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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直线加方块的色彩

倘若生活本身就极其单调而古板,那它就失去了人们对它的钟情与追慕的魅力。

——连长湛甫根谈话录

映象

一切都在想象之内,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一份刊有一幅半身女人塑像的画报,小个子文书朱克收到后,碍于指导员程古颛的指令,两条粗黑的眉毛立刻来了个“紧急集合”。程古颛曾向朱克郑重交代:军是战争的产儿,脑袋里要时刻绷紧一根弦——打仗,不能有其它干扰,更不能搞邪的歪的,一定要防微杜渐。往后连队的书刊画报,未经他本人审查,不得直接放在阅览室,严防不健康的因素在连队蔓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可是程古颛到场站开会不在家,画报放在哪儿呢?朱克不知所措地拿着画报,不啻于抱着个中型炸弹,拿着不是,放下也不是,难怪这个全连有名的乐天派眉宇间拧成了个疙瘩。然而,一个大活人焉能叫尿憋死,朱克两眼滴溜一转,一拍巴掌:有了!政治一把手不在,还有个军事一把手哩!于是乎,朱克连蹦带蹿地跑着找连长湛甫根去了。

接着便叠映出如下画面——

刚刚从机场作业回来的湛甫根,细高的个子穿着一身蓝布工作服,清瘦的脸颊带有斑斑汗渍,细而长的眉毛下嵌着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含有女性的秀气,唯有嘴下一片密匝匝的胡子显示出男子汉的气质。他正在和入伍不久的新兵丁牛嘻嘻哈哈地摆龙门阵,听罢朱克的报告,脸上现出愠怒的神色,嗔怪地说:“你呀,纯属脱裤子放屁!订画报,就是叫大家看的嘛,不放在阅览窒,还能掖在裤裆里?”

朱克听了湛甫根未免有些粗鲁的训斥,非但不畏惧。反而嘿嘿一乐,故意把嘴咧得像个歪把葫芦:“你说得轻巧,那指导员——?”他把话说一半,留一半,既含蓄地把问题点明,又显不出是矛盾上交,不显山,不露水。

湛甫根那犀利的眸子盯着朱克,脸上挂着喜悦的神色,心里话:现在的战士,鬼头多了,不像我们刚当兵那会儿傻不叽叽的。于是,便直言不讳地说:“指导员要问,你就来个一推六二五!”

朱克窃喜,刚要一鼓腮帮子喊声“是”,一咂摸又不对味儿,龇牙嘿嘿一乐,撒腿跑开了。

朱克前脚离开阅览室,丁牛后脚就溜了进来。他直瞄直射地伸手抄起那份新到的画报,急速地翻着,一眼发现那幅半身女人塑像,肩膀一耸,脸上的肌肉立刻被牵动起来,如获至宝地来了个飞吻:“OK!”然后把画报往军衣里一掖,溜之乎也……

——这,并不是幻觉,更不见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断,而是指导员程古颛合理的推论和极其灵敏的嗅觉感应。

上午,程古颛在场站政治处参加思想工作经验交流会期间,无意巾发现新到的一份画报中有幅半身女人塑像。他的目光焦距还没有调整到最佳投影点时,仿佛那个女人像发射出一种奇异而强大的电子波,他像受到强烈刺激似的“啪”地一声合上了画报,浑身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成何体统!”他悖悻地把画报扔在桌子上,正要像躲避瘟疫似的拂袖而去,猝然想起连里也订了这种画报。接着,便在他那极其敏感的嗅觉屏幕上映出以上的镜头。

会一散,程古颛心急火燎地赶回连队,果然画报不翼而飞。经了解,事情的过程委实与他想象的一样,甚至一些细枝末节都惊人地相似。

奇么?

伏线

“文书!朱克!”程古颛站在阅览室门口喊着,一反平素的矜持和老练,情绪显得有些冲动和急躁。

“到!”朱克好像忽地从地下冒出来,笔挺地站在程古颛面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身高和自己相同、充其量不过一米六十公分的顶头上司,抹着一层淡淡茸毛的嘴唇向上翘着,那神情颇有点等量齐观、理直气壮的样子。

“连长到哪儿去了?”程古颛克制地压低声音问。

“在伙房前面栽花哪。”朱克回答得毫不含糊。

程古颛走路的步速与他说话的节奏一般成反比。前者宛如京剧中的“急急风”,后者如同“二黄慢板”。他疾步来到伙房前,见湛甫根高挽裤腿,军上衣像北方小孩的屁股帘似的用两个衣袖捆在腰后,正组织战士们在草坪上移植花草。

绿茸茸的草坪,平展如毯。草坪间,用石竹花、满天星。瓜叶菊和美人蕉装饰出各种精美的图案;中心两个浮雕般的大字“健美”,极其道劲而醒目。整个伙房前铺红叠翠,五彩缤纷,分外美观诱人。经过设计者的精心布局,既保持着自然的美,又不乏美的创造,足见劳动者们的匠心和对美的开拓。

程古颛看着满目的花花草草,打心眼儿里感到忌讳和泥,个个晒得黑不溜秋的,应该提倡“健壮”才有利于端正服役态度和提高战士的素质,又不是娘子军,要什么美呀美的?他一直着不满,把湛甫根拉到一边,悄声问道:“你叫朱克放在阅览室的那份画报,叫丁牛给鬼鬼祟祟地拿去了!”湛甫根拍拍手上的泥土,两眼习惯地一眯,虽然他从程古颛那低八度的音调里觉察出了一种特有的严肃感,却仍以诙谐的口吻答非所问地说:“怎么,你老兄从画报里发现‘大肠杆菌’啦?”

程古颛对于湛甫根的戏谑并不介意,其中自然有难以言明的成份,但更多的还是出于谅解、克制和忍让。

程古颛和湛甫根是同年入伍,原籍又同系一个公社。参军后前两年,两个人在一个班,是“穿一条裤子还嫌肥”的战友加老乡。之后,他们便分道扬镳,各自走上自己发展的道路。程古颛调出连队,由仓库保管员到机关保密员,再由保密员到保卫干事,难怪人们常常玩笑地称他为“老保”,不知是他的性格屈就了职业,还是职业造就了性格,他为人谨慎,处事细密,一言一行都力图有据可查,对人对己极讲究“规范化”。湛甫根在程古颛调出连队的同时,破天荒地以“工农兵学员”的资格选送到某名牌大学中文系学习。他从小酷爱文学,如今一步登天跻身于“高级学府”深造,如鱼得水。三年“寒窗”,使他博览了大量中外文学大师的宏篇巨著,广采博收,开阔了视野,陶冶了情操。他毕业回部队后,恰好与程古颛在一个政治处工作。一个是宣传干事,一个是保卫干事。湛甫根分管连队政治教育、新闻报道和文化工作,整天和士兵“滚”在一起,所以对今天的战士的情趣、爱好和素质具有入水三分的认识。

前不久,该连军政一把手同时调出,场站党委决定派程古颛和湛甫根下连代职。征求意见时,湛甫根主动提出担任连长。想法是,军事干部整天可以与战士们摸爬滚打,便于于、战之间沟通思想,交流感情,更好地摸准他们的思想脉搏,潜见他们心灵深处的底蕴。湛甫根抢先担任军事一把手,正中程古颛的下怀。指导员——政治一把手,不仅被誉为“灵魂的工程师”,而且与自己的本行相得益彰。他们到连队后,在带兵之道上,特别是在围绕着对待从城市入伍的新兵的问题上,常常大相径庭,甚至有时争得不可开交。

诸如,新兵丁牛上街买了张两个外国青年男女求爱的画片。

程古颛晓得后,认为这是严重的事故苗头,主张找丁牛谈话,从防止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高度讲清利害关系,促其猛省、湛甫根却在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投了反对票。说画片上的两个人物,男的叫罗密欧,女的叫朱丽叶,是世界著名悲喜剧大师莎士比亚笔下的两个角色。这对青年情侣,为了坚贞的爱情,对阻碍他们结合的封建制度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有力地控诉了封建社会对爱情自由的扼杀,严厉谴责了家族间世代所结下的无原则宿仇。如果找丁牛谈话,应该从帮助他提高鉴赏能力和欣赏水平的角度加以引导。啧啧,一个战士买带有“黄色”味道的画片,不仅不坚决予以批评,还要帮助“提高”,这是对不健康情调的迎合、同情和妥协!程古颛深感他和湛甫根在这些原则性的问题上潜在舀一条不可调和的矛盾伏线,而且这条伏线越来越明显,突出和不可掩饰。

眼下,程古颛为了引起湛甫根足够的重视,语调凝重地说:“丁牛拿走的画报上那个女人像,上半身一丝不挂,就差光着腚了!”他为了进一步对湛甫恨晓以利害,又说:“过两天师里一个工作组到连里蹲点,了解精神文明建没情况,决不能掉以轻心,让一条烂鱼腥一锅汤!”

湛甫根听罢噗哧一乐,揶揄地说:“我说伙计,你见过雕塑外面有穿连衣裙的么?我看在没有确实弄清楚之前,不要摆出一副‘兵临城下’的架势。恕我直言,我看你老兄有点神经过敏!”

程古颛狠狠地瞪了湛甫根一眼,从他那冷冷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深为湛甫根的不谙事理而恼怒,他气愤难捺地说:“我神经过敏?我也冒昧进一言,你小子当心患神经麻痹症,落个半身不遂!”他说完悻悻地向饭堂走去,临进门回头说了句,“饭后我要找丁牛谈谈!”

“神经麻痹,半身不遂?”湛甫根咀嚼着程古颛“最后通牒”似的警告,微微一笑,弯腰揪下一朵马兰花,放在鼻翼下来了个深呼吸,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肺腑,令人心醉。他兴致盎然地唱道:

兰花美哟 兰花香

兰花本是 花中王……

丁牛

“报告!”

“进来。”

门开处,丁牛三摇两晃横在程古颛面前,显示军人素质地脚跟一磕,“喀嚓”一个立正,胸脯一挺,直着脖子喊道:“新兵蛋子丁牛,听候指导员训示!”喊完,上半身立刻像撤掉了脊梁骨,肩膀一高一低,右脚拍打着地面,要不是被一身特号军衣遮罩着,会裸露出社会上一些小青年沾染的流气相。

程古颛显得亲热地向丁牛一笑,指着对面的椅子:“坐,坐吧。”他见丁牛衣冠楚楚,大热天还穿着军衣,关心地拿起自己的扇子,送到他面前,“给,扇扇风。”

“有了!”丁牛一甩脑袋,军帽被掷到空中,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他伸手抓住帽檐儿,像摇蒲扇似的扇开了风,其滑稽程度不亚于杂技中的丑角。

程古颛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轻蔑,想严肃指出丁牛这种放纵不羁的作风,一抬头,立刻瞠目结舌,只见丁牛的头剃成了“秃瓢儿”,头皮泛着青光,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他的头上,其亮度无异于二百支光的灯泡。程古颛哭不得笑不得,急不得恼不得。他明白,丁牛这种恶作剧是一种对立情绪的反映。那是昨天上午,他发现丁牛的头发该理了,带警告意味地说:“战士要有个战士的样子,不要把头发留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下午必须给我理短!”没成想这家伙倒也彻底,竟然剃了个“光葫芦”。这号兵,真难办!如果说他幼稚无知,可他居然向你大谈什么艺术。从十四世纪开始的文艺复兴到十八世纪浪漫主义古典文学,还有什么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什么但丁、彼特拉克、塞万提斯、莎士比亚;还有什么达·芬奇的绘画,黑格尔的论美学;什么马克思的爱,伏契克的爱,说得云腾雾罩。你要提醒他不要崇洋媚外,他双拳一拱:“指导员同志,请问拉斐尔是拉萨尔的哥哥还是弟弟?马雅柯夫斯基与赫鲁晓夫是什么裙带关系?”把程古颛问得无言以对。事后程古颛从湛甫根嘴里得知,拉斐尔与拉萨尔、马雅柯夫斯基与赫鲁晓夫风马牛不相及。身为指导员,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程古颛克制着莫大的愤懑,耐心劝告道:“丁牛同志,请严肃一点!”

“是!”丁牛一晃肩膀把身子挺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那神态呆板得颇像法庭上的被告。

程古颛将面部表情极力皈依自然地问道:“听说你把今天新来的画报拿去了?”

丁牛眉不皱,奔儿不打,背台词似的开口便答:“是!欣赏欣赏。”

程古颛进一步缩小“包围圈”,又问:“什么使你那么感兴趣?”

丁牛直言不讳:“维纳斯。”

“维纳斯?”程古颛默念着这个生涩而陌生的字眼,犹如陷入五里雾中。维纳斯是外国的城市还是人的名字?还是女?他弄不大明白。谈话怎样往下进行呢?程古颛毕竟当了几年的保卫干事,灵机一动,巧妙而试探性地问:“听说你要搞什么创作?”

“不,没那事!”丁牛好像最忌讳这个字眼儿,脑袋摇得像货郎鼓,“咱一个新兵蛋子,会搞个屎。玩味玩味而已!”

“什么?玩味玩味,还而已!”程古颛真想狠狠教训他一顿,又担心丁牛这种“二杆子”不知天高地厚,便正面引导道:“丁牛同志,画报是形象化的政治教材,我们翻阅的目的在于受到革命教育,”他忽然想起那幅半身女人像,立刻补充道,“画报里有些画糟糕得很,乌七八糟!身为一个革命战士,对于这些东西要旗帜鲜明地进行批判,肃清其流毒,决不能让它腐蚀我们健康的肌体!”

“知道,”丁牛一扬下颏儿,“要不您时刻不忘对我们实行‘双保险’呀!”

“你!”程古颛脸上勃然变色,忽地站了起来。他最忌讳丁牛说的“双保险”,那是战士们私下对他的嘲讽,指的是连队每次看电影,他不仅要问清楚什么片名,还要问清楚有没有谈情说爱的镜头。如果电影组不知道,他就打电话问地方影院,不问个一清二楚,战士们就是喊破天,他也会来个“少看为佳”;还有就是连队订的书刊画报,未经他审查,严禁给战士们看。凡是发现他认为具有“蚀性”画面,他都要来一番“剪接术”,要么干脆“关禁闭”。因此,战士们对予程古颛这种做法起了个歇后语:程古颛打电话——单保险;程古颛拿剪刀——双保险。丁牛竟敢当面揭他的“疮疤”,程古颛岂能容忍!可是,他冷静一想,跟一个新兵大发雷霆,恰恰说明自己的无能。他理智地克制住冲动,有意地抬腕看表,脸上的肌肉一收拢:“好了,今天先谈到这里。我马上要和连长研究问题,我们有时间再接着聊。”

“随时昕喝儿!”丁牛走到门口,转身向程古颛一抬手,“咕嘟白!”

“这个熊兵!”程古颛听丁牛的脚步声走远了,板不住骂了一句。他觉得晦气极了,仿佛今天的气压特别低,胸口如塞上一园棉絮。他烦躁地打开窗户,一个“特写镜头”蓦地射入他的眼帘,使他本来郁积的心胸又增添了几分火气。

原来,一在一班宿舍前正和战士们利用从机场捡回来的鹅卵石在房檐下砌花边的湛甫根,见丁牛从连部出来,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旋转着帽子,嘴里哼唧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的台湾校园歌曲,马上把他叫了过来:“听说你把那份印有维纳斯塑像的画报拿去了?”

“是,连长。”丁牛不敢怠慢地回答,声音洪亮而严肃。

湛甫根认真地说:“明天晚上的文化课,就由你来讲。”

“我!我讲什么?”丁牛的两眼瞪得像牛卵子一样大。

湛甫根微微一笑:“你不是已经准备了吗?就讲维纳斯。”

丁牛大嘴一咧:“连长,别开我的国际玩笑了,我肚里那点油水,还不是从您那里趸来的。”

“那你把画报掖起来干什么?”

“我坦白。最近我偷偷摸摸画了幅反映女伞兵的油画,到阅览室想从画报上找几个女兵的形象,把线条搞准确,正好碰上新来的那份画报,见里面有维纳斯,就来了个顺手牵羊。”

湛甫根不无责怪地白了丁牛一眼:“那你为什么不如实地向指导员汇报?”

丁牛难为情地皱着眉头:“我怕……”

湛甫根说:“怕有人说你入伍动机不纯,想成名成家,对不对?”

丁牛敬佩地看着湛甫根,折服地点点头。

湛甫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异常严肃,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这个至理名言可谓人人皆知,有的人甚至作为训词慷慨激昂地向部属宣讲。可是,实际又是怎样的呢?哪个战士要是肯于读书,爱好写作,或者喜好绘画,轻则被讥为‘小作家’、‘小画家’,重则被指责为‘服役态度不端正,名利思想作怪’,和落后分子一样被列入‘另册’。相反,一些人每天不惜耗费两三个钟头打扑克、下军棋和扯乱弹,却无人非议,难道这不应视为一种悲剧!”

“连长,我一定讲!”丁牛的情绪像宣誓祥激昂。

“回来!”湛甫根就在丁牛刚要转身走开时,猛然喊住了他。他示范性地帮丁牛戴正军帽,结好风纪扣,严厉地说“军风纪是军人的仪表,是作风好坏的一种表现。回去告诉你们班长,每天抽半小时给你单独出小操,从基本课目开始,过去学过的统统加工回炉。先着装、礼节,后立正、稍息,再往后是起步、正步、四面转法……”

启遗

蝴蝶飞哟 百鸟唱

蝶飞鸟唱 好春光……

歌声止处,一朵小巧玲珑的石竹花飞落在正俯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程古颛面前。他极为厌恶地乜斜了一眼,发泄怨气地冲着湛甫根警告道:“花,花,当心有朝一日变成个花花公子!”

湛甫根以柔克刚似的既不动情,也不反驳,而是付之一笑。他从程古颛自然泄露的不满情绪中鲜明地看出对自己的成见,而且几乎濒于一触即发的程度,他表示友好地取出飞跃牌香烟,送到程古颛面前:“给,熏一支。”

程古颛本不会吸烟,为排遣烦恼接过来,点着,一连吧嗒了几口,乳白色的烟云笼罩在他那阴沉的脸上,反而凭添了几分郁闷的气氛。

“刚才师宣传科来电话,说是下个月要搞战士画展,要求每个连队不得少于十五幅,而且还要评奖。被选上的优秀作品,将参加军区空军举办的战士画展览。”湛甫根倚着床铺,悠闲地吐着烟圈儿,有一搭无一搭地说。

“什么?”程古颛像坐在弹射椅上一样腾地跳了起来,语气惊讶而又焦虑,“摘战士画展,还要交那么多,时间又那么紧,不要说画出来,偷都来不及!况且我们连的战士都是握枪杆子,摸爬滚打、擒拿格斗还差不离,画画儿,哪有那个料儿!”

“上级的指示我可传达给你了,至于搞不搞那是你政工干部的事。咱们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我去参加军事训练了。”湛甫根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说着就往外走。

“哎——!”程古颛一把扯住他,急切地说,“你急什么,这是件大事,咱得研究研究。”

湛甫根以不屑的口吻说:“不就是交几张画儿吗?搞不搞有啥要紧的。”

“噫,话不能这么讲!”程古颛一本正经地说,“文化活动开展得好坏,也是衡量连队建设的一个方面。过去这个连队在这方面一直很活跃,荣誉室里挂着不少奖状和锦旗。这次我们要是交白卷,在全场站当副班长,我们向全连干部战士怎么交代!”

“这就要看你老兄的神通了。”湛甫根说完又要起身。

程古颛抢先一步堵在门口,近似哀求地说:“我肚里那点墨水,你还不知道?初中文凭还是肄业的。还是帮老冠一把,你挂帅,我跑腿,分工不分家嘛。”

湛甫根把脸一拉:“花花公子加画画儿公子,双料的,不敢当!要是‘双料’后面加上王牌飞行员五个字还差不多。”

程古颛自然听出了湛甫根的嘲弄,脸一热,他立刻掩饰尴尬地说:“你们文墨人不是常说,友谊之树常绿嘛!看法归看法,工作归工作。就这样敲定了!咱有言在先,到时候你不给我扛回面锦旗来,你可要在军人大会上做检讨!”他说完不等湛甫根表示可否,立刻冲着门口喊道。“朱克,通知革委会委员和文艺骨干,立刻到连部开会,由连长布置参加师里举办的战士画展工作。”

“慢!”湛甫根一声断喝把朱克喊住了,转回身向程古颛说:“我也有言在先,既然你给我发了委任状,那我可就要大权独揽,组织哪些人画,画什么,我说了算,你不许横加干涉。我立下军令状,到时候扛不回锦旗来,我检查,给一个处分背着,给两个处分扛着,任凭发落,如何?否则,请另选高明!”

程古颛知道事情已“逼上梁山”,只得一咬牙:“好,就这么定了。”

“朱克!”这回轮到湛甫根下达指令了,“第一个通知丁牛,然后再通知革委会委员,五分钟后到连部开会!”

程古颛听后一惊,严肃地说:“叫丁牛参加?他的问题还没解决呢,那怎么行!”

湛甫根脸一沉,摆出一副“挂帅”者的威严,警告地说:“咱可有规定在先,方才你可属于‘横加干涉’!不过咱先礼后兵,念你是初犯,也就罢了,以后再发生此类现象,可别怪我不客气!”

程古颛无言以对,只得点头称是。

一个月后,师里举办的战士画展评选揭晓。丁牛创作的反映女伞兵训练生活的油画获得一等奖,被选定参加军区空军画展,并被称为“战士小画家”。其余十四幅画,有的是剪纸,有的是版画,还有水粉画,由于形式多样,每幅画反映的又是不同的人物和生活,所以都分别得了奖。湛甫根不仅扛回一面锦旗,还抱回十四个奖状。

“你这个家伙,花花点子就是多!”程古颛不胜欣喜地捣了湛甫根一拳。

湛甫根说:“因为生活本身五彩缤纷,才为反映生活的艺术提供了多种形式和内容。实际生活也是这样,倘若生活本身就极其单调而古板,那它就失去了人们对它的钟情与追慕的魅力。你说对不?”

程古颛听了湛甫根的弦外之音,脸上立刻火辣辣的。他马上转移话题地说:“虽然丁牛的画得了一等奖,我总觉得女伞兵画得有点那个。”他把嘴伸到湛甫根的耳朵根儿,“乳房那么高,小腰那么细,脸蛋儿又那么漂亮。数这张画看的人多,有的战士两眼直勾勾的魂儿都飞了,能没有副作用?”

“你怎么观察得那么细?”湛甫根戏弄地说。

程古颛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儿,忙说:“咱们连的画,我这个当指导员的能不关心人家爱看不爱看?”

“有道理。”湛甫根哈哈一笑,然后从衣袋里取出一张资料卡片,“给你个药方,治疗你刚才提出的问题。”

程古颛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

谁用庸俗的眼光看人体,谁的灵魂就是丑恶的,衣服和帷布是挡不住庸人的眼睛和改变不了低级趣味者的丑恶心灵的。

——摘自著名雕塑家穆希娜的话

程古颛抬起头,两眼闪出热辣辣的光,渐渐变得闪亮而明澈。

1983.2.乎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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