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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长江在冲出瞿塘峡后,似乎是有些累了,不得不放慢流速,利用两山中间这段四五十里长的宽谷地带,稍事休息,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又抖擞起精神,奋力向着更为高大险峻的巫山冲了过去,以坚忍不拔的毅力把坚硬巨大的山体切开,形成了三峡中最长的一段——巫峡。

巫峡全长约八九十里,峰回水转,中无间断。峡谷曲折幽深,群峰林立,直刺苍穹,高人青云。峡谷内有不少因山塌崖崩而形成的或大或小的险滩。险滩上布满怪石,大者如碾,小者如斗,圆者如饭箩,方者如棺材,长者如巨蟒,尖者如刀剑。江水受到怪石的阻挡,掀起巨浪狂澜,搅出众多漩涡,使舟楫难行,船家胆寒。

巫峡是长江三峡中最美的峡。峡谷两岸峰峦对峙,陡壁高耸,著名的巫山十二峰屹立于大江南北:江南岸有聚鹤峰、翠屏峰、飞凤峰、上升峰、起云峰和净坛峰,江北岸有集仙峰、松峦峰、神女峰、朝云峰、圣泉峰和登龙峰。这屏列南北两岸的十二峰,不仅千姿百态,幽美秀丽,望之令人赏心悦目;而且每一峰都有一个神奇的传说和美妙的故事,听之令人心驰神往。尤其是那座纤丽奇俏的神女峰,就像是一位美丽无比的仙女下凡,优雅飘逸,亭亭玉立,晨迎朝霞,暮送夕辉……虽然巫峡在夏秋的洪水季节是惊涛拍岸,浊浪排空,好似一条狂暴怪戾的巨龙,张牙舞爪,桀骜不驯,掀翻航船,吞噬舟子,使人望而生畏。但是到了冬春的枯水季节,峡内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白浪轻扬,澄潭泛绿,山林寒寂,涧水无声;奇诡的峰峦倒映在清波碧水之中,如诗如画,似梦似幻;成群的猿猴出没于峭壁上的松林之中,一呼百应,短叫长啸,空谷回音,如泣如诉吴国西部的军事要地巫城,就坐落在宽谷与巫峡的衔接之处。巫城峡中山奇水秀,风光绮丽,为长江三峡之首。

原是楚国巫郡的治所,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废除了巫郡,改置为巫县,属南郡管辖,两汉时一如秦制。孙休即位以后,为加强对长江三峡的扼控,以固西境,分设了建平郡,以巫城为其治所。

巫城据险而筑,背靠巫山,面对长江,右有宽谷,左为巫峡。城周十余里,东、西、北三面皆依傍深谷大涧,南临大江,以巨壑为壕,以激流为池,其险峻坚固,不亚于永安。

近几年来,吴蜀两国均是内外交困,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对外进行扩张,只是各守其境,互相观望。在魏蜀之战开始以前,吴国在巫城只驻扎三千兵马,配备二百只战船,巫城内外和江面之上显得空荡而平静。居住在宽谷地带的百姓,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在江边的水上人家,早出晚归,操舟弄桨,撒网捕渔;那些以贩运牟利的商贾,或溯流而上,或顺水而下,往返于吴蜀之间可是,自魏蜀开战以来,巫城内兵马骤增,江面之上战船云集,一改往昔那种空荡与平静,变得拥挤而紧张起来。尤其是近几日,原驻扎在秭归的一万多兵马和五百只战船,由秭归移师于巫城,使江边布满了一座座兵营,江面上林立起高高的桅杆。战争的气氛就像突然升腾起的江雾,迅速地扩散,笼罩在巫峡与瞿塘峡之间的宽谷之中。

统率这支吴军的是抚军将军步协年近五旬,中等身材,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单从外表和相貌上看,他不像是一位领兵打仗的武将,倒像个掌理文书的官吏。

数日前,步协接到吴主孙休的诏书,命他率领屯驻在巫城、秭归的两万兵马去抢占巴东地区。君命不可违。他立即与其弟步阐赶赴秭归,率领着驻扎在那里的兵马来到了巫城。然后,他又按照孙休的诏命,先礼后兵,致书给蜀国的巴东太守罗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不动刀枪而占据夔门和永安,继而进军江州。可是,两天过去了,步协仍没有收到罗宪的回书,这不能不令他生出诸多疑虑。

自罗宪镇守巴东以后,吴蜀两国相安无事。尽管两国貌合神离,但作为盟国,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必要的礼尚往来仍是不可少的。尤其是步协和罗宪这两个国界处的守将,相互交往也较为频繁,因而二人也较为了解。根据罗宪的秉性和为人来判断,他是不会轻易地出卖国家、献出夔门和永安的;根据罗宪的学识和才干来推论,他是能够识破那封信的真正用意和目的的。要是罗宪认为这是趁火打劫,拒不献城,凭着夔门之险恶、永安之坚固,一时还真把他无可奈何!如果罗宪奉刘禅之命举郡降魏,引大批魏军人永安,那就更麻烦了就在步协为得不到罗宪的回书而忧虑的时候,到江边巡查水寨的步阐急匆匆地走进大堂。步阐年纪四十有余,生得高大健壮,面色黧黑,棱角分明的脸膛上流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神情,浓眉怒目之间潜藏着一种隐约可见的杀气,与斯文单薄的步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根本不像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

步阐一走进大堂,便迫不及待地说:“兄长,水军各部均已准备停当,整装待发,何时前去攻夺夔门与永安?”

步协瞧了一眼焦躁的步阐,郤悒地说:“阐弟少安毋躁,待收到罗宪回书后再作决断。”

“书信送出已经三天。罗宪却根本不予理睬,兄长还要等到何时?”步阐焦急地说,“小弟以为,罗宪对蜀国忠心耿耿,根本不会献出夔门与永安,放我军进入巴东。以小弟之见,我军应趁罗宪国覆君降、惊慌不定之时,立即挥师西进,以武力将夔门与永安夺取过来,打开入巴之门户;如再拖延,只怕罗宪醒悟过来,识破我诱敌之计,严加防备,封堵住夔门,卡断我军入巴之路……”

“阐弟之言虽是有理,但……”步协仍存有一些侥幸心理,犹豫不决地说,“罗宪爱国心甚,复国心切,或许会应我军之请,让开入巴之路。”

步协的话音刚落,一名亲兵走进大堂,低声地说:“派往永安之探子回来了,请求见将军。”

“快将他带到大堂回话!”步阐还没等步协开口,就急切地说道。

转眼工夫,一名商贾装束的人被带进了大堂。他一边向步协、步阐施礼,一边说:“小人奉将军之命,带领八名装扮成船夫之水军,前往永安。可是,船刚出夔门,就被蜀兵发现,立即就有数只快船迎上来。若不是小人逃得快,早已被蜀兵捉去!”

步协瞅着浑身湿漉漉的探子,若有所思地问:“夔门内外可有变化?”

探子答道:“船在调头之时,小人趁机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江边停泊着一百多只战船,战船上满是手持刀枪之兵士;永安城头上,也已经换成了魏国旗帜。”

“如此说来,罗宪已经降魏!”步协听罢探子的报告,脸色大变,瞅着步阐说,“看来,夔门与永安就只能强取也。只怕……”

“兄长不必担心!”步阐应声说道,“罗宪虽已降魏,但魏军如今还远在成都,且内讧未平,无力增援永安。即使魏军派兵将增援罗宪,但成都与永安相距甚远,且山隔水阻,近几日内也无法到达。罗宪虽占据山水之险,然其兵微将寡,难敌我大军轮番攻击。兄长要当机立断,下令进军夔门,以免贻误战机!”

“事已至此,也只好冒险而进矣。”步协思忖了片刻,终于痛下了决心,“命令全军,立即整顿兵器战船,明日一早,起锚开船,溯流而上,进军夔门!”

罗宪遵奉刘禅的诏书敕令违心降魏后,一面遣使向成都去送降表,一面督促将士加强戒备,准备迎击吴军的进攻。罗宪深知:尽管他降魏是出于无奈,是为了尽臣子之道,但这必将激怒吴国,一场争夺夔门的恶战无法避免,且迫在眉睫。同时,他也清楚:魏军虽然在成都驻有十几万兵马,但一则因为邓艾、钟会已死,群龙无首,无力顾及巴东;二则由于路途遥远,行军艰难,短期内根本不会有援兵抵达永安。仅凭他手下的三千将士,要抵抗近十倍于己的吴军的攻击,实属是知其不可而为之,难以持久。他只能充分利用夔门的险恶山水阻挡西进的吴军,固守待援。

这日,罗宪只带着两名亲兵出了永安城,下到了长江边上,去察看水情。

此时正值初春,是长江一年一度的枯水季节,水位比平时低了许多,流速也比平常慢了不少。滟灏瓘像是一只巨型的龟鳖,趴伏在江心,探头探脑地窥视着险峻的夔门,仿佛对瞿塘峡内的惊涛恶浪望而生畏,不敢以身相试,只好耐心地等待着入峡的时机。冷飕飕的江风随着滚滚东去的江流,从上游刮来,向着夔门吹去。由于夔门狭窄,江面骤然紧缩,使江风也猛然变急变大,冲入峡谷,发出呜呜的响声,好似有位巨人在用劲地吹着一只大海螺。沿着江边而下的冷风,被赤甲山和白盐山挡住,无法涌入夔门,形成了一股旋风,顺着江边倒卷回去,接连不断地侵袭着立于江边的罗宪。

对于这连续袭来的阵阵寒风,罗宪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仍旧一动不动地屹立在江边,出神地凝视着高耸而狭窄的夔门,久久地默默地沉思着。因为江水流量的变小,瞿塘峡内虽然仍浪卷涛涌,但比洪水季节却减弱了许多,失去了那种翻江倒海的气势。这就不仅为溯流而上的吴军减少了许多麻烦,同时也给罗宪固守夔门增加了不少困难。

如何才能确保夔门不失?罗宪面对着夔门,苦苦地思索着:将所有的战船部署在峡内,与逆流而上的吴军进行水战?这样虽然可以借助占据上游的优势,顺水而下去冲击吴军的船队;但是他所拥有的战船和水军均不到吴军的什之一二,且不如吴军那样善于使船和水战,一经交战,必败无疑,说不定全部水军和战船都要毁于瞿塘峡内……把所有的战船和水军部署在峡口以外,堵住吴军战船的去路?这更是螳臂当车的愚蠢之举!只要让吴军的上千只战船和两万多水军冲出了瞿塘峡,就会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他的全部水军和战船一扫而光……看来,绝不可与吴军进行水战!然而,不进行水战又怎能挡住从水路西进的吴军?左思右想,罗宪陷入了极端的矛盾和烦恼之中,很长时间都无法解脱出来。

就在罗宪苦思冥想但却束手无策之时,江边上传来一阵惊呼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吃惊地扭过头去,只见一只战船被江水冲入了中流,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剧烈地颠簸着,朝着滟灏瓘猛冲过去。转眼之间,那只无人操纵的战船便冲到了滟灏瓘前;随着一声巨响,那只战船被滟灏瓘撞碎,变为许多块木板,顺水漂去,流入瞿塘峡……

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在罗宪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他先是因尚未与吴军交战便白白地损失了一只战船而生怒,要处罚那玩忽职守的肇事者;但转瞬之间,他心中的那股子怒气便消失了,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久,他又化怒为喜,脸上流露出庆幸的神色,大步流星地向停泊着战船的水寨走去。

可是,还没等罗宪走到水寨,水军首领张江就慌慌张张地迎上前来,惶恐不安地说:“太守大人,是小人失职,请大人治小人之罪!”

罗宪面带着微笑,轻轻地拍了拍张江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汝何罪之有?我为何要治罪于汝?”

“是小人失职,没有仔细地察看系船之缆绳,致使缆绳被绷断,白白损失了一只战船,岂不为罪?”张江倒也诚实,不避罪责,如实地说,“按照军中之规,应打二十脊杖。小人既已失职,甘愿领罪,以正军规。”

“我军虽损失了一只战船,但却使我顿开茅塞,思得一种对付吴军之法。这只战船是损有所值,得远大于失。”罗宪依旧面色不改,和颜悦色地说。

“顿开茅塞……损有所值……”张江如同坠入了五里雾中,莫名其妙地打量着罗宪,疑疑惑惑地自语着。

罗宪淡淡地一笑,再次拍了拍张江的肩膀,和蔼地说:“汝速去把杨参军请到水寨,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张江见真的没事了,也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轻松地说:“杨参军现正在水寨中,给各战船头目讲授水战之法。”

“如此甚好!”罗宪说罢,又大步流星地朝水寨走去。

张江不敢怠慢,赶紧撒腿向水寨跑去。

罗宪刚进入水寨,张江就气喘吁吁地带着杨宗迎上前来。杨宗一边向罗宪施礼,一边恭敬地说:“末将正在加紧训练水军,以便迎击吴军之进攻。”

“与吴军进行水战?”罗宪指着停泊在江边的百余只战船,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就凭我军这些战船,还能与吴军进行水战?这岂不是以卵击石!”

“太守曾言:知其不可而为之,宁可战死在夔门,葬身于江中,也不归顺吴国……杨宗对罗宪突然改变了态度大为不解,迷惘地说,”吴军要进入巴东,夔门乃必经之路。不与吴军进行水战,又何能阻止吴军西进?莫非太守……

尽管杨宗的后半截子话并没有说出口,但罗宪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大丈夫出言生根,岂能改变!我绝无归顺吴国之意,也绝不会让出夔门。只是我军如与吴军进行水战,只能是一触即溃,丧师大江,既守不住入巴之门户,又白白葬送了全军将士之性命。”

杨宗见罗宪话里有话,忙问:“莫非太守有了抵抗吴军之良策?”

“随我来。”罗宪把杨宗和张江引到江边,指着夔门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吴军急于占据巴东。且又欺我巴东兵微将寡,战船不多,必于近日内大举西进。我军与其同吴军硬拼死战,自取灭亡,何如……”

罗宪的话刚一说完,张江就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妙!大人此法太妙了!不知大人如何思得此破敌之良法?”

罗宪款款一笑,庆幸地说:“多亏汝此次偶尔失职,断了一根系船之缆绳,撞碎了一只战船,才使我想出了此法!只是不知此法能否见效……”

“此法不妨一试。”杨宗冷静地说,“此法若能收到奇效,则我军之大幸,夔门可保也;此法如难以见效,也不过损失几十只战船,对我军将士则无损。”

“那就试上一次吧。”罗宪面色变得来严肃起来,命令着张江,“汝马上挑选几名精通水性之强壮兵士,设法登上滟灏瓘,在上面搭个能遮风避雨之处,供我使用。”

“是!”张江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罗宪又把目光转向了杨宗,严厉地说:“汝立即去腾出五十只战船,在船上装满大石。供我调用。”

“遵令!”杨宗也转身离去。

罗宪依然站立在江边,面对着险恶的夔门,暗暗地说:“苍天保佑,但愿此法能收到奇效!”

大战在即,那些往返于吴蜀之间的商贾都已绝迹,瞿塘峡内已有数日无任何舟楫来往。但是,随着步协的一声令下,一千多只战船排成三列纵队,像是三条齐头并进的巨型水蟒,游入了瞿塘峡的东口,迎着湍急的江流,劈波斩浪,艰难地向着夔门游去。数不清的桨板迅速地上下翻飞?搏击着江水,溅起朵朵浪花。划船水手高亢而嘹亮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在狭窄的瞿塘峡内回荡,震得两岸的崖壁嗡嗡直响,吓得那些栖息在崖巅的猿猴惊慌万状,恐惧地啼叫着,逃之夭夭……

因为瞿塘峡内水深流急,溯流而上的船队往往是进一丈退五尺,行进的速度异常缓慢,到了未时,夔门才遥遥在望。

这时,步协和步阐走出了船舱,并肩站立在船队最前面的那只战船上。他们神情严峻,手按佩剑,目不斜视地盯着二三里之外的夔门,仔细地观察着峡口江面上的变化,随时都准备迎战前来拦击他们的战船。

按照步协和步阐的预计,罗宪手下的战船仅有百余只,水军只有千来兵,根本无力与他们进行水战,惟一可行的办法是利用夔门之险要,封锁住长江水道。而封锁夔门的办法,也只有用火攻或箭弩,把他们堵在瞿塘峡内。为防备罗宪的火攻和箭矢,他们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把船上所有可燃的物件全部用水浸透以阻燃,每条船上都备有几筐湿沙用以压火;每名水兵都配有盾牌,船舱上钉着木板,用来抵挡箭弩……步协和步阐以为,只要他们能防住罗宪的火攻,顶住罗宪的箭矢,一鼓作气地冲过夔门,一切就都好办了!

吴军的船队又艰难地向前行进了一里多路,险峻的夔门已经清清楚楚地屹立在吴军的面前了,一场争夺夔门的激战马上就要爆发,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步协和步阐相互对视了一下,立即传下将令:“命令全军将士,备好刀枪盾牌,浇湿船舱衣甲,拼死冲过夔门!”

“备好刀枪盾牌——浇湿船舱衣甲——拼死冲过夔门——”步协的将令逐条战船地向后传去,瞿塘峡内一片喧哗。伴随着这高一声低一声的传令声,每条战船上都响起哗哗的泼水声,所有的船只和将士,都像是刚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浑身湿漉漉的向下滴着水……

与此同时,在吴军船队前方一里多路的滟灏瓘上,罗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靠近夔门的吴军。

昨天下午,张江遵照罗宪的命令,带着八名打渔出身的兵士,几经挫折失败,损失了两个人,终于登上了滟灏瓘,在江岸和滟顾瓘之间扯上了一条竹绳索道,然后又通过索道运送上来一些木板,在滟预瓘上搭起了一个能遮风避雨的窝棚……今天一大早,罗宪便借助那条索道,来到了滟灏瓘上,像一个潜伏在陷阱旁的猎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猎物出没的方向,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在与滟滪瓘隔水相对的长江北岸,一排溜停泊着五十只装满大石块的战船,仿佛一群健壮的猎犬,悄悄地卧伏在那里,只等着主人的一声召唤,就会迅速地扑向猎物。

滟预瓘正对着夔门的中央,站在它上面眺望瞿塘峡,峡内的一切一览无余,尽收眼中。所以,当吴军的船队距夔门还有二三里远时,罗宪就已经望见了,并向着江北岸摇了几下手中的小黄旗。随着小黄旗的晃动,杨宗带领着五十名手持大刀的兵士出现在江岸上,站在了系船的缆绳边。

滟灏瓘只露出江面三四尺,在江流的猛烈冲击下,不断飞卷起几尺高的浪花,好似一阵接一阵的瓢泼大雨,洒落在礁石上,把罗宪等人浇得像落汤鸡。尽管如此,罗宪还是断然拒绝了张江等人的劝告,坚决不回到窝棚里去,而是屹立在瓘头之上,任凭着飞起水花的浇淋。此刻,他心中就像在滟滪瓘边流过的江水一般,翻滚不息,浪花高溅,其中还接连出现一个个飞快转动的漩涡:从吴军那一眼望不到尾的船队看来,他们是来者不善,志在必得。仅凭守卫夔门的那些水军,根本无法与他们进行交战,更无法守住夔门。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那五十只装满石块的战船上了!如果能够收到奇效,他就可以固守夔门,保住巴东,完成他巴东太守的职责;假如此举失败,夔门今日便会落入吴军之手,那他就只有从滟灏瓘上跳入滚滚的江流,葬身于夔门之中,以身殉职了……

就在罗宪的心中剧烈翻腾之际,吴军的船队又前进了近一里,已经接近夔门了。罗宪收住了纷乱的思绪,稳住了心神,迅速地晃动起手中的那面小红旗。

江北岸的杨宗见到红旗晃动,立即高喊一声:“砍断缆绳,放船入峡!”

那五十名手持大刀的兵士听到杨宗的喊声,马上抡起大刀,朝着人臂粗细、被绷得紧紧的缆绳砍去。伴着一阵嘭嘭嘭的响声,那五十只装满大石块的战船一只接着一只地离开了江岸。仿佛是一群应声出击的猎犬,飞快地奔向夔门,冲入了瞿塘峡,迅疾地朝着吴军的船队猛扑过去。

已经接近了夔门的吴军船队,因水流变得更加湍急而行速变得更为缓慢。步协和步阐紧盯着近在眼前的夔门,神色变得更为严峻:夔门能否夺取,巴东能否变为吴国所有,都在这即将开始的交战之中;此战不仅关系到夔门和巴东的归属,而且也关系到吴国的安危,关系到步氏家族的前程和命运!为此,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拼死而战!然而,令他们大为疑惑的是:按照一般的水战规律,罗宪应在他们的船队距夔门一里左右时率军出击最为有利,才可充分地利用夔门的山势和水情冲击他们的船队,否则便要错失良机!可如今,他们的船队距夔门只有半里左右了,仍不见罗宪有任何动静。是罗宪自知寡不敌众,不愿以卵击石,已经弃地而逃?还是罗宪见自己的水军太弱,不敢进行水战,而在夔门两面另设埋伏?

就在步协和步阐疑惑之时,夔门中出现了几十只战船,顺水而下,迅速地向着他们的船队冲了过来!

步协见罗宪只派几十只战船前来迎战,必中不由得暗自高兴:仅凭这些少得可怜的战船,要想阻止他的船队西进,岂不是螳臂当车!

步协正在暗自高兴,步阐却大声地惊叫了起来:“兄长,大事不妙!”

步协不禁一怔,定睛细观,只见那些飞速冲过来的战船,不仅队不成队,列不成列,而且船上无有一兵一卒,像是一群被蒙上眼睛的大水牛,不顾一切地猛冲上来。

“莫非罗宪要用火攻?”步协条件反射似的大声说。

“罗宪若是要用火攻,船上应装柴草油蜡等易燃之物,战船必然轻盈飘荡;可这些船只吃水很深,显得异常沉重……”步阐大为惊讶地说。

说话之间,那些迎面冲过来的战船距吴军的船队只有四五十丈远了,而且速度也越来越快。这时,步阐又惊叫了起来:“船上装满了大石块!”

“不好!罗宪是要用重船撞击我军船队!”步协终于反应过来了,明白了罗宪的真正用意,惊恐地说,“速令船队调转船头后撤!”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什么也来不及了!步协的声音刚落,那五十只装满大石块的战船,凭着其沉重的船体,借助奔腾的江流,犹如一群疯牛似的冲入了吴军的船队之中,横冲直撞。随着一阵巨响,吴军的船队中行在最前面的百十只战船,有的被撞翻,有的被撞碎,有的被撞沉,有的被撞漏;船上的吴军将士有的被撞死,有的被撞伤,有的落入了汹涌的江流,有的随着战船一起沉入翻滚的波涛;吴兵的鲜血溶入滔滔的江水,卷起了一排排红色的浪花;瞿塘峡内像是突然涌入了一股红色的泥石流,又稠又黏,疙里疙瘩,顺着狭窄的峡谷,以不可阻遏之势,奔腾向前。横扫江面。

行在船队中间的几百只吴军战船,被这突然降临的灾难吓坏了,赶紧去调转船头,想顺水而逃。可是,峡窄船多,大家都急着调转船头,战船互相撞击,不仅谁也没能调过头来,反而全被卡在了一起,谁也动不了。吴军将士互相斥责着,高声叫喊着,乱成了一团。就在这时,上游那股漂浮着大量木头和尸体的洪流,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吞没了那些战船和将士。霎时间,瞿塘峡内又增添了许许多多的破船、木头与尸体,形成了一道拦水大坝,把浩荡的江流都堵塞住了,使水位迅速升高;紧接着,奔腾咆哮的江水又将那道由破船、木头与尸体构成的大坝冲垮,形成一股更大的红色的泥石流,一泻而下……

罗宪精心策划和制造的这次撞船收到了奇效:他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只是用了五十只战船,就击溃了吴军的进攻,把吴军的万余名将士与六七百只战船毁灭于瞿塘峡内。就连步协和步阐也没能幸免于难,被撞得遍体鳞伤,落入了江中。多亏他们的战船处在最前面,他俩落水之后没有被卷入那股汹涌的洪流。身体健壮、伤势较轻的步阐一手死死地搂住步协,一手牢牢地抱着一根桅杆,随波逐流,漂出了瞿塘峡,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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