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到这片树林时，捕鸟人也踩着春的足迹来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树林。春天的风吹起来格外的醉人，捕鸟人的步子也充满着醉态，像酒醉半酣的汉子。暖洋洋的春风吹醒了这片树林，树林一天天热闹起来。
捕鸟人的目光像箭一样在林子里四处乱射着，寻找着目标。去年冬天他来过几次，在林子深处印下了许多足迹。但每次都收获不大，林子里只有一些平常的鸟，卖不上价钱，他对它们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春天的树林招引来许多鸟。捕鸟人一走进树林就发现了不少新面孔。这些新面孔都是春天召唤来的，在树林里安家落户。
林子上空掠过了一只鸟美丽的身影，这只鸟一路鸣叫着射向了远方。捕鸟人仿佛被这只鸟射中了似的，他呆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逝的方向。他认出了这是只雄画眉，一个天才男高音歌唱家。这只画眉如月亮般照亮了捕鸟人，他看出了是只非同寻常的雄画眉。它个头大，显得更加英武矫健，像一个雄视天下而又不乏智谋的勇士。这只雄画眉身体棕褐色，腹部一片纯白，像一片白云紧贴它的腹部。捕鸟人越来越感到了它的与众不同。
经验告诉捕鸟人，出没着雄画眉的林子必定藏有雌画眉，它们往往成双结对夫唱妇随幸福地生活着。近来鸟市上的画眉鸟十分紧俏，像这只与众不同的雄画眉一定能卖上好价钱，逮住了这对鸟就逮住了一沓厚厚的钞票。捕鸟人在心中美滋滋的盘算着。
鸟巢像长在大树身上似的，与树融为一体。捕鸟人十分顺利地寻找到画眉的家园，不是干这行经验丰富的人是绝对发现不了的。捕鸟人眯着眼睛打量着鸟巢，一个捕获雌画眉的办法正在心中成熟。雄画眉外出后，必定留下了雌画眉看守鸟巢。捕鸟人狡黠地笑了一下，鸟类与人一样遵循着一定的活动规律，外出的雄画眉给他捕获雌鸟提供了一个乘虚而入的机会。一般来说雌鸟都比雄鸟头脑简单莽撞得多，像涉世未深的姑娘最易上当受骗。
捕鸟人果断地在离鸟巢不远的空地上迅速下了诱饵，张网设下了陷阱。他胸有成竹地布置妥当后，学着画眉一连叫了好几声，然后他隐藏在一棵树后，悄悄地观察着鸟巢里的动静。
雌画眉从鸟巢里探出了脑袋，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它白色的眼圈网住了一双美丽的眼睛。雌鸟确信四周不存在任何危险后，从鸟巢里跳到了面前的树枝上，它伸了伸脖子，千啼百鸣地叫一两声，呼唤着同伴。捕鸟人的心怦怦跳了几下，这是只同样漂亮的雌画眉，它与雄画眉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由衷地为它们发出了一声赞叹。捕鸟人又回叫了两声，雌鸟这次十分真切地听到了同伴的声音，它一时兴奋得忘了雄鸟不许私自离家的警告，带着好奇飞离了鸟巢，迎着同伴的叫声飞去。雌鸟飞落在捕鸟人身边的大树上，毫无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寻觅着同伴的踪迹。它又呼叫了几声，却再也听不到一点回音。雌鸟再次寻找同伴时发现了捕鸟人投放的食物，它欢快地叫了一声，对面前的危险毫无察觉。地上的食物像专门为它准备似的，十分合它的胃口。雌鸟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下去，陷进了一张等待已久的网里。
成功地捕获雌鸟后，捕鸟人把它送进鸟笼里，看着它惊慌失措地在鸟笼里蹦跳。现在捕鸟人改变了方式，他用笼中的雌鸟做诱饵，来捕获雄鸟。他耐心地等着雄鸟的归来。
雌鸟出事时，雄鸟正在几里外的归途上，它仿佛突然听到雌鸟遭遇危险时发出的惊叫声。雄鸟的身体像被击中似的突然失去了平衡，如断线的风筝从空中向下坠落。雄鸟吃了一惊，它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失衡的身体。它心头掠过一种不祥之兆。雄鸟心急如焚，为雌鸟的安危担心，拼命地往家中赶去。那片树林一跳进雄鸟的眼里，它就开始用力呼唤着雌鸟。它不但听不到雌鸟亲切的回应声，更看不见雌鸟飞出来迎接它熟悉的身影。雄鸟全身都投进了一种恐惧之中，它摇摇晃晃地落在鸟巢边，鸟巢里不见雌鸟的身影，但还留有它温暖的体温。雄鸟痛苦地叫了几声，在巢中没有停留，又重新飞到树林上空，盘旋着，呼唤着雌鸟，呼唤声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划破了天空。
捕鸟人这次无比真切地看清了雄鸟，这只雄画眉真的与众不同，它的威武雄壮勇猛无畏一下于征购了他。
雌鸟被雄鸟的叫声敲打着，它拼命地抵抗着雄鸟对自己的呼唤。它坚守住了自己，自己就是一个阵地。它只要一放弃抵抗，就出卖了雄鸟，如同给它判了死刑。雌鸟决心牺牲自己，也决不能让雄鸟落进捕鸟人的陷阱里。雄鸟不见雌鸟的回音，在林子上空转了一圈又一圈，它嘶哑地扯着嗓子叫唤，一声比一声急切。雄鸟的声音如雨点般敲打着雌鸟，雌鸟用沉默不屈不挠地抵抗着雄鸟的呼唤。
这时，捕鸟人似乎从梦里清醒过来，来了个大动作。他模仿着雌鸟的声音叫了几声。雌鸟再次中了捕鸟人的圈套，爆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它紧接着告诉雄鸟它已遇到了危险，落在捕鸟人的魔掌里。雌鸟警告雄鸟不要过来，赶快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捕鸟人正利用它做诱饵，引诱雄鸟落入他的圈套。
雄鸟的身影像一道闪电划过林子上空，它朝着雌鸟奋不顾身地一头扎下来。雄鸟终于看到了身陷囤圃的雌鸟，看到了捕鸟人暗中张开的网。雄鸟突然踅身栖息于雌鸟头顶的大树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它见到了雌鸟，反而一点也不着急了，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与刚才简直判若两样。雄鸟一眼搜索到藏在大树后的捕鸟人，目光如电般地射向他。捕鸟人被雄鸟一双嘲弄的眼睛惹恼了，他盯着雄鸟，恨不得立即把它捕获进鸟笼里。雄鸟像一眼看穿了捕鸟人的心思，它像一个成熟的猎手，无比冷静地栖身在大树上。雌鸟泪雨婆娑地仰望着它，要雄鸟扔下它远走高飞，别再中了捕鸟人的奸计。雄鸟笑了笑，它温柔地安慰着雌鸟，说它完全能对付这个阴险的捕鸟人，虽然这个对手十分强大，但它相信自己完全能打败他，把雌鸟解救出虎口。雌鸟点了点头，它变得安静下来，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向雄鸟幸福地表达着信任。
雄鸟和雌鸟互相深情地对望着，树林里仿佛突然从喧嚣中静下来。捕鸟人感到静得可怕。他看看雌鸟又看看雄鸟，雄鸟不像雌鸟，它显得特别镇静，神态甚至充满着安详。捕鸟人一时间觉得这只雄画眉特别神秘，根本让人看不透似的，他一点儿也不清楚它在耍什么花样？捕鸟人看着雄鸟，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他觉得雄鸟生来仿佛就是上天安排给他的一个最有力的对手似的。他嘲弄地对自己笑了笑，他大概被雄鸟的外表征服了，把它想复杂了。他一定有办法在黄昏前把雄鸟捕获进笼子里。
雄鸟一声不响地和捕鸟人一直僵持到黄昏。雄鸟像个明白人似的把什么都看破了，它既不盲目地冲下来救雌鸟，又不离开这是非之地。捕鸟人眯着眼睛看着树上的雄鸟，他明白了这是只充满智慧的雄鸟，他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对手。他从大树后走出来，充满挑战地看着雄鸟，可雄鸟无动于衷，毫不理会他的挑战。捕鸟人只好耐着性子与雄鸟僵持着。
黄昏时，捕鸟人才无可奈何地收拾起捕鸟的工具。他有些仇恨地瞅了雄鸟一眼，怏怏不乐地带雌鸟离开这片树林，他要在天黑前赶回去。捕鸟人穿过林子时，他大吃一惊，发现雄鸟悄悄地跟踪着他，在头顶上若即若离地盘旋着。捕鸟人怎么也看不透这只雄鸟，他像一个带路人，一直把雄鸟带回了家。
夜晚雄鸟栖在捕鸟人房前的树上，它和屋内笼里的雌鸟你一声我一句地唱和。夜晚被两只鸟多情的叫声揉碎了。
第二天一早，捕鸟人起床后来到阳台上，他看到雄鸟裹在一团金色的朝阳里。捕鸟人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雄鸟，雄鸟一夜未眠，却毫无倦怠，正精神抖擞地梳理着羽毛。雄鸟的目光如电般地射过来，捕鸟人呆了，雄鸟的目光仿佛把他也变成了一只鸟。捕鸟人掐了掐大腿，疼痛把他完全从这只鸟身上解脱出来。他瞅着雄鸟，琢磨着对付它的办法，他很快有了主张。既然这只雄画眉送上门来，他没有理由放走它，一定要捕获它。他仿佛把雄鸟捕获进笼中似的。
这一次捕鸟人十分自信地把雌鸟放在阳台上做诱饵，然后在阳台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雄鸟一靠近阳台，这只张开的口袋就会把它吞进去。捕鸟人布置妥当后，稳操胜券地吹着口哨回了屋里。
捕鸟人很快意识到他犯了错误，他的如意算盘一下落空了。他不得不从心里承认：这是只他从未见过的鸟！像条真正的汉子！雄鸟始终呆在树上，不近阳台半步，阳台对于它像个万劫不复的陷阱。雄鸟像个哲人似的洞察着世上的险恶。捕鸟人十分害怕这只无比冷静的雄鸟，他开始使劲哄赶着它，想用此办法来激怒它。雄鸟像识穿了他的诡计似的，像个观众似的欣赏着他的表演。捕鸟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又干一件愚蠢透顶的事。本来他完全从容不迫地对付雄鸟，现在他却迫不及待地跑到对手的位置上，显得比雄鸟还焦急万分。捕鸟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雄鸟又和捕鸟人对峙了两天。雄鸟始终呆在房前的树上，有些嘲弄地欣赏着捕鸟人的所作所为。捕鸟人所有精心的策划到了它面前都不堪一击。捕鸟人不愿再受这只雄鸟的凌辱，他被激怒了，像头暴怒的狮子，他的愤怒又无处发泄。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树上的雄鸟，想赶走雄鸟，可他不但赶不走它，还被雄鸟逼得无路可走，无处躲藏。捕鸟人有些胆怯和畏惧地看着雄鸟，他知道自己彻底地失败了，根本不是这只充满智慧的雄鸟的对手，雄鸟轻而易举地把他打败了。捕鸟人有那么片刻甚至想放走雌鸟，他再也不想去招惹这只可怕的雄鸟。可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败给一只鸟，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打败它，取得胜利，创造自己捕鸟生涯中的绝唱！
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雄鸟几天几夜没合眼，捕鸟人也合不上眼睛。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殚精竭虑地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对付雄鸟的好办法。任何智慧的生命都有弱点，智慧的雄鸟身上一定也存在着致命的弱点。雄鸟和勇士一样，它决不会败给对手，但它会输给自己致命的弱点。捕鸟人兴奋得眼睛发亮，他仿佛打败了雄鸟，把它捕获进笼子似的。
第二天一早捕鸟人就醒了，他走到阳台上第一眼就看到雄鸟正精神百倍地站在树上，那样子像刚睡过一觉似的。捕鸟人愣了一下，雄鸟仿佛洞悉了他想好了对付它的办法，用一种深刻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比刀子还厉害，一下一下地割着他，捕鸟人差点叫雄鸟的目光击垮了，他低下了头，避开雄鸟刀子般的目光，再也不敢看它。捕鸟人有些心虚地拆去了阳台上的天罗地网，他开始给雌鸟断食，拿走了笼里的水和食物，像个罪犯似的躲到屋里去了。
果然不出捕鸟人预料，雌鸟断食后坚持不到一天，就像决堤似的溃败了。雌鸟一直焦躁不安地叫着，叫声如鞭子似的抽打着雄鸟。雄鸟一反常态，居然十分平静地看着雌鸟，没有再去安慰它。它像一尊雕塑似的在树上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捕鸟人出现在阳台上时，雄鸟看了看他，竟一声不响地朝他飞过去，像一尊天神似的降临在他的面前。捕鸟人一时呆得像块石头似的。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雄鸟像通人性似的，它在漫不经心间把什么都看破了，所以才有这惊天动地的举止。捕鸟人感到雄鸟轻轻一击就把他处心积虑取得的胜利瓦解了，把他彻底地击垮了。他这次真正败给了雄鸟。
他仿佛才认识这只雄鸟似的。伸出手逮鸟时，他的手一时颤抖得像风吹动的树叶一般。捕鸟人在手快触到雄鸟的瞬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确信这是只神鸟！他不能用肮脏的手敷衍了这只神鸟！这只神鸟一定还会有惊人之举！捕鸟人转身去屋内取来了一只鸟笼，他把鸟笼放在神鸟的面前，他一打开鸟笼，神鸟就一声不响地跳了进去。
捕鸟人害怕了，他真的越来越畏惧这只神鸟！他感到它变成了神！他捕了多年的鸟，捕获了数以万计的鸟，还是第一次遭遇上神鸟！只有神鸟才能打败击垮捕鸟人！捕鸟人一刻不敢再面对神鸟，他转身去屋内给雌鸟取水和食物。他再次回阳台上时，整个人全呆了，他听见自己的身体悲壮地响了一下，栽倒时手和膝盖同时着地，他不由自主地给神鸟跪了下来。他双手捧起神鸟，神鸟在他发抖的手掌中身体渐渐地变冷。捕鸟人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