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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婚姻不幸渐酿抗争之心

1891年,秋瑾父亲秋寿南接受台湾巡抚邵友濂的聘请,任台湾巡抚文案。秋瑾随家居住台北。到1894年,邵友濂调任湖南巡抚,秋寿南也赴湘候补,秋瑾随父入湖。

秋寿南由台入湘,本当擢升直隶州知州,但因没有贿赂吏部,被签发到湖南常德县厘金局,后又调任湘潭县厘金局主管。至此秋瑾一家定居湘潭。此时秋瑾年纪21,已是一个闺中待字的大姑娘了。秋寿南夫妇开始为秋瑾考虑起婚姻之事。

当时湘潭十八总丈源省的王黻丞正为其第四子王子芳择偶,王家原住湘乡县,与湘军首领曾国藩同乡,曾跟随曾国藩当过账房先生,家资因而暴富。后在湘潭购置一处占地五十亩的大宅第,开了一家名“义元”的典当,遂在湘潭富甲一方。秋寿南调任湘潭之前,王黻丞与秋寿南即有交往。调任之后,二人时相过从渐成莫逆。王黻丞闻秋家小姐才貌双全,即请其友李润生前往说媒。秋寿南夫妇以为此事门当户对,遂即答应。

可秋瑾却很不乐意。她认为还不了解对方性情、学问,怎么能够和美地一起生活呢?她写的弹词《精卫石》中,对此事进行描述。“有个财主苛百万,家中新发广金银。儿子今年16岁,闻言像貌可堪憎。闻我家大小姐多才貌,特请了魏大人君之作媒人……小姐亦是多烦恼,曾把微词谏母亲。太太因为苛家富,无非爱惜女儿身。回言自己休多管,作主还须父母亲,岂有自己看不怕,三从古礼岂不闻?小姐从此生了气,终朝至至不欢欣”。然而,不乐意又能怎样?在当时,儿女婚姻皆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1896年5月17日,秋瑾嫁给了王子芳,完婚后来到王家生活。

秋瑾的丈夫王子芳,字廷钧,比秋瑾年少两岁,乃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他依仗父亲财势,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终日吃喝玩乐,东浪西荡,也不读书,更不愿学习技艺。而且王子芳“状貌若妇人女子”,这使得秋瑾大为厌恶,两人生活根本毫无情趣可言。然而“出嫁从夫”,不管夫妻如何琴瑟异趣,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无有反抗的余地。秋瑾也只好把自己的哀怨写在纸上,她的一首《梅》诗写道:

本是瑶台第一枝,谪来尘世是荡姿。

如何不遇林和靖,飘泊天涯更水涯。

其婚居生活真可谓“闺中无解侣,谁伴数更愁?”

对王家无聊生活的厌倦,使秋瑾把自己的感情投向了下层的劳动人民。有一天,秋瑾正在屋中习字,忽听得廊外有人低声啜泣。她觉得奇怪,便寻声出来。那人见有人来了,便急忙避去。秋瑾紧追上去拦住了,见是管理洒扫的吴妈。秋瑾问道:“吴妈,是谁欺负你了?”“没,没有……”吴妈惊慌地答道。“是少了工钱?还是主人打骂你了?”秋瑾连声问。吴妈仍然很小心,“都没有。”秋瑾让她坐在旁边的石阶上,道:“吴妈,有什么事告诉我,我给你作主。”吴妈看了看秋瑾,见她一脸诚恳,便道出了原委。原来吴妈的儿子在湘乡老家租种了地主曾家的田地,平时只能勉强糊口,今年遇着大旱,连租子都交不起,更不用说吃饭了。曾家几次讨租不得,便仗势欺人,写状纸给湘乡盐务总督秋寿南,诬告吴妈的儿子是私盐贩要求将其彻底查办。秋瑾听到此处,愤然而起,继而安慰吴妈道:“你不用着急,这事由我写信告明父亲大人,让他秉公办理。”秋瑾立刻回去写信,派人送给秋寿南。秋寿南取消递状,使吴家免受了一场缧绁之苦。

就在秋瑾婚后,中华大地蓬勃而起的维新运动给秋瑾的生活带来新的憧憬。甲午战争后《马关条约》的签订把华夏民众从“四千余年大梦”中惊起,公车举子联名上书,变法呼声日渐强烈。当时秋瑾生活的湖南,是变法要求最强烈的省之一。湖南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都极为支持变法。在他们支持下,谭嗣同、唐才常、欧阳中鹄等人都先后聚集长沙,办起了时务学堂,南学会出版《湘报》、《湘学报》,大力鼓吹维新运动。名声显赫的梁启超也到长沙讲学。新的民权、平等思想使湖南社会风气大为开通。原来“守旧闭化名天下”的湖南,“民智骤开,士气大昌……人人皆能言政治之公理,以爱国的砥砺,以救亡为己任”成为全国最富朝气之地。

这些维新思想使深处闺中的秋瑾大为心动,她曾作一首《满江红》,表述了当时的情状:%

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娥眉队里,时间杰出。良玉勋名襟上泪,云英事业心头血。醉摩挲长剑作龙吟,声悲咽。

自由香,常思薰,家国恨,何时雪?劝至侪今日,各宜努力,振拔须思安种类,繁华莫但夸衣袂。算弓鞋三寸太无为,宜改革。新的社会变革使秋瑾耳目一新,也更增加了她冲出家庭,追求自任的信心。

这几天城里忽然乱了起来,说要查办维新党,据说是京里老佛爷又掌了权,不仅要查办维新党,就连光绪帝也给囚禁了。秋瑾很诧异,她本以为天下会一步步好起来,没想到突然间一切又翻了个,可梁启超、康有为他们确实说得有理啊!窗外,几日的秋雨使一切显得都很黯淡,地上漂满了被雨水浸湿的黄叶,树枝头仅有的几片叶子也在风中瑟瑟抖着。秋瑾从桌上拾起一本书,是哥哥秋誉章从北京寄来的,上面全是关于新政的,可是现在又不要新政了,秋瑾感觉到周围空荡荡的,寂寞闺房可堪愁,难道真的就这样一天一天下去。

正当秋瑾暗自伤神的时候,王子芳带着一身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斜眼见秋瑾独自坐在桌边,一张嘴打了个呃:“璇……璇卿,你怎么又在屋里死呆着!也……也不出去找些女伴玩耍,光读那些政治之书,一个女人家,真是多事!”

秋瑾没吱声,厌烦地转过脸去。

“现在老佛爷又当了政,一切照旧,我……我早说过,瞎折腾个什么劲啊!你也是,多玩玩,做做针线活,别光念什么……什么新政之书,那个不是你的事。”王子芳越说越多。

秋瑾一下站起来,说:“女子怎么就不能读新政书?怎么就不能过问天下事?上天生人,本就没什么两样,男子做得,女子照样做得。都像你一样花天酒地,难道才算对的样子?!”

“这,这是什么话。”王子芳嘟囔道。

这时,丫环从外面进来,道大少爷在那边请四少爷过去。王子芳顺势便溜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到底理亏。

过了不会儿工夫,王子芳喜笑颜开地又奔了进来。刚一进门就喊了起来:“夫人啊,喜讯!喜讯!我王子芳也要去京中做官了。”

秋瑾不屑一顾,哼了一下。

丫环在一旁好奇地问:“少爷,到底什么喜事啊?”

“如今皇恩浩荡,凡捐资以解困难者,皆可进京为官,这不,大少爷捐了两万两银子,我就得了一个千户部主事。过两天咱们可就要去京里住啦!你还不快告诉老爷去!也让他高兴高兴。”王子芳又得意地转过身,对秋瑾道:“璇卿,你也去收拾收拾,时间很紧,过三天就走,我去给诸位世友道个别。”说着,王子芳就朝门外走了出去,秋瑾仍旧坐在桌前,并未起身。

1897年12日,秋瑾随王子芳来到北京,他们在南横断圆通科的一个小宅子中住下。北京有很多古迹,秋瑾对此很感兴趣,经常带着丫环出游,以排遣家中烦闷。这天马车往回赶时,走错了道,进到一个很窄的小胡同里。只见路上污水横流,臭气逼人。难道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破败的住处?车夫停下车去打听路,秋瑾怀着好奇心下了车,走进一家小院里,只见院里一片杂乱,连个搁脚的地方都难找。一个老太婆正跪在墙角生火,旁边两个小孩子都光着胳膊腿儿,蜷缩在老太婆身边。他们看到秋瑾进来,忙往老太婆怀里挤去,边用惊慌猜疑的眼睛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太婆颤微微站起身,懦懦地问道:“您,您找什么?”

秋瑾忙回答:“不找什么,我只是迷了路,想来问问。您,您家里别的人呢?”

“没别人啦!”老太婆面无表情地说:“孩子娘早死了,他爹前些日子给衙门里抓去修工事,说是怕洋鬼子打北京。就这两个孩子跟着我,整天受冻挨饿,唉!”

秋瑾打量了半天,早见这院里没什么像样东西。她鼻子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时外面的车夫已探到方向,请秋瑾上车赶路。秋瑾赶紧把身上所有能搜罗出来的铜钱全给了老太婆,然后匆匆跑了出去。秋瑾从车夫的嘴里知道这里叫四平巷,是北京有名的贫民窟。

秋瑾独坐家中越想越觉不平,一面是百姓生灵涂炭,另一面那些做官的却骄奢淫逸。尤其在北京,官吏们个个“今日迎客,明日拜官,遇着有势力的,又去拍马屁”。或钱或势或色或酒,拼命抓捞,根本就不管国家安危,百姓疾苦。

当时正是《马关条约》签订不久,中国国势江河日下,各帝国列强在华纷纷划分势力范围,残酷剥削。同时义和团运动也日渐兴起,狡猾而又愚蠢的清政府,本想用义和团来抑制帝国主义的侵略,不料各列强借口寻衅,八国联军一下子直逼津京西地。为了躲避八国联军之难,王子芳带上一家人慌慌张张地又奔回了湖南老家。

回到湖南时间不长,一天午后,秋瑾正在园中坐着看书,突然丫环秀蓉飞奔而来,一路喊着,“夫人,夫人,舅老爷和老太太从桂阳(秋寿南在任之地)来了。”

秋瑾一惊,“娘和哥哥怎么来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前厅跑去。一见母亲和哥哥模样,秋瑾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只见他们都身着素服,哥哥还戴着孝,一脸病容。秋瑾猛地扑到母亲怀里,哽咽起来。秋老太太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原来秋寿南三个月前染了风寒,加之年迈,竟一病不起。终于在上个月初三就辞世而去。秋老夫人与儿子一合计,便将其灵柩运到湘潭,准备在此埋葬,再置些田产守着丈夫,也好与女儿在一地生活。秋誉章因在北京做事不能回来,觉得这样老夫人也能有个人照应,便告假陪母亲料理此事。

秋瑾听了这些,难过不已,她说:“既然家父过世,娘就住在女儿家中,让女儿在您膝前尽孝,养老送终。”

秋老太太没有回答,半晌缓缓道:“你父虽亡,但我们还有些积蓄,我已准备让你哥物色一块田产,好作长久打算,住在你家里,是万万不能的,古来就没有这个道理。”

“古来没有又怎么啦?”秋瑾很固执,“你们只管住在这里好了。”

这时,王黻丞与王子芳从外面进来,两家人互相见礼,互道哀音,王黻丞最后吩咐,让秋老夫人这些日子只管住在此处,等安置完备再作计议。

秋老太太来湘潭第二天,便叫秋誉章请了风水先生择了一块宝地,把秋寿南安葬了。秋家人自然又是痛哭一场。之后,秋老太太便请王子芳跟秋誉章一起,四处物色田产。

这天,秋老太太把王子芳叫到跟前,说道:“廷钧,我现在想在这里办件买卖,也好为以后的生计谋算。你在此地颇熟,看看做什么好呢?”王子芳思考半天,说道:“就开个绸缎铺吧。湘潭乃鱼米之乡,经营桑帛者不多,老夫人若开一绸缎铺,获利一定很多。”

“这恐不妥,誉章不久就要赴京做事了,我又年迈体弱,家中没有能料理铺面的,况且采办货物托与别人恐有不当。”秋老夫人说。

“噢,对了,既如此,何不开一钱庄?我家”义元“典当中正好多出一人,我可让他来帮老夫人料理。老夫人只需核对账目即可。你看这个怎么样?”

“这倒不错。”秋老夫人点头答应,“只是就得让你去替我张罗了。”

“老太太只管放心,此事包在小婿身上。”王子芳满口答应。

果然,半月之后秋家在十三总(街名)的正街上开了一家“和济钱庄”,秋老太太就以此来赚些利钱,维持生计,不久为了方便,搬到钱庄后的一个院里住下。

但是好景不长,老太太倒底年岁大,没法总在钱庄里看着,所托之人手脚又不干净,等到第二年中秋,钱庄已经亏本不少,待老太太要查验账目时,那管账之人干脆携款逃跑,“和济钱庄”一下子便关了门。秋家往钱庄投了不少资本,这次倒闭极大影响了秋家经济状况。王家本来就是看秋家的财与位,现在秋家已呈败落之势,王家对秋老太太便开始冷眼相向,既不“和”也不“济”了。秋老太太不愿在此遭人冷眼,到十月间,秋母带上家人回绍兴去了。

秋瑾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可自己终究无能为力。她怀着凄凉的心情,送走了母亲,回屋后写了一首诗来记过此事,曰:

已是秋来无限愁,那禁秋里送离舟。

欲将满眼汪洋泪,并入湘江一处流。

再说庚子之变后,慈禧太后为重新登上统治宝座,派李鸿章与十一国公使签订出卖主权的《辛丑条约》答应外国人在华筑路、驻兵,并赔偿战争耗费四万万两白银。西太后把庚子之乱一古脑推给义和团,认为“此案之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剿除不可”。有了外国人的支持,西太后又重修颐和园,在京里过起腐朽糜烂的生活。那帮出逃的京官一看主子安然无恙,随着也蜂拥而至,复职拜官。1903年春,王子芳举家又来到北京。这时秋瑾已有了两个孩子,儿子王沅德,女儿王灿芝。他们在绳匠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里住了下来。

当时京城元气尚未恢复,战火后的疮痍随处可见,八国联军的罪行仍留在所有有记性的中国人心里:法国兵把中国百姓逼入死胡同用机枪扫射;日本兵从户部抢走三百万两库存白银后还放火烧了衙署以掩盖罪行;英国兵将抢掠之物竟当场拍卖;联军在天坛光天化日之下****中国妇女……这一件件一桩桩都使秋瑾大为震动。难道中国人只能任人宰割吗?更使她气愤的是满清政府奴颜婢膝,出卖主权的丑行:联军四处杀害中国人直至尸骸遍地,清廷却派官吏送西瓜、冰块、蔬菜去使馆慰问。外国人谋划瓜分中国,慈禧太后竟声称只要她能登临朝政,什么条件都答应。真是寡廉鲜耻,腐败透顶,这是每一个轩辕子孙的耻辱啊!秋瑾在这次返京后,闻听此等事件,不禁喟然长叹,“人生在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岂能米盐琐屑终其身。”而这次来京,也正成了她以后走上革命道路的转折。

一日上午,秋瑾从外面归来,发现胡同口有人在卖书法条幅。只见字迹婉转清新,有如行云流水,流畅而不失丰美,秋瑾很是喜欢,于是凑上前去。卖字画的是一中年女子,穿一身月白拷绸旗袍,体态丰盈,举止不俗,看着就不像市井之人。

秋瑾蹲到摊边上,问道:“大姐,这样的字画随便卖掉,岂不可惜?我看您也不像是等钱要用啊?”

“我不等钱用。”那女子对秋瑾说:“现在国难在急,‘庚子赔款’全国人每人都得摊一两银子。这些字是我平时临摹所书,现在卖些银钱,捐了也算为国分忧了。”

“想不到大姐有如此侠义心肠,实在令人钦佩。这字画我很喜欢,我就挑几幅吧。”

秋瑾挑了三幅,一摸口袋,却发现自己并未带钱,急忙说道:“抱歉得很,我身上没有带钱,请大姐稍等,我家就在这巷中,我片刻就回来。”

“不忙,”那人道:“你既然喜欢,就先拿去吧,我也居此巷中,敢问府上是……”

“噢,我丈夫王子芳,在户部任职。”

“那就行了,我叫吴芝瑛,我丈夫也在户部任职,曾提到过一个叫王子芳的,敢情就是府上了。这字画你先拿去,你什么时候方便,把钱送来就行。”

“那,那我秋瑾就先拜领了。”秋瑾收了字画感激地望着那位大姐,那人冲她笑了笑,又去招呼别的主顾。

此后,秋瑾与这位吴芝瑛互相来往,渐成莫逆。这吴芝瑛是清末“桐城派”学者吴汝纶的女儿,其丈夫康泉,号南湖,思想开明,曾设开明书局,多与报界往还。秋瑾与吴芝瑛都擅长诗词,且思想都趋于革新,诗文相和,“文采昭曜,盛极一时,见者咸惊以为珊瑚玉树之齐辉而并美也”。两人可谓“曾因同调访同涯,知己相逢乐自偕”。在吴芝瑛的家里,秋瑾读到了一些当时出版的新报,大量的新思想使她感触很深,冲破家庭追求新生活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这时她写的一首《满江红》充分体现了她的苦闷徘徊。其诗曰: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客如拭,四面歌戏终破楚,八面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烈,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固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行,莽红尘何处觅知音?清衫湿!再说王子芳这次到京之后,比之以前行为更加放荡。

不仅饮酒、赌博,而且经常出入于烟花巷之中。早上,他迟迟才爬起床,提着鸟笼到茶馆溜达一趟,然后才乘轿子到户部衙门点个卯。中午一觉睡到黄昏,起来时精神抖擞,于是纠集一群朋友,进出花楼酒会。

这一天,吴芝瑛带来一本卢骚(现译卢梭)的《民约论》。

秋瑾问:“卢骚是什么人?”

“法国人,”吴芝瑛道,“一个法国思想家。”

“这《民约论》又是什么意思?”

“我听南湖说,卢骚可是个大学问家,他认为天下人生来都是平等的,皇帝官宦只不过是天下人的公仆,而平民百姓才是天下的主人。”吴芝瑛滔滔不绝“他还说,公仆如果不听百姓的话,便可以撤换掉。”

秋瑾吐了吐舌头,“天下竟有如此大胆之人,我倒要将这本书看个明白。”

两个人正说话,王子芳闯了进来,问:“什么好书让你们谈得如此起劲?让我也瞧瞧。”

秋瑾知道遮拦已来不及了,便索性把书扔到王子芳面前,王子芳拿起来翻了翻,说:“卢骚?我只听说过屈原写过一篇‘离骚’,这个骚是什么啊?”

“这是‘离骚’的续篇。”秋瑾不耐烦地说。

吴芝瑛一听此言,差点笑出声来。王子芳学识浅薄,也不知秋瑾所说是什么,只道真有个“续篇”自己不知道,怕让客人笑话,便搭讪着走出去了。

秋瑾朝王子芳的背影瞥了一眼,说道:“瞧这个人,我怎能和他谈到一处?我真羡慕你,有一个有见识、有学问的丈夫。”

吴芝瑛笑了笑,没说什么。突然她看见秋瑾书桌上一首小诗:

幽巡烽火几时休?闻道中洋战未休。

谏室空怀忧国恨,难将巾帼易兜鍪。

吴芝瑛看完诗,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对秋瑾说:“璇卿,我看你一肚子抱负和热情,全都寄托在诗词之上,你何不写些别的东西?”

秋瑾不解地问:“我还能写些什么呢?”

“你可以跟南湖一样,写点关于国事的文章。”

“我?”秋瑾有些惊诧。

“南湖最近办了一封报纸,正愁没有女子的文章你何不写一篇?”吴芝瑛道。

“他能登吗?”秋瑾问。

“你肯写,他就能登。”吴芝瑛鼓励秋瑾。

几天以后,廉南湖办的报纸上果然刊出一篇署名“鉴湖女侠”的文章,题为《谈女权》。文章说,上天生人,男女本无差别,女子才智亦不比男人差。只是女子不读书,没有独立谋生之本领,故事事只能依靠男人,这样才不得不受制于男子。因此,我们的社会,必须让女子读书,提倡男女平权,在家庭实行革命。

出版那天,吴芝瑛拿着报纸跑到秋瑾家,冲秋瑾兴奋地说:“璇卿,你看,这不是登出来了吗?”

秋瑾捧了报,亦是喜出望外,说道:“我还有许多话要写出来呢!”

晚上,王子芳不知怎的知道这“鉴湖女侠”是妻子璇卿,拿着这份报纸就回了家。他气急败坏地对秋瑾说:“你竟然写这样的文章!一个女人这样做不太丢人了吗!”

“你害怕了吗?”秋瑾反倒异常镇定,她感到“家庭革命”似乎就要从她自己开始了。

又过了几天,吴芝瑛兴冲冲地跑来对秋瑾说:“这几天,外面又叫嚷革命,说不久朝廷要派五大臣去西洋考察,实行”新政“我看咱们女子也不能落在后头,如今京城里的妇女都缠小脚,我想组织一个”天足会“让大家都放开脚,跟外国人一样,你看如何?”

“太好了!这可是个好主意!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姐妹饱受缠足之苦。你发起,我参加。”秋瑾非常高兴,至今仍深深记得幼年缠足时的痛苦,所以对这事极其热心。

秋瑾说做就做,她不仅自己放了脚,而且马上召集家里佣妇,要她们三天之内也都把脚放了,否则便辞退她们,并答应给她们每人一双“文明鞋”。同时她宣布自己女儿灿芝永不缠足。之后,她又四处奔走,到自己熟悉的人家宣传天足的好处,劝女人们放足。

王子芳听说此事极其恼怒,一天午后和秋瑾大吵一场:“这成什么体统?自己不缠足也就罢了,还要到处嚷嚷。现在衙门里都拿此事当作笑话耻笑我。”

“女人也是人,不能让她们守着一双小脚痛苦一辈子。”秋瑾斩钉截铁地说:“你们男人为何不也缠上脚试试?”

“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死从子,这些祖矩你懂不懂?我不能让你败坏了家风。”

“家风?你给儿女们立了什么家风?”秋瑾毫不相让。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们这么干,就是男女平权,就是家庭革命?”王子芳语气软了下来。

这时,一个老家人走进院子,手里捧了一个朱漆描金的拜盒,禀道:“老爷,曾家二爷来了贴子,请您过去。”

“嗯,知道了。”王子芳接过拜盒,趁势到里间去换衣服。他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张粉红纸印的妓院请客票。上书“飞请大人即临韩家谭春喜阁一叙。”署名“曾××”。

王子芳让丫环秀蓉给他拿出崭新的花缎袍子,腰间佩上扣带,四周叮铃噹啷地挂上打簧金表、槟榔荷包、汉玉刻件。再戴上翡翠戒指。穿戴整齐后,又对着西洋镜顾影自怜地梳一下发辫,戴好闪亮的黑缎红结西瓜帽。正待出门,突然看见身后的丫环,便转身喝道:“还在这儿愣什么?吩咐门房备车马。”

“是!”丫环答应一声,急步而出。

看着王子芳的背影,秋瑾从窗口回到桌前坐下,缓缓地拿起一本书,脸上是一片深沉的寂寞和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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