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皇帝回到了紫禁城之后,立刻在毓庆宫御书房内单独召见了谭嗣同。
光绪皇帝面色惨白,两眉攒锁,盘着双腿坐在靠西墙的一溜炕上,右手慌张无措地扶着一张紫檀木小炕桌。谭嗣同则站在挨近炕沿之处。位于谭嗣同背后的北板壁上,安装着一座异常醒目的大钟,那大钟的盘面直径约有二米,长长的指针就像紧抠在将要崩裂的地狱之门上的魔鬼胳臂。
光绪皇帝看了看谭嗣同,又看了看那座大钟,然后惊慌地低声说道:"糟了,糟了!为了开懋勤殿一事,太后非常震怒……你们得赶快另议良策……"
谭嗣同直视着光绪皇帝那黯然的双目,急忙问道:"开懋勤殿,是康熙、乾隆、咸丰三朝都曾有过的典故,《历朝圣训》上记载得很清楚;如今开懋勤殿,可以说是复施前朝善政。难道,太后对于这些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光绪皇帝两眼含泪,缓缓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有气无力地叹道:"我今天到颐和园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何尝没将这类话对太后说了又说,可是,太后发起脾气来,才不理会什么祖宗善政、前朝典故呢,她恶狠狠地说,不管是谁兴起开懋勤殿这件事的,不准就是不准!我实在想不出挽回的办法了……"光绪皇帝一边声音哽咽地说着,一边任凭泪水悄悄滴落……
谭嗣同冷冷地、默默地看着光绪皇帝此时那哭泣流泪的样子,并不觉得伤感同情,而只觉得生气震惊,他不由得想道:"怪不得苏伫原(苏望涛)、王子斌(大刀王五)这些人,总说你是个'窝囊废'!"
谭嗣同的沉默让光绪皇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赶快用袖口将泪水揩了揩,然后,就求助似的直看着谭嗣同。
谭嗣同尽量平静地说道:"皇上早已亲政,岂能听任大权旁落、尽由他人掣肘!开懋勤殿一事,皇上必须力争,绝对不能轻易动摇!此时形势,变态已作,皇上哪怕稍一退后,都会弄得后患无穷、不堪收拾!"
光绪皇帝认真地听着谭嗣同的话,与此同时,他那满面愁雾却未薄反厚……待谭嗣同将话说完之后,他掐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喃喃地说道:"我到底算是太后的儿子。大清朝以仁孝治天下,我若稍有不慎,立刻就会背上个违拗慈亲懿训、不仁不孝的罪名,那样的话,不仅是我一人会陷入更加麻烦的境地,整个维新大业的前景都可想而知!现在满朝重臣,都是太后亲自提拔的亲信之人,太后不同意的事,我就是有再大的决心,也于事无补。开懋勤殿一事,太后主意已定,任凭我怎么求她,她也不会稍微松动一点儿的。此时我至少还在皇位上、至少还有颁布上谕的权力。可是,根据近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迹象看,太后已决意将我的皇位收回了……真到了那一天,我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不敢多想,众人辛苦支撑的维新大业将受到多大挫折,更不敢多想!谭复生,望你能与康、梁诸人,速议良策,共度难关!……"光绪皇帝说着说着,声音就重新哽咽起来,眼泪也重新在眼眶中打转,他害怕眼泪会重新滴落下来,于是,他将自己那已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掐得更狠一些,以控制情绪……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1898年9月14日),奉光绪皇帝之召来京的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到达了北京,跟随他一起来京的,有他的幕僚长徐世昌等人。袁世凯将自己的住处安排在位于王府井大街东边的法华寺。住在法华寺,很便于袁世凯、徐世昌等人与此时居住在北京城内的官员、亲贵以及其他各类人等联络来往。就在这一天,徐世昌来到康有为的住所七树堂汗漫舫,与康有为、梁启超、康广仁、杨锐、刘光第、林旭、谭嗣同等人密谈了很久……
这一天,光绪皇帝正式召见了被康有为称作"中国西学第一者"、时任天津水师学堂总办的严复。
--严复此时已经四十四岁了。光绪二十三年秋天(1898年11月),严复与他的好友夏曾佑等人创办了日报《国闻报》和旬刊《国闻汇编》。严复所写、所译的文章,光绪皇帝看过许多。早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光绪皇帝就看到了严复在德国人汉纳根创办的中文报纸《直报》上连续发表的几篇重要的政治论文--《救亡决论》、《原强》、《辟韩》以及《原强续编》。严复近一年以来在《国闻报》上发表的《道学外传》等著名文章,光绪皇帝也都读过。至于严复在《国闻续编》上发表的翻译名著《天演论》,光绪皇帝更是对其留有深刻印象。(《天演论》是英国博物学家赫胥黎所著。严复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这段时间内,用中国文言文意译了此书的主要内容,并附加了他自己的许多见解。赫胥黎原著更加侧重于道德情感和社会责任感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而严复在翻译时,为了唤醒当时中国人的生存危机意识以及救亡图存、"自强保种"意识,大力宣传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