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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饮水对清流

《田园言怀》·李白

贾谊三年谪,班超万里侯。

何如牵白犊,饮水对清流。

闹市有心也田园,乡野多思亦喧嚣。深处红尘,田园何居?

时下,或在城市郊外的某一隅,偶然间会发现一些错落有致的别墅悠然矗立野风中,白玉的栏杆,堂前红瓦子,或刺玫瑰圈圈绕绕着青草地,寸土无隙,一派井然有序的样子。即使它们纵深于阡陌间,或闲趣在依山傍水前,时有犬吠三两相闻,却是一打滚逗乐的毛毛狗,高贵的舶来宠物。想在现实中寻一方水湄,找一个天地,栖息于山间乡野的自然中,难啊?

放眼望去,到处寸土寸金,21世纪的田园梦,真难!有心天外天,实难如意达成。

这是常人心中的田园,它身居山林溪边,疏月冷涧,乡居几间,庭前山花一朵朵,与风对饮一杯复一杯。可看山涉水,抑或物我两忘。田园有形,生活无矩。处于田间垄上,真就抛却了凡尘俗扰吗?古往今来,大凡隐退于大市者,或仕途受挫,或经营失败,又或起了厌世的心,多为伤情伤心人的无望之举。退而次之。人生得意,几时圆满啊!

"贾谊三年谪,班超万里侯。"西汉时的政论家、文学家贾谊,18岁成名,20余岁被汉文帝招为博士,不到一年又破格提为太中大夫,仕任三年却招致群臣忌恨,遭贬出长安,后一蹶不振,刚过而立就郁郁而死。他的才华,他的忠诚,他的爱国,世人有目共睹,却终敌不过朝廷的阴暗,皇帝的昏庸,奸臣的弄权,让人如何不生寒?一代名将,杰出的军事家、外交家班超,出使西域,凭借智勇,为东汉政权的维和和稳定作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作为武将的他,在平定疆域上也战功赫赫,被封为"定远侯",离家万里之遥,晚年也难得回转故土。历史上,多少文韬武才的人物,不同样落得个惨淡的人生收场吗?

性情豪放,为人率真的太白,也如此看透看清了世间人事。他说:"何如牵白犊,饮水对清流。"就这样地行走于田野间,带着我的小白牛犊子啊,它如若饮水,我就这么地看着清清的流水,以及流水映照下的天和地。庙堂之高,不如山水之高远,不如天地之辽阔,这就是心中的世外田园。

《田园言怀》寥寥20字,却巧妙地运用了典故,将内蕴延至最深,将思想拔到高处。

"何如"、"饮水"两句用的是尧让君位于巢父和许由的典故。相传尧要把君位让给巢父,巢父拒绝接受;尧把君位再让给许由,许由听后跑到颖水边洗耳,认为耳朵听到这个消息受到了玷污。此时,巢父正好牵牛饮水,巢父听说许由洗耳的原因后,认为洗耳的水受到污染,牛也不能喝,于是把牛牵到上游去饮水。许由、巢父不是没有君临天下的机会,更不是没有为君王的素质,但他们都不入官场,不求功名,不沾利禄,乐在田园。只是他们堪破世间玄机,识透人生百相,这样的出世行为,不失为田园思想者的先祖了。

大彻大悟者避祸消灾,逍遥于世。李白一直心思庙堂,若非怀才不遇,会有这番醒悟吗?又或者千年之后会有这么多脍炙人口的诗歌传承下来,被人歌咏吗?

道法自然,顺应而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大开大阖,此乃李白诗风。多见长于雄奇奔放,时如江河澎湃,有一泻而下的汹涌。又极富浪漫主义色彩,行间形如流水般,有飘逸俊朗的清秀和利落。情感表达自然奔放,显得浓烈而炽热。立意奇巧瑰丽,常有出人意料的意境,达到了艺术和内容的完美统一。他被贺知章称为"谪仙人",这赞誉恰如其分,"诗仙"的冠冕闪烁至今。

李白是一位"放不下"的田园歌者。虽如此,但他的田园山水诗,却有一种无可比拟的挺拔风骨。与世不疏离,行于红尘中,乐享山外山。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或有偏颇,不过,在行色匆匆、忙忙碌碌的现下,"隐"字实难,隐者难隐。行者于世,寻清静之地,唯有心间。田园,它在何处?

田园,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镜花水月,难以抵达的美好向往。

实则,田园不远,它可以在我们的心坎上养花种草,也可以肥沃那些荒芜的罅隙。它在静静地等待,某缕灵魂轻轻地叩响心扉,那便是在"润物细无声"中滋养的青青绿芜,山水在心怀里恣意生长、婉转。

说它不远,它又一次次地与世人擦肩而过。

天高云淡,水远流长,多少人只在字里行间去领悟这样的意境,却忘了抬头即见、低头可望的浅显道理,不辞辛劳地去挖掘背后的含义和深度。其实,平淡质朴心,看青山就是青山,山上有峰,峰端有云彩,云彩望不到边。

田园生活,走乡间小路未必是。《桃花源记》,城市周遭也可过上别有洞天的清浅生活。但多半,人是走不出自己的局的。李太白也是如此。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人生在世啊,有哪一件哪一桩事是令人心满意足的?一天复一天,日日有烦忧,一环扣一环,何来称心如意之说?既然如此,那不如寻明日取下发簪束带,自由地行舟于山水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昨天弃我而去,我对此无可奈何。而今天呢?"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今天太多的烦恼,让我愈加忧愁苦恼。诗人此时心怀有结,郁郁于胸,难以忍受,笔锋一转,"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在这样风高气爽、大雁归来的日子里,何不如一起登上高楼一饮痛快呢?叔叔,你的文采,犹如建安诗赋般遒劲刚健,风骨高昂。而我的诗风,却似谢朓诗文清秀如发。这楼登的是谁的楼?"谢朓楼"。谢朓是李太白极为欣赏的一位诗人,且称其为"小谢"。而这"小谢"又乃山水诗人,其寓意就不言而喻了,归隐之心呼之欲出。"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在这楼台上与长辈叔叔当云对酌,情怀敞开,兴致蓬勃,我的思绪,我的心,壮阔而飘然欲飞,我可以挽青天、揽明月般肆意。激烈中忽又徒生悲叹,其实,我这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奇特的比喻,创造性的思维,让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流芳百世。流水不腐,长流不息,遇到更大的阻力,只会激发得浪头翻过。贴切的形容,乃生活之所见,在太白笔下尤放光彩。"剪不断理还乱",这样的情形下,酒杯越举越愁上心头,哪能消失呢?终究引发了要快意人生、逍遥一水间的心动。

李白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心有归田意却不颓废,胸中郁闷或不平,却有开朗看得出去的坦然,一首饯别抒怀诗,一场高楼惜别酒,触景生情,感情跌宕,一波几折,豪迈又有逸趣,词句激昂铿锵,似乎酒杯交错声就在耳畔,笑语低叹迂回绵延生生不息。

《唐宋诗醇》卷七云:"遥情飚竖,逸兴云飞,杜甫所谓'飘然思不群'者,此矣。千载之下,犹见酒间岸异之状,真仙才也。"有酒,有月,李太白就可"把酒问青天"。

寻寻觅觅,走走停停,"诗仙"一生看尽人世繁华,一生抱憾"天生有才无用武之地",他却一生都在自己的田垄上耕种着一行行诗篇,出产丰茂,葱郁成林。失之得之,人生自古不能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常怀平常心,时抒真我意。或许,这一番境地,在哪儿,哪儿就会是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园地。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归于田园,何为乐趣,何有乐事?人生何处真境界,才彰显真性情呢?

所谓田园心,你看见绿色的小麦微微地荡漾着便会心生葱郁;你看见田间的白鹅"鹅、鹅、鹅"地引吭高歌便会心情轻松;你看到门前的山外山便可神思到山外的溪流、山花、竹林中去;当你将一松一竹作了这人世间的朋友、邻居时;当你将鸟儿花儿、一草一木作了最亲密的玩伴亲人时,那么,唯有两个简单的字可以体现这种境界--和谐。其实,田园心的构建,在于人与山水和谐,人与天地和谐,人与自然和谐,最终,达到人要与自己和谐,和谐才能衍生田园山水的真正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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