潞州（山西襄垣北）。
大战在即，而此时，慕容评在做什么呢？也真有这种人，爱钱爱到不要命的地步。他竟盘算起手下十几万的部队，要吃要喝，要砍柴烧火，要担水煮饭。于是封山占水，然后向自己的部队卖柴卖水，所得财货堆积如山。王猛打探得此事，哈哈大笑，说，慕容评真是奴才。于是一战击溃之。前燕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全部归秦。然而慕容评手脚麻利，一溜烟跨过鸭绿江，跑到高句丽，但被高句丽押回前秦。
慕容垂自是恨得牙根痒，把慕容评比作商纣之恶来——恶来善毁谗，纣宠信之，以故亡国。慕容垂劝苻坚杀了这鸟人，为燕国出气。苻坚却只是把慕容评赶到范阳任太守了事。
司马光据此写了第65篇“臣光曰”，运用了罕见的心理分析方法。他的心得如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这和北宋范仲淹所主张的“一家哭何若天下哭”，有异曲同工之妙。
司马光说，灭了人家的国家，人家却没意见，这是为什么？为民除害故也。凭慕容评的表现，典型的祸害一个，杀之尚且不能完全平燕民之愤，更何况竟委以省部级高职。苻坚自乱分寸如此。其结果是，给人家好处，人家不念你的好，反倒认为是应该的；而你推诚待人，人家也不认为你有真心，或许还疑及这是利用。于是有离心离德。
“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这句话大有深意，简直钻到慕容垂的肚子里去了。苻坚赦免慕容评之日，即是慕容垂与苻坚离心离德之时。非但慕容垂，燕国旧人亦能从苻坚的做派里，看出端倪。这样的乱臣贼子都活得逍遥自在，傻子都会联想到旧燕的失政，于是各自做活命的打算那是肯定的。
弟弟苻融劝说，慕容氏父子兄弟林立于朝，其威势权力，甚至盖过前秦功勋旧人，怕是不妥吧。苻坚说，我以诚待人，怕什么怕。然而事实是，慕容氏除了慕容垂尚念旧恩外，其余人等果然恩将仇报。
淝水之败后，苻坚元气大伤，慕容垂、慕容冲、姚苌相继分出去单过。前燕皇帝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于太元九年（384），也起兵反秦。他的势力大到足可与苻坚谈判，要划虎牢为界，东西分治，并要求放回慕容暐。苻坚于是怒责慕容暐。但即使情况糟至如此，也没有要杀他的打算，确是够好心的。但慕容暐自知难以脱身，写信给弟弟，如果我死了，可以自行称帝。
前燕被灭时，苻坚将慕容氏王公大臣连同四万多户鲜卑人迁移长安。至公元384年，长安城内尚有数千鲜卑人。慕容暐与手下人密谋，以邀请苻坚参加婚礼为名，将他骗至慕容暐的家，然后杀死，聚鲜卑人举兵。不巧那天下了大雨，苻坚没去成，谋泄。苻坚这才杀了慕容氏全家，连同留在长安城中的所以鲜卑人。
然为时已晚矣。苻坚过头的好心，成了驴肝肺，毒的是自己。太元十年（385），慕容冲率部猛攻长安，苻坚败逃，被后秦姚苌抓住，一条绳子结果了性命。
关于苻坚的善待，我想了很多。我知道司马光的意思，作为一个统治者，关有仁厚是不够的，仁厚过头就是姑奸养息。该杀的时候还是得杀，不杀不足以立纲纪。
而为人处世，亦未尝不是如此呢。有时你包容别人，人家不会买你的帐，反倒认为你软弱，好欺负。而当你拍起桌子跟人家干上一架，挑衅就会有所收敛。人性自古如斯，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而“花开花落两由之”，也只有青灯黄卷或者坐看云起时，才会悄然来袭。
附：臣光曰65：古之人，灭人之国而人悦，何哉﹖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评者，蔽君专政，忌贤疾功，愚闇贪虐以丧其国，国亡不死，逃遁见禽。秦王坚不以为诛首，又从而宠秩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于人而人莫之恩，尽诚于人而人莫之诚，卒于功名不遂，容身无所，由不得其道故也。（《通鉴》卷1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