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自己多年前出行的照片时，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照片，因为光线太暗，轮廓不清，当时我险些将它删除，但是当我用软件一点点补光将它变亮时，看得就清楚了。
这是我在冬天进草原时拍摄的，那是一个过于寒冷的冬天。
这不是我通过制图软件获得的特殊效果，而是镜头冻得上霜了。
天太冷了，我顺路到一个冬营地里取暖，其实那只是一个不大的土屋。
主人不在，只有一个被雇来看羊的青年，他刚刚从外面干活回来，正在温暖的房间里缓冻。他接过与我同行的朋友递过去的烟，安静地吸烟，几乎不说话。
我们同样不想说话，在寒冷的室外待过之后，每个人都了解在温暖的房间里是一种怎样惬意的感受，当时这几乎是我们全部的理想和愿望。
一般情况下，被牧民雇来在冬牧场上打工的都是极其贫穷的单身汉。在草原上，同样存在着很大的贫富差距。
他安静、从容，享受着房间内的温暖。
可以看到他鞋上的雪正在融化。
在他身旁的墙边，靠放着一只已经冻僵的羊，它在昨天夜里没有挺住。
其实，生活就是那么简单，挺住就意味着一切。它没有挺住，就失去了生命，失去了一切。
而在更深处的角落里，是一只羞涩的小牛，刚刚降生不久，还无力抵抗草原冬天的酷寒。所以，它拥有了待在温暖的屋子里的权利。
生与死，在冬天的草原上，就以这样简单而一目了然的方式展示在面前，这也是草原严酷而温情的一幕。
在冬天的草原上，一两头羊被冻死，是习以为常的事。与成群被冻毙的畜群相比，这仅仅是海面上冰山露出的八分之一吧。
前些年的一个冬天，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从草原上呼啸而过。
那就是牧民所称的白灾，无数牲畜不堪寒冷纷纷倒下。在草原这种广袤无边的疆域里，风与雪所裹挟的自然力量——真正的寒冷，能够轻易地主宰原本脆弱的生命。
我进入草原时正是黎明，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大地一片苍茫，在极远处，由于颜色的相近，几乎无法分辨地平线的轮廓，天地融为一体。车在近一米深的雪中开出的道路上向前行驶。两边的雪地中几乎一无所有，看不到一个蒙古包或一头牧畜，甚至没有一只飞鸟，扑面而来的只有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白色，这也许是草原一年中最苍白的季节。
无边无际的单调色彩让人昏昏欲睡。
终于，前方雪地中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闪现，我的精神为之一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它的形象也显得愈加清晰，如同一朵绽放在雪地中的黑色花朵。
当车驶近时，我看清了，那是紧紧地挤在一起的一群马。
车停下时，距离已经很近，但那些紧紧拥在一起的马群竟然没有出现任何骚动，依然垂颈低头地挤在一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同伴的颈项间找到了寒夜之后温暖的慰藉。
尽管它们的长鬃和尾巴在风中轻轻飘扬，宣示着生命的活力，但我已经发现了有些不同，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在马群的上方我没有看到由呼吸带来的白色的雾气。
草原里的朋友验证了我的猜测。
这是一群已经被昨夜的严寒夺去生命的马，它们会一直站在这里，直到明年春天到来，冰雪解冻时，它们才会倒下。
我面前的马群，就是曾经在夏天绿色的大地上奔跑、交配、洗浴的马群，此时安详地伫立。
在草原最冷的凌晨，灵魂终于无法忍受寒冷的可怕侵袭，留下马匹正慢慢僵硬如岩石一样的躯体纷纷飞去。
在这些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还散发着牧草气息的冰冷身躯上，这种更接近半野生状态的马表情坚忍而平静。那匹也许最早被生命舍弃的四腿细长的幼驹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腹下，在它如湖冰般湛蓝的眼睛里，我也没有看到一丝对风雪的恐惧。而它的母亲，正低下头颅，试着用嘴唇温暖自己的孩子。
它们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凝固了。
看过冬天的草原，还有冬天草原上那些被冻僵的马群，就会对草原有新的认识。草原从来不仅仅是绿野牧歌，更多的时候，它代表着一种严酷而坚忍的生活方式。
这些马群像经过雷击之后的巨杉，挺立在雪地上，就这样站过整个冬季，直到春天，当冰雪消融的时候，才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轰然倒地。
在马群倒下的地方，牧草会丰茂无比，并会呈现出黑夜般沉稳的色彩。
我还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在盛夏某个寂静的夜晚，在曾经有马群倒下的地方，伏下身去，将耳朵紧贴草原，就会听到在大地的深处，回响着马蹄星群般翻涌的轰鸣。
蒙古牧羊犬的幼犬就出生在这样的季节。
蒙古牧羊犬雌犬一般9 10月落雪以后发情，每年只于隆冬季节生产一窝，那时正是草原最寒冷的季节。幼犬数量不多，3 4头。
对于草原没有确切印象的人恐怕无法体味那种寒冷的概念。
在最冷的季节，暴风雪一来，草原上的白灾也就紧随而至，羊群常常成群地被冻硬，被冰雪覆盖。
这是2009年的冬天，呼伦贝尔的大兴安岭地区，气温创下60年以来的最低纪录，达到了零下50℃，这种低温一般在北极地区比较常见。
就是在这种连蒙古包的毡帘也被冻得一碰都会折断的季节里，牧羊犬的幼犬在冰天雪地之中降生了。
蒙古牧羊犬一生从不进入毡包，即使在此时也不例外，最多待产的母犬会在草垛里刨一个深洞，将幼犬产在里面。
在这种季节降生本就是奇迹，能够存活下来就更显不易。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弱者，活下来的都是最强悍的生命。
一些草原牧区的牧民有这样的习惯，他们往往会留下一窝幼犬中最小的一头公犬。
那最小的一头幼犬往往是最后降生的，因为无力与先降生就吸吮到初乳的其他幼犬抗争而身体瘦弱，但它坚强地活了下来，也就说明它具有更顽强的生命力。当然，这也是牧民善良的天性吧，留下那头长得最弱小的幼犬，让它吃到更多的母乳，存活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而母犬在此时，往往也会表现出更强的哺育能力。
母犬身上远古祖先的本能似乎突然间复苏了。
幼犬还未降生时，母犬已经开始储备食物。冬季大雪，有蹄类动物行进艰难，母犬利用这样的机会捕获黄羊和狍子，埋藏在雪地里。产下幼犬之后，再挖出叼回冻死的羊是牧羊犬冬天的主要食物。窝里食用。
很多哺育期间的母犬很少接受人类的食物，它们消化这种高营养的食物分泌充足的乳汁，哺育幼犬。
这是一只我无意中在狗市上发现的小狗，全身雪白，而在头上有对称的黑色斑块。看起来像一只熊猫，当时要价仅有300元。不过考虑到可能是一只圣伯那犬的混血，没有购买。但我离开狗市就开始后悔，那狗的样子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我在草原深处看到了与它一模一样的蒙古牧羊犬幼犬。它确实是蒙古牧羊犬。一个小小的遗憾。
关于牧羊犬的食物，很多时候，都是脱过脂的牛奶和牧民的剩饭。在物质并不丰富的草原，牧民很少会刻意为牧羊犬准备食物。
但牧羊犬以其硕大的体形，成犬食量却并不大，每天只需要少量的奶食或面食，偶尔获得一些杀羊时的内脏，就已经非常满足。
甚至在牧民离家时，牧羊犬常常数日无人饲喂，独立性极强的牧羊犬捕食草原上的野鼠、旱獭为生，或以冰雪下腐败发臭的死畜为食。
在我的记忆里，我童年饲养两头牧羊犬时，在冬天它们经常会跑进草原深处，寻找那些冻馁而亡的牲畜，有时它们会整整吃上半天，而在此后的两三天里，几乎不再进食，仅仅是喝些水。
而在草原上的营地里，每年春天，都会有大量的牲畜无法挺过春寒，尤其是幼畜，这些剥了皮的牲畜就是牧羊犬的美食了。
我发现一个现象，一般在灾年过后牲畜大量死亡的春天出生的幼犬成长得都非常好，会出现一些体形剽悍，骨架高大的个体。我注意到在我这些年看到的一些体形非常出众的优秀个体，追溯其出生年月，都是在牲畜大量死亡的冬天降生的；而风调雨顺，牲畜平安过冬之后的年头出生的幼犬，则很少出现体形高大的个体。
道理很简单，灾年过后，正在成长期的幼犬以营养丰富的牲畜尸体为食，摄取到足够的养分，自然成长得体硕膘壮。
而夏天，则是牧羊犬比较难熬的季节，此时除了牧民偶尔宰杀羊只时可以得到少量的内脏，其他再无动物性食物的摄入。不过，很多情况下，它们总能通过捕食草原上的啮齿类动物等补充自己的动物性食物的摄入。
在那达慕大会期间，牧民常常举家外出，仅留牧羊犬在营地护卫，此时，就需要它们自谋生路了。它们自然会在营地附近捕食草原无尾鼠和其他小动物，倒也不必受饥饿之苦。
牧羊犬成年之后，对食物的要求就不再像成长期那样了，很多时候，每天有少量脱脂后的奶浆和半个面饼已经足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