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王朝二十七位天子中,我们只报道过最爱养牛的第六任天子姬颓,其余各位无声无息,一个个宛若庙中泥塑。不过,最后一任天子周王姬延在位的最后一年,老树发花,出尽彩头,倒是值得一观,以便了解他阁下和儒家赞不绝口的周王朝最后究竟怎么啦。
长平大战之后,一连三年,秦国派王、王陵、郑安平、张唐四员大将,连百万之师,围攻赵国邯郸。赵国军民同仇敌汽,浴血奋战,对进攻邯郸的秦军作了最英勇的抵抗。公元前257年,赵国在魏楚韩三国的救援下,击败秦军,打破重围,迫使秦将郑安平及其所属二万秦军降赵,这对东方六国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于是,各国酝酿重组南北合纵抗秦联盟,打算联合抗秦,只是苦于无人成头。
不过,秦军虽然吃了败仗,但实力损失不大,东方各国仍然不是对手。就在围攻邯郸失利,王、王陵、张唐三位秦将撤退之时,秦军仍然斩杀援赵的魏军六千人,并将败退南撤的魏军二万余人乘势驱人黄河淹死,攻占魏国边城安阳(河南安阳市)。
秦军败中有胜,足使东方各国闻风丧胆,南北合纵抗秦联盟一时不易建立。没有危机感或太强的危机感,都难以使人振作精神、树立信心。六国抗秦的最大问题是不能团结起来,这对秦国是一个巨大的鼓舞!次年伊始,公元前256年春季,周王五十九年,秦国得寸进尺,派大将赢缪挥师东进,穿过洛阳那个古老的周王国领土,再度攻击韩、赵,迅速占领韩国的负黍(河南登封市西南)、阳城(登封市东南),击斩韩军四万人;然后北上攻赵,占领赵国二十余县;斩首生俘九万人。这次战役虽不算小,但对秦国和东方各国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就连丧师失地的韩赵两国也没有引起特别的震动和惊恐。
然而,秦军的这一寻常行动,却让当了五十九年天子、见过无数次兼并大战的周报王姬延忽然大起恐慌!他阁下年过七十,老眼昏花,安然坐在深宫,听说秦军穿过王徽之地,如人无人之境,不禁勃然大怒。其实,多少年来,秦军攻击韩、魏、赵、齐之时,哪一次不是肆意穿越周王国领土?而唯独这一次莫名其妙,竟让姬延无缘无故冲冠一怒!他把那些老朽官员们召到面前,发誓要给秦军一点颜色。恰好当时东方各国正想重组南北合纵抗秦联盟,于是姬延分遣使节,前去联络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约定出兵日期和集结地点,准备合兵攻秦。
呜呼,姬延当然有权起兵抗秦,就像梵蒂冈有权向美国宣战一样。问题是可能性与现实性应该相互统一;国家决策必须符合国家的最大长远利益。弱国不曾受到强国侵略的时候,最好与强国保持友好关系,而不是蓄意向强国挑衅。这是国家领导人应该懂得的政治哲学。而姬延不管这些,他不相信鸡蛋碰不过石头!只可惜他的周王国既小又穷,命若悬丝,面积不过从洛阳到巩城(河南巩义市西南),三十六个村邑,人口仅有三万。就这么个小天地,还在周考王姬鬼、周显王姬扁时期,先后分封成西周、东周两个小国。
本来,史家把建都于镐京(陕西西安市西)的周王朝称为西周,而把东迁于洛阳之后的周王朝称为东周。现在,东周王朝到了穷途末路,竟又分为并存的东、西两周。为了便于区别,我们把前面出现的大两周分别称为“西周王朝”和“东周王朝”,而把后面并存的小两周分别称为“西周国”和“东周国”。西周国占据洛阳,由西周公统治;东周国占据巩城(河南巩义市西南),由东周公统治。两个周国不仅分治,而且时常还互相攻打,发生庄周所说的“触蛮战争”!至于“东周欲为稻,西周不下水”的事,则是两国长期进行冷战思维的产物。
周天子姬延虽然像他的前几任天子一样,凌驾于两个其小如豆的周国之上,但完全被架空,连谁也管不了,只在西周国的洛阳王城守位而已,且一守就是五十九年!天下都知道,这个名义上拥有斧铺、象征征伐大权的周天子,五十九年来,软弱无力,早已没有资格过问天下纷争。当时人们用“窃斧”二字讥讽说,他的斧钱就像偷来的一样,不敢公开拿出来用。但现在这个穷得连象征王权的国宝九鼎都熔化了卖掉过日子的周天子,竟然慷慨激昂,忽发宏论,就要公开拿出他的斧钱,御驾亲征,给太不像话的强秦以沉重的打击!
姬延起兵抗秦的决心定下之后,就与西周国文公姬咎一起行动,好不容易通过战争动员,把西周国的兵力集合起来,总共只有五六千人。这么一点人马,当然不能单独攻打秦军。四年前,白起一个晚上坑杀的赵国降卒就有四十多万!这且不说,姬延虽然招募了五六千人,但国家太穷,既无战马,也无粮响,只好想出一个借贷的法子,由姬延以天子的名义向国中的地主富商立下字据,借取钱粮,权充军晌,约定打了胜仗回来,用战利品连本带息,一并偿还。这样,算是多少筹到了“王师”必需的军费,人吃马嚼有了保障。于是,姬延下令这支队伍开赴伊闽(洛阳市龙门一带),等待诸侯军队到来之后,企图切断秦军退路和粮道,让正在东部攻打赵国的赢缪大军,既得不到补给,也无法撤回秦国。
然而,韩赵两国当时正受赢摆大军的攻击,自顾不暇;魏国去年为救赵国而惨败,不敢出师;齐国一直作为秦国“远交近攻”战略中的“远交”友邦,当然不愿出兵。唯有楚燕两国各派一支军队,前来赴约。但两军到达之后发现,除了周王姬延的五六千乌合之众外,再没见到其他诸侯军队到来,随即惊慌而逃,剩下一小撮周军,孤孤单单,没戏唱了,只好回城解散。
这次行动,什么仗也没打,当然没有获得任何战利品,但却耗尽了借来的宝贵军晌。那些债权人一看队伍“凯旋”,纷纷拿着字据,日夜拥在宫门之外索债!姬延不胜其烦,又无法应付,只好躲避在一座高台之上的宫室中,不敢跟人见面。这实在是非常难堪的事,怪不得他的溢号为“赦王”,意即羞愧颜的君王。当时,周人把姬延躲债的那个高台称为“逃债台”,这就是“债台高筑”这个典故的来历。
冤有头,债有主。姬延折腾了一阵之后,使他里外不是人。他所导演的这场闹剧,很快被秦国知道,现在该轮到秦昭襄王赢援勃然大怒了!赢樱下令攻打赵国的赢缪将军回师南下,问鼎洛阳。于是,数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开人王城,生擒周报王姬延和西周文公姬咎,双双掳往咸阳,作了阶下囚。
姬延与赢稠都是七十以上的老人,军士把姬延押到赢面前顿首认罪。姬延只好把仅有的三十六个村邑和三万人口,全部献给秦国,然后听候发落。赢樱还算厚道,只把姬延贬作平民,仍然放回洛阳。姬延回来不久,即于本年晚些时候逝世。历时791年(前1046一前256年)的周王朝,连同其所属的西周国(前440一前256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灭亡了,竟在诸侯中没有引起一点涟漪和震动。只有东周国(前376年一前249年)作为周王室的一线血脉,还残存于巩城(河南巩义市西南)。
想不到,七年之后,公元前249年,东周国的国君故伎重演,也像姬延一样,白昼闲坐之中,忽然大起恐慌!他认为,秦国两年之内连丧秦昭襄王赢樱、秦孝文王赢柱两位国王,秦庄襄王赢异人(秦始皇赢政的父亲)新立,人心未附,国中多事,如果趁机伐秦,一定大为有利。于是,这位不自量力的准国君,也像姬延七年前一样,分遣使节,秘密联络诸侯,准备再组南北合纵联盟,进攻秦国。结果,走漏风声。秦国宰相吕不韦亲率十万大军,东出洛阳,兵不血刃,一举占领东周国仅有的巩城、惬师(河南僵师市)等七座小城邑,把东周君放逐到偏僻的阳人聚(河南汝州市西)。至此,周王朝的香火彻底断绝,而中国离统一的目标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