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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薛延陀的末日

自薛延陀立国以来,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这一回却输得太惨了。

真珠可汗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是强大的唐帝国的对手。

贞观十六年(642年),真珠可汗向唐帝国献上三千匹良马、三万八千张貂皮,请求与唐王朝和亲。唐太宗李世民征求臣下的意见,在开战与和亲之间,哪个方法更好呢?房玄龄认为“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还是和亲比较有利”。唐太宗遂同意与真珠可汗和亲。

同意和亲,使唐太宗有一个不小的收获。李世民派兵部侍郎崔敦礼出使薛延陀,与真珠可汗商讨具体事宜,同时以公主下嫁为条件,提出薛延陀一方要释放一个人,这个人,唤作契苾何力。

这契苾何力究竟是何方英雄,以至于唐太宗不惜成本要将他从薛延陀人的手中救出呢?

契苾何力是铁勒族人,契苾是其部落的名称,何力是他的名字。契苾何力的祖父是部落的首领,其父亲被突厥封为莫贺咄特勒。李靖击破突厥之后,契苾何力于贞观六年(632年),与母亲、弟弟率一千余人的部众归附唐帝国。契苾何力为人勇敢坚强,唐太宗十分欣赏,把他提拔为左领军将军。在贞观九年(635年)征讨吐谷浑与贞观十四年(640年)平定高昌的战役中,契苾何力表现勇猛,屡建战功,虽然身为番将,但对唐王朝忠心耿耿。

贞观十六年(642年),唐太宗诏令契苾何力前往凉州,探望他的母亲与弟弟,并且安抚其部众。当契苾何力到达凉州时,却遭遇部落的兵变。原来部落的酋长们胁迫契苾何力的母亲与弟弟(时任贺兰都督)向薛延陀投降,这件事很可能是薛延陀汗国策划的。

契苾何力大惊失色,对部族人说:“皇上对我们恩重如山,你们怎么突然要反叛呢?”他的部属回答道:“太夫人与都督都已经到薛延陀国了,你怎么就不去呢?”契苾何力义正词严地说:“有我弟弟在那儿侍候母亲就可以了,我决意为大唐帝国效命,不能跟你们去。”叛将们一听,不容分说,就把契苾何力逮捕,强行押解到薛延陀汗国。

在真珠可汗夷男的御帐中,契苾何力坚决不投降。他拔出佩刀,高声大呼道:“大唐烈士岂能在此贼帐之中受辱?我的忠心,天地日月可鉴!”说罢挥刀往脸旁一划,竟然将自己的左耳割了下来。真珠可汗见契苾何力一点面子也不给,气急败坏,连呼道:“来人啊,把他拖下去剁了。”可汗夫人赶紧劝阻,薛延陀汗国刚在漠南吃了大败仗,可不能因为契苾何力而惹怒唐帝国啊。

唐太宗接到报告,说契苾何力叛逃到了薛延陀。

皇帝的左右挖苦说:“蛮族就是蛮族,很容易叛变,看来契苾何力到薛延陀国,必定是如鱼得水了。”唐太宗瞪了左右一眼,拂然道:“契苾何力忠肝义胆,心如铁石,他是不会背叛的。”从薛延陀来的和亲使者到了长安之后,唐太宗把他们召来细细询问契苾何力的情况,得知契苾何力自割左耳、义不受辱的英雄壮举,唐太宗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兵部侍郎崔敦礼作为唐朝使者抵达薛延陀之后,他的任务除了与真珠可汗商谈和亲事宜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求真珠可汗释放契苾何力。这样,契苾何力在历经百般折磨后,终于返回大唐帝国。为了表彰契苾何力的忠义,唐太宗将他提拔为右骁卫大将军。

契苾何力成为最坚决反对大唐与薛延陀和亲的将领。

贞观十七年(643年),按照预定的和亲协议,薛延陀派遣使者入唐帝国,向唐太宗献上和亲的聘礼目录,计有五万匹马,一万头牛和骆驼,十万只羊。这份聘礼着实不轻。

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对唐太宗说:“薛延陀策反契苾部落造反,其心叵测,我看不能答应与之通婚。”

唐太宗估计也有些后悔了,他懊恼地说:“我已经答应这事了,身为天子,岂可食言呢?”

契苾何力见唐太宗的话风松动,便乘机说:“不如让真珠可汗夷男到灵州来迎娶公主,我想他一定不敢亲自前来,到时就可以此为理由,将这门亲事推掉。”唐太宗一听,好计策啊,要是到时夷男不敢来,那么就是他的不对了,休怪我反悔。

出乎契苾何力与唐太宗的意料,真珠可汗夷男竟然亲自前往灵州。

薛延陀大臣们也纷纷劝夷男说:“可汗不能去,要是被唐政府扣留,那就完了。”但是夷男却不在意,他说:“我听说唐朝皇帝有圣德,我得以前往亲眼见到皇帝,死而无憾。”便带上马、牛、羊等聘礼,向灵州出发。

契苾何力的计策失灵!

唐太宗这次要耍赖了。

真珠可汗夷男虽然动身前往灵州,但是路途遥远,所经之地多为沙漠戈壁,结果不仅误了约定的时间,抵达灵州之后,马、牛、羊等牲畜死了将近一半。唐太宗借口聘礼与预定的数目不合,下诏拒绝了通婚和亲的事宜。这次悔婚在朝廷中引起轩然大波。褚遂良认为“对待夷人要怀之以德,夷人可以作恶,但中国不能,夷人可以失信,但中国不能”。其他大臣们也认为“国家既然准许和亲,不可失信于戎狄,否则会激起边患”。

李世民严加斥责道:“诸卿家只知古代而不了解现今形势。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所以采用和亲政策,这是符合当时的情形。如今中国强大,戎狄弱小,以我步兵一千,可击破胡骑数万。薛延陀之所以对我国不敢骄慢,是想借中国的势力,威服四周的部落罢了。倘若同罗、仆骨、回纥等十几个周边部落,联手进攻薛延陀,薛延陀马上会被击灭。这些部落之所以不敢行动,是因为薛延陀的可汗是中国册封的。如果现在把公主嫁给可汗,他自恃为中国的女婿,其他部落谁敢不服!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然反咬一口,反而为之所害。现在我拒绝通婚和亲,其他部落便知道中国抛弃它,不用多少时日,就会将其土地瓜分一空了。诸卿家走着瞧。”

中国大力支持薛延陀建国,但薛延陀却根本无视中国的警告,南下侵犯突厥。这件事令唐太宗有几分伤心,看来对戎狄,不能全凭恩德,亦要凭借武力。

对于褚遂良说的“夷人可以失信,但中国不能”这样的话,唐太宗不以为然,尔虞我便诈,你不仁我便不义,为什么要哑巴吃黄连自讨苦吃呢?只有佛家才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李世民不是佛教徒,你想让我入地狱,我让你先去见阎王!

这次悔婚事件,使得出现转机的两国关系瞬间跌入低谷。

薛延陀的军队虽然不敢大规模南下,但还是时常出动小部队,对塞外的突厥进行骚扰。被唐王朝任命为突厥可汗的阿史那思摩本领实在平庸得很,面对薛延陀的骚扰,他束手无策。这使得其部众对他非常不信任,不仅不听从他的号令,而且各部落的酋长于贞观十八年(644年)上书唐太宗,请求渡黄河南下,迁居到胜州、夏州一带。

唐太宗心知阿史那思摩没有能力统领突厥人,只得同意酋长们的请求。

阿史那思摩成为光杆司令,灰溜溜地扛着背包,垂头丧气地回到长安,唐太宗任命他为右武卫将军,以示安慰。这也意味着唐太宗重建的突厥汗国解体了。

第二年(645年),唐太宗准备大举发兵,亲征高丽。

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派使者前往长安,表面上是向唐王朝进贡,实际上是想来试探一下有没有可乘之机。唐太宗慧眼如炬,便召来薛延陀使者,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可汗,现在我父子准备东征高丽,你要是有本事入寇,请尽管来。 ”

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客气,意思非常明白,你夷男心里想什么,我是知道的,但我不怕你,就是两线同时作战,照样可以杀得你片甲不留。

真珠可汗夷男听了使者的汇报后,吓得汗流浃背,赶紧又派一名使者前往谢罪,还表示愿意出兵高丽。唐太宗一摆手,出兵就不必了,好自为之就行了。使者唯唯而去。

后来高丽政府想游说真珠可汗夷男趁着唐军东征,南下进攻唐帝国,并且许诺给薛延陀极大的好处。但是夷男想起唐太宗那些令他不寒而栗的警告,终于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年九月,真珠可汗夷男去世。薛延陀随即爆发内讧,夷男的次子拔灼杀死长兄,自立为多弥可汗。

多弥可汗毕竟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唐太宗率军远征高丽,多弥可汗太岁头上动土,率领薛延陀军队,南下侵犯河南(今河套以南)。在多弥可汗的正面,是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统领的突厥降兵。

执失思力在突厥强盛的时代,曾经冒犯过唐太宗,但是投降之后,仍然受到重用。在唐太宗御驾亲征高丽之前,为了防备薛延陀发动进攻,便将执失思力的突厥军队安排在夏州以北。执失思力颇有兵略,见薛延陀大军来势凶猛,便避其锋锐,采取敌进我退、诱敌深入的战术,将多弥可汗的大军引入夏州境内。

此时,唐太宗派遣左武侯中郎将田仁会率援军赶到,与执失思力的突厥军队对薛延陀大军左右夹击,多弥可汗被打得大败而回。田仁会与执失思力会师之后,向北穷追猛打,追击六百余里,直把薛延陀大军打回漠北,然后耀武扬威一番才胜利班师。

多弥可汗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又集结大军,再度穿越大漠,兵临夏州。

由于时近年末,唐太宗考虑到冬季来临,粮草缺乏,便下令从高丽班师回国。经过一年的征高丽之战,将士劳顿,战马死亡十之七八,所以面对多弥可汗的第二次侵犯,唐太宗指示李道宗镇朔州,薛万彻、阿史那社尔镇胜州,宋君明镇灵州,执失思力率突厥军队严防夏州。

多弥可汗见唐朝东征高丽的大军已经返回,严阵以待,不敢贸然进兵。不进兵,但多弥可汗也不退兵,就在夏州以北的地区与唐军相持,摆出与唐王朝分庭抗礼的态势。可是,就凭他多弥可汗的实力,也堪与伟大的唐王朝相抗衡么?

唐军经过一个冬季的休整,于次年(贞观二十年,646年)的春季,开始对薛延陀军队发起猛烈的攻击。

夏州都督乔师望(当年穿越突厥将信送给薛延陀的英雄,今日成反击薛延陀的将领)、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率领大军向盘踞在夏州以北的薛延陀军队展开攻势。多弥可汗这次又领略到唐朝军事力量之强大,体会到鸡蛋碰石头是什么滋味了。薛延陀军队被打得大败而逃,仅被唐军俘虏的人数便超过两千人,死伤还不计在内。

惊慌之下,多弥可汗居然弃军而逃,带着少数亲信鼠窜回漠北,这个举动证明这个年轻气盛的可汗,根本不是一块英雄的料。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多弥可汗如果不是没读过史书,便是对此言理解不深刻。犯强唐者,虽远也必诛。

大唐帝国还没有动手,薛延陀周边的部落已经先动手了。

回纥、仆骨、同罗等部落见薛延陀与大唐交恶,知道机会来了,于是三个部落共同发兵,夹击薛延陀汗国。多弥可汗没有料到后院起火,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损兵折将,大败而逃。

这只是开始。

唐太宗李世民决心扫平漠北,让薛延陀这个国家永远消失。

六月十五日,唐朝廷任命江夏王李道宗、左领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瀚海安抚大使,率领精锐唐军北伐薛延陀,同时右领卫大将军执失思力率突厥兵团,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凉州兵团,代州都督薛万彻率代州兵团,营州都督张俭率营州兵团,数路并进。

为了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唐太宗李世民又派遣校尉宇文法到乌罗护部落与靺鞨部落,调用两部落的军队。这两个部落正好位于薛延陀汗国的东面,当时薛延陀东部的军队由大将阿波统率。宇文法以靺鞨部落的军队为主力,出其不意,突然攻入薛延陀的东部边境,阿波大将率军抵挡,结果大败。

江夏王李道宗的大军此时也横越大漠,兵锋直抵薛延陀汗国南部。阿波大将在东部边境被宇文法击败后,又遭遇到李道宗。此时阿波大将仍然有数万人的军队,便拉开架式,欲与李道宗决战。李道宗大军出击,阿波大将的军队哗的一声就散了,一路狂奔,被李道宗部斩杀千余人,追击二百余里。

此时的薛延陀汗国举国震动,大家奔走相告:“大唐的军队来啦。”一时间,薛延陀国内诸部落大乱,多弥可汗的命令已经没有人听了。众叛亲离的多弥可汗终于要为他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无奈之下,他带着自己的数千护卫骑兵,准备投奔其他部落,但是在半途中却遇到回纥骑兵的阻截。回纥人在战斗中大开杀戒,不仅杀死了多弥可汗,割下他的脑袋,而且占据了多弥可汗的领地,将其宗族屠杀殆尽。

李道宗兵团击败阿波兵团之后,与薛万彻的代州兵团会师,继续追击薛延陀的残余力量。此时多弥可汗已死,薛延陀汗国的诸位将领争先恐后向大唐远征军投降。同时,李道宗与薛万彻分遣使者到铁勒九姓(铁勒族的九大部落,此前归附薛延陀汗国),这些部落随即投降。唐王朝的大军才牛刀小试,曾经称霸北方的薛延陀汗国就一败涂地了。

薛延陀的残余力量被迫向西部迁移,总计约有七万人,重建政权,拥立真珠可汗的侄子咄摩支为新的可汗。但是咄摩支见薛延陀汗国大势已去,推掉可汗的头衔,派了使者向唐朝政府请求迁移到郁督军山(今杭爱山)以北,以期将这个地区作为薛延陀的落脚点。

郁督军山以北,是铁勒九姓部落的地盘,铁勒九姓已经向唐政府军投降了。在薛延陀强大的时候,铁勒九姓被迫臣服于薛延陀,现在听说咄摩支要将七万多薛延陀人迁移到此,心里十分恐惧,担心以后又要受薛延陀人的欺负。

要不要让薛延陀的政权继续存在呢?唐政府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经过朝中大臣们的讨论,认为如果让咄摩支将薛延陀国迁移到郁督军山北,那么日后恐怕又将成为一个隐患。

最后唐太宗李世民决定派一位能干的将领前往,谁呢?李世勣。

李世勣受命与铁勒九姓部落共同商讨解决薛延陀人迁往郁督山北的问题。李世勣临行之前,唐太宗给了他八个字的指示:“降则抚之,叛则讨之。”李世勣心领神会。

抵达郁督军山之后,李世勣会晤了铁勒九姓首领,同时命令薛延陀投降。薛延陀的一位酋长率部向李世勣投降,而首领咄摩支此时心灰意懒,对薛延陀的复兴不抱任何希望,不抵抗,也不投降,逃跑到郁督军山的南部荒谷中躲了起来。李世勣派部下萧嗣业带着军队,前往招降,咄摩支走投无路,向萧嗣业投降。

咄摩支的部众有三万多人仍然不肯放下武器投降。李世勣依照唐太宗的指示,纵兵深入郁督山区南部荒谷中,这些乌合之众焉是强大唐军的对手?结果一战下来,五千人被唐军斩杀,其余的三万人悉数被俘。

至此,曾经称雄北方十余年的薛延陀汗国,在唐军摧枯拉朽的打击下,终于从历史的地图中消失。

如果说击破突厥汗国是大唐帝国在北方的第一次大扩张,那么消灭薛延陀则是第二次大扩张。

贞观二十一年(647年)正月,唐太宗下令在漠北设立六个羁縻都督府,七个羁縻都督州,合称“六府七州”,分别为:瀚海府、金微府、燕然府、幽陵府、龟林府、卢山府;皋兰州、高阙州、鸡鹿州、鸡田州、榆溪州、蹛林州、寘颜州。其范围约为现蒙古中北部至俄罗斯南部地区,之后又设立燕然都护府,以管辖“六府七州”。

燕然都护府的管辖范围还在不断增大。贞观二十一年骨利干部落归附唐,置玄阙州。至此,北方的铁勒族诸部落,包括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悉数归附唐帝国。贞观二十二年(648年)结骨部落(汉时的坚昆,唐又称黠戛斯)也归顺大唐,置坚昆都护府,这是红毛碧眼的白种人部落。

在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威胁往往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而在唐太宗李世民的时代,从漠北到漠南广阔的北方区域,竟然全被大唐帝国收于囊中。

伟大的时代就是这样,充满着开拓万里的雄心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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