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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周幽王姬宫涅

烽火戏诸侯——周幽王之死

两条妖龙

姬宫涅先生是一个浑货,却因为一场烽火,死人千万,连自己老命也都断送,才声名大噪。他之所以干出一连串荒唐勾当,跟他美丽的年轻妻子褒姒女士,有密切关系。褒姒从不鼓励,更从不要求老公做什么怪事,是老公为了取悦她才做怪事的。这些足以伤害到国家命脉的怪事,褒姒女士并不知道它的严重性。她只是一位身世可怜的弃儿,身不由主地被献给一个她所不喜欢的臭男人。

褒姒女士的故事,要从“想当年”的一段神话说起。

距褒姒女士出现在周王朝宫廷一千年前,也就是公元前十八世纪,夏王朝暴君姒履癸先生正在酒池肉林中自封为永恒太阳的时候。有一天,褒国(陕西省褒城县)有两个小民,不知道什么缘故,可能是中了什么妖怪或神仙的法术,忽然间变成两条龙,翻腾起飞,一飞就飞了一千公里,忽咚一声,跌到夏王朝行都斟?(河南省巩县)的王宫之中。

——周王朝中叶之前,“国”就是“部落”,“部落”就是“国”,根本没有分别。以后政治机构和管理方法日益现代化,“部落”逐渐消失,“国”仍然存在。所以,“国”者,不过是一个行政区域,跟之后的“县”“州”“省”一样。中国之内这种形式的“国”,我们姑且称之为“封国”。一直到公元后十六世纪,“国”才进化为具备现代化意义的“国”。

两条龙跌到王宫之中,大概害怕受到攻击,乃口吐人言,大声介绍自己曰:“俺,可是褒国的两个大人物呀。”姒履癸先生吓了一跳,想下令杀它,又怕杀不死而惹祸上身,只好请教专家学者,当时的专家学者只有巫师(太史),巫师先生卜卦已毕,警告姒履癸先生曰:“千万别杀。”姒履癸先生说,不杀就不杀,派军队把二位龙老爷赶出大门总可以吧。巫师先生曰:“神仙下临人间,一定显示祯祥。贵陛下最好把它们的唾沫收藏起来。盖唾沫乃龙老爷的精华之气,藏起来可能会有后福。”姒履癸先生就用金盘(那时候哪里来的金,青铜罢啦),放到龙老爷面前,让它们流了个够,然后储存在皇家宝库的朱柜之中,刚刚弄好,风雨忽然大作,二龙就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去。

龙涎奇迹

放在宝库里的龙涎,一放就是一千年,到了公元前九世纪五O年代周王朝第十任君王姬胡先生——也就是本文男主角姬宫涅的爷爷时,朱柜忽然放出光芒。管库官报告姬胡,姬胡先生曰:“里面装的是啥?打开来瞧瞧!”管库官打开朱柜,把金盘双手捧上,姬胡先生伸手去接,可能心里有点害怕,颤抖的手那么一滑,叮光当啷,金盘落地,那个历时一千年之久的龙涎,既没有蒸发,也没有凝固,仍是二位龙老爷当初留下来的老样子,从金盘中流出,流了一地。流了一地不稀奇,稀奇的是,忽然间变成一只小鼋,在院子里乱爬。姬胡先生直冒冷汗,急忙教宫中所有老奶,包括宫女、仆妇和一些地位低微的小老婆,都脱下衣服,露出胴体,围着它阁下大跳大叫、大呼大闹。盖民间传说,裸体美女,可以克邪制妖。果然,那位小鼋先生被搞得晕头胀脑,爬来爬去,爬到皇宫内院的一栋房里,霎时间无影无踪。

就在大家瞪眼找小鼋先生之时,一位年轻宫女,不小心踩了一下小鼋先生跑过的脚迹,芳心一动。这一动不要紧,不久就玉肚膨胀,有了身孕。姬胡先生大怒,好贱婢,竟把野男人弄到宫里上床呀,下令把她囚禁起来。公元前八二八年,姬胡先生死掉。儿子姬静——就是上文介绍受到枉杀报应的那位,继承王位,仍没有把她释放。这样下去,有一天,这位可怜的宫女,囚禁已四十年矣,忽然肚子作痛,生下一个女孩。姬静先生得到消息,心神不宁,下令把那女孩扔到河里淹死。

就在这个时候,首都镐京(西安市),有童谣曰:“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几亡周国。”糜,山桑木也。糜弧,山桑木做的弓。箕,一种细草。箭袋。译成白话,就是——

月亮将升

太阳将坏

桑木做成强弓

箕草编成箭袋

周王国不再存在

《东周列国志》对此,有详细叙述:

“次日早朝,召太史伯阳父告以龙涎之事,因曰:‘此女已死于沟渎,卿试占之,以观妖气消息如何。伯阳父布卦已毕,献上卦词。词曰:‘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宣王(姬静)不解其说,伯阳父奏曰:‘以十二支所属推之,羊为未,马为午。哭笑者,悲喜之象。(柏老按:午年指前七七一年,未年指前七七O年。天下果然大乱。)据臣推断,妖气虽然出宫,未曾除也。宣王(姬静)闻奏,怏怏不悦。遂下令:‘城内城外,挨户查问女婴,不拘死活,有人捞取来献者,赏布帛各三百匹。有收养不报者,邻里举首,首人给赏如数,本犯全家斩首。命上大夫杜伯,专督都其事。因卦词又有‘糜孤箕,之语,再命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街肆,不许造山桑木弓,箕草箭袋,违者处死。司市官不敢怠慢,引着一班胥役,一面晓谕,一面巡查。那时城中百姓,无不遵依,止有乡民,尚未通晓。”

杀戮和囚禁

《东周列国志》曰:

“巡至次日,有一妇人,抱着几个箭袋,正是箕草织成。一男子背着山桑木弓十来把,跟随于后。他夫妻两口,住在远乡,赶着日中做市,上城买卖。尚未进城门,被司市官劈面撞见,喝声:‘拿下,手下胥役,先将妇人擒住。那男子见事不妙,抛下桑弓在地,飞步走脱。司市官将妇人锁押,连桑弓箕袋,一齐解到大夫左儒处,左儒想:‘所获二物,正应谣言,况太史言女人为祸,今已拿到妇人,也可回复王旨。遂隐下男子不提,单奏妇人违禁造卖,法宜处死。宣王(姬静)命将此女斩讫。其桑弓箕袋,焚弃于市,以为造卖者戒,不在话下。后人有诗云:不将美政消天变,却泥谣言害妇人!漫道中兴多补阙,此番直谏是何臣?

话分两头,再说那卖桑木弓的男子,急忙逃走,正不知官衙拿我夫妇,是什么缘故?还要打听妻子消息。是夜宿于十里之外,次早有人传说:‘昨日北门有个妇人,违禁造卖桑弓箕袋,拿到即时处决了。(方知妻子已死,走到旷野无人之处,落了几点痛泪。且喜自己脱祸,放步而行。约十里许,来到清水河边,远远望见百鸟飞鸣,近前观看,乃是一个草席包儿,浮于水面,众鸟以喙衔及,且衔且叫,将其拖近岸来。那男子叫声:‘奇怪!(赶开众鸟,带水取起席包,到草坡中解看。但闻一声啼哭,原来是一个女婴。想道:‘此女不知何人抛弃,有众鸟衔出水来,定是大贵之人。我今取回养育,倘得成人,亦有所靠。(遂解下布衫,将此女婴包裹,抱在怀中。思想避难之处。乃望褒国投奔相识而去。”

公元前七八二年,姬静先生被冤死的鬼魂,射死在辇车之上。他的儿子,也就是本文的男主角姬宫涅先生继位,申国(河南省地阳县)国君的女儿申女士当皇后,儿子姬宜臼,被立为太子。姬宫涅先生面对的是一个危疑震撼的政局,可是他颟顸得却像一条肥猪,不但没有提起应有的警觉——俗不云乎:“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连三把火都没有,只有一头雾水。登基后不久,除了广收美女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不久,就把政府中最能干最忠心的官员,全部驱逐,建立起摇尾系统。褒国(陕西省褒城县)国君褒?先生直言规劝,立刻遭到姒文命、子天乙、姬昌三位前辈先生同样的命运,被捕下狱。

《东周列国志》曰:

“却说卖桑木弓箕草袋的男子,怀抱幼女,逃奔褒地,欲行抚养,因乏乳食,恰好有个姒大的妻子,生女不育,就送些布匹之类,转乞此女过门。抚养成人,取名褒姒(柏老按:事实上,她是褒国的姒女士,姓姒,不姓褒。不过几千年来,大家都说她姓褒,而又不知道她的闺名,那么,就姓褒吧。),论年纪虽则一十四岁,身材长成,倒像十六七岁及笄模样。更兼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如花似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褒?之子洪德,因私计:‘父亲囚于镐京狱中,三年尚未释放。若得此女贡献天子,可以赎父罪矣。

惨烈的夺床斗争

美女的力量有时候超过千军万马,能拯救百药罔效的危机。《东周列国志》叙述褒姒女士对老昏君姬宫涅先生的影响:

“幽王(姬宫涅)抬头观看,姿容态度,目所未睹,流盼之际,光艳照人,龙颜大喜。四方虽进贡有人,不及褒姒万分之一。遂不通知申后,留褒姒于别宫,降旨赦褒?出狱,复其官爵。是夜,幽王(姬宫涅)与褒姒同寝,鱼水之乐,自不必言。自此坐则叠股,立则并肩,饮则交杯,食则同器。(柏老按:男女恩爱,一旦到了‘叠并交同(之境,除非这个臭男人意志坚强而又头脑清楚,否则,他就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置于女人的控制之下。吾友姬宫涅先生,就是一个榜样。)一连十日不朝,群臣伺候朝门者,皆不得望见颜色。此乃幽王四年(前七七八)之事。有诗为证:折得名花字国香,布荆一旦荐匡床。风流天子浑闲事,不道龙涎已伏殃。”

接着是一场激烈的夺床斗争,不过六年,到了公元前七七三年,褒姒女士大获全胜。皇后申女士被囚禁冷宫(冷宫,可不是冰冻库,“冷”,不过形容冷冷清清)。太子姬宜臼先生,被贬为小民。周王朝政府立即宣布,立褒姒女士当皇后,她阁下生的小娃姬伯服当太子。摇尾系统尹球先生、虢石父先生、祭公易先生,一致赞扬这是最明智的措施。

姬宫涅先生最明智的措施还在后面,《东周列国志》曰:

“褒姒虽篡位正宫,有专席之宠,却从未开颜一笑。幽王(姬宫涅)……遂出令:‘不拘宫内宫外,有能致褒后一笑者,赏赐千金。“虢石父献计曰:‘先王(从前的国王)昔年,因西戎强盛,恐彼入寇,乃于骊山之下,置烟墩二十余所,又置大鼓数十架,但有贼寇,放起狼烟,直冲霄汉,附近诸侯,发兵相救,又鸣起大鼓,催趱前来。今数年以来,天下太平,烽火皆熄。吾主若要王后(褒姒)启颜,必须同后(褒姒)游玩骊山,夜举烽烟,诸侯援兵必至,至而无寇,王后必笑无疑矣。”

《中国人史纲》曰:

“连小孩子都知道绝不可以乱燃烽火,但姬宫涅认为偶尔玩一次没有关系。他就带着褒姒,前往镐京(西安市)东方三十公里的骊山,举行盛大宴会。欢宴到深夜时,姬宫涅下令燃起烽火。刹那间火焰直冲霄汉,像一条逃命的巨鲸一样,不断地一股一股喷出火柱,向黑暗的远方,奔腾而去。王畿附近的封国国君们,从梦中惊醒,以为镐京已被蛮族包围,国王老命危在旦夕,立即集合军队,率领驰援。姬宫涅和褒姒居高临下,准备欣赏这场自以为使人出丑的伟大节目。黎明时分,那些身披重甲,汗出如雨,衔枚疾进的勤王之师,果然进入视界。不久,就抵达骊山脚下。封国的部队虽经过一夜急行军,仍精神抖擞,面上呈现着即将献身国王,为国战死的忠义颜色。姬宫涅大为满意,派人宣布圣旨说:‘谢谢各位,没有什么外寇,我只不过用烽火消遣一下罢了。请你们原路回去,等候犒赏。“那些封国国君们,好不容易才相信自己的耳朵后,纷纷偃旗息鼓,狼狈而去。褒姒一一看到眼里,不禁嫣然一笑,这一笑使她更加美如天仙。姬宫涅大喜说:‘王后一笑,百媚俱生。”

“狼来了”

《伊索寓言》上有“狼来了”的故事,牧童第一次喊“狼来了”,大家飞奔来救,他笑大家傻瓜。等到狼真的来啦,牧童小子再喊时,他自己就是傻瓜矣。姬宫涅先生虽然年老,但年老不一定带来智慧。有时候,不长进的老家伙,脑筋一直酱在过去一些得意的往事里,就成了昏庸的老糊涂,姬宫涅先生做出的竟是只有寓言里才有的荒唐怪事。然而,他觉得对他领导下的周王朝政府,所造成的伤害,仍不够大,必须再加猛击。

《东周列国志》曰:

“却说申侯(申国国君)闻知幽王(姬宫涅)废申后立褒姒,上疏谏曰:‘昔桀(姒履癸)宠(施)妹喜以亡夏,纣(子受辛)宠(苏)妲己以亡商。王今宠信褒妃,废嫡立庶,既乖夫妇之义,又伤父子之情。桀(姒履癸)纣(子受辛)之事,复见于今。夏商之祸,不在异日。望吾王收回乱命,庶可免亡国之殃也。“幽王(姬宫涅)览奏,拍案大怒曰:‘此贼何敢乱言?“……下令削去申侯之爵,命虢石父为将,简兵搜乘(战车),欲举伐申之师。

话说申侯进表之后,有人在镐京(西安市)探信,闻知幽王(姬宫涅)命虢石父为将,不日领兵伐申(河南省南阳县),星夜奔回,报知申侯。申侯大惊曰:‘国小兵微,安能抵挡王师?”大夫吕章进曰:‘天子无道,废嫡立庶,忠良去位,万民皆怨,此孤立之势也。今西戎兵力方强,与申国接壤。主公宜速致书戎主,借兵向镐(西安市),以救王后,必要天子传位于故太子(姬宜臼),此伊(伊尹)周(姬旦)之业也。语云:先发制人,机不可失。申侯曰:‘此言甚当。’遣人奉书,向西戎借兵,许以破镐京(西安市)之日,府库金帛,任凭搬取。

戎主遂发兵一万五千(柏老按:在公元前八世纪二O年代,这是一个可怕的庞大数目,等于二十世纪的百万雄兵)。分为三队,右先锋索丁,左先锋满也速,戎主自将中军。枪刀塞路,旌旗蔽空。申侯亦起本国之兵相助,浩浩荡荡,杀奔镐京(西安市)而来,出其不意,将镐京围绕三匝,水泄不通。幽王(姬宫涅)闻变,大惊。”

姬宫涅先生下令燃起烽火,一霎时狼烟四出。可是,已经没有一个封国的国君,再愿供君王娱乐矣。镐京(西安市)外无救兵,内无粮草,霎时陷落。

《东周列国志》曰:

“戎主……杀将前进,喊声大举,乱杀入城,逢屋放火,遇人举刀,城中大乱。幽王(姬宫涅)见势头不好,以小车载褒姒和伯服,开后宰门出走……出了北门,迤逦望骊山而去,途中遇尹球来到,言:‘西戎焚烧宫室,抢掠库藏,祭公(祭公易)已死于乱军之中。’幽王(姬宫涅)心胆俱裂……再令举烽,烽烟透入九霄,救兵依然不到。西戎兵追至骊山之下,将骊宫团团围住,只叫:‘休走了昏君!’幽王(姬宫涅)与褒姒吓做一堆,相对而泣。”

最后,姬宫涅先生逃出骊山,打算投奔东方的郑国(陕西省华县)。然而,他已到了末路。《东周列国志》曰:

“左先锋满也速,早把幽王(姬宫涅)车仗掳住,西戎言看见衮袍玉带,知是幽王(姬宫涅),就车中一刀砍死,并杀伯服。褒姒美貌饶死,以轻车载之,带回毡帐取乐。东屏先生有诗叹曰:多方图笑掖庭中,烽火光摇粉黛红。自绝诸侯犹似可,忍教国祚丧羌戎。”

我们的男主角姬宫涅先生,就这样糊里糊涂,被他所瞧不起的蛮族劈死。镐京(西安市)经过这次烧杀劫掠,化成一片焦土,再不能作为首都。周王朝只好把中央政府东迁到四百公里外的洛阳,政府权威,荡然无存,王朝统一的局面逐渐不能维持,降而成为列国中的一国,成为周王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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