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去韩国访问，正是该国旅游旺季，从大陆腹地来到半岛的我，切身感受到海洋性温暖湿润的气候带给韩国山川大地的一派盎然生机。韩国友人总是谦逊地对我讲，以中国历史文化之悠久博大，加之两国几乎相同的文化背景，到韩国实在是没有多少人文景观可以观赏。开始几天我对此也有同感，虽然此行在了解韩国的历史文化方面获益匪浅，但其人文景观的规模气势乃至历史编年都无法与祖国同类遗迹相提并论。然而，在离开韩国时，却有这样几件人文景象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
有人说汽车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它不仅可以代步载货，也是现代化的代名词，它集中体现了现代的一切科技成果，成为各阶层人们竞相追求的对象。一些国家还出现了“汽车文化”这样的专用名词，这里的“文化”两个字按经典教科书的解释应该是汽车所显示的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综合国力以及生活水准等等。所有这些都是以其基本功能和舒适程度作为判别标准，很少有人提到其中所体现的人文精神。
韩国的出租车是城市公共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如果不是戴着顶的士帽，你很难从车的大小和外观上把它与其他轿车区分开来。韩国出租车的的士帽都是以当地的市花市鸟作图案制作的，如汉城的无穷花、釜山的海鸥鸟。但的士帽区分为红色和绿色黄色等，有红色的士帽的车身涂有两条醒目的彩带，而其他车则没有。韩国友人告诉我，红色的士帽加彩条的出租车称为“模范出租车”，由政府评定，司机必须做到一年中不发生一次事故，此外还有许多硬性的考核指标，确保每辆车时刻为乘客提供更快捷、更安全、更周到的服务。但模范车的起步费高达约4000韩元，合人民币28元左右，普通车则只有它的一半。我怀疑这样大的收费差距会影响人们的选择，失去评定模范的本来意义，朋友劝我不要先入为主凭空议论，待试乘之后再说。
那天上午我们从住地前往一处设在山区的会所开会，选择一辆模范出租车作为代步工具。司机身着制服戴白丝手套，恭敬地拉开车门，待入坐后帮我们收拢散落在车门框上的大衣襟，然后轻轻地关上车门，汽车平稳地起步滑动了。车厢内白色的枕套，洁净的车窗和一尘不染的内装饰，使车内的空间增大了许多。在前排座位之间的空隙安放着微型小货架，上面放着几个玻璃小瓶，内有口香糖之类的小食品，明码标价，由乘客自行购买享用。小货架下面设置有CD歌曲选择器，客人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播放乐曲。前排坐椅的靠背上，挂着一幅用中日英三国语言写成的告示，告诉你可能在乘车途中碰到的各种困难和解决困难的途径，以及相对应的电话号码，其中有一个号码竟是打给法律咨询机构的。司机仪表盘前的设置复杂多了，有电子地图、计价器，还有一部与公司联络用的系统无线电话，简单的几件设备把“数字韩国”的信息平台架设到出租车上。司机专注地开车，始终不说一句话。我提议午餐吃有乡土风情的农家烤肉时，韩国朋友一时想不起合适的地点，随即用韩语征询司机意见。司机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们：去海边牧场园，那里有传统的炭火烤肉。征得我们同意后，司机用电话帮我们定好了座位。由于有电子地图的指引，出租车避开了早晨上班的车流高峰，如期到达会场。
下车后朋友告诉我：这就是模范出租车，它随时准备满足客人碰到的各种要求，万无一失地维护乘客的安全，使乘客感到来韩国访问和在家里一样方便。当然价格上的差异会影响模范车的“上座率”，但政府对模范车的燃油实行价格补贴，使司机的收入略高于普通出租车，也对出租车行业的服务水平的整体提高起到明显的导向作用。
看来汽车文化不仅应该包括设计理念上的人文观点，使其更加舒适，还应当包括汽车在使用过程中营造对人的理解、包容和尊重的氛围。
二
有人说塑料是人类最愚蠢的发明创造，因为它难以实现完全生物降解回归自然。世界上相当一部分著名科学家都认为：地球的温度在慢慢上升，并以金星温度失控使其表面达到五百度的温室效应为例，指出人类如果继续没有节制地污染自己的家园，最终可能被迫迁往其他星球，尽管这一现象短期内不会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生存。环境保护者们特别愤怒地谴责滥用塑料制成品，随意丢弃塑料垃圾，造成白色污染的行为，呼吁人们使用能够自然降解的代用品。
这次去韩国访问，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塑料及合成纤维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作为已经基本实现工业化的国家，塑料工业在科学技术粘合剂的强力作用下，出现了轻薄挺括的面料，铺就了柔软艳丽的塑胶地砖，合成出透明高贵的水晶玻璃。就连由七碟子八小碗形成盛宴的韩餐，不少餐具也选用了精美的塑料制品。但给我感受最为深刻的，还是用粗细不等的绿色塑料纤维绳编织的大小不同的网。
韩国是一个岛国，飞机在釜山海边机场降落时，周围的河汊浜湾都被绿色塑料编织网覆盖着，朦胧出绿色田野里水流闪动的倩影，机场的工作人员说这是用工程方法为减少机场鸟害而特意设置的。
那天要去参观济州岛著名的天地渊瀑布。人常说看景不如听景，光是此处瀑布名字的气势，已使我想起了气吞山河的黄河壶口瀑布，想起了贵州灵秀俊阔的黄果树大瀑布，想起了尼亚加拉惊天动地的瀑布群，也想起了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庐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车在停车场刚一落脚，我便快步向隐藏在溪谷深处的天地渊瀑布走去。大约沿溪走了一公里路程，一道山梁挡住了视线，一阵水溅深渊的轰鸣传入耳中。再走近些，两股两米宽的水柱从约三十米高的山梁上飞泻直下，在谷底的水潭溅起无数晶莹的水珠，阳光下生成五彩的气雾，同周围茂密的常青树林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热带风情图。但与祖国许多名山大川的瀑布相比，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将此处瀑布与“天地”二字的浑厚博大挂起钩来。散步踏上归途，溪谷两侧青山翠峰，谷底潺流清澈见底，岸边山茶绿阴成行，小巧别致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我很难想象林中的色彩竟有那样的浓绿，不由得踏上石坎向林中望去，透过绿茵杂草和树根，一张绿色塑料粗绳编织的巨网把大山紧紧地包裹起来，大约有一公里长。我能猜出其中的良苦用心。韩国人用工程措施最大限度地挖掘出塑料的效能，让它静卧在青山绿水间，用顽强的躯体保护林中树木，保护游客生命，保护文物景观。我终于理解几天前走过一段新开辟的高速公路时，在山体被削成斜坡的地段有很多工人在坡上撒网忙碌，他们是在培育绿色，为大山锁住灵性，赋予塑料这种化合物关爱生命的使命。
关于塑料引发的忧虑，韩国朋友的看法是要相信人类的聪明才智，工程产生的问题最终要靠工程的办法来解决。白色污染的可怕之处在于亿万人的随意性，对此也应当设计出一个工程模式来，宣传民众，完善法制，让塑料更多地造福人类。
三
走遍世界各地，著名的人文景观都有翔实记载，有史存遗迹，有人文崇拜。单靠一则传说形成人流如梭的旅游胜地为数不多，釜山的“太宗台”就是一例。
太宗台位于影岛南方尾端，面向日本海，由翠绿的松林和三面环海的奇岩悬崖生成。相传由韩国新罗时代（大约是我国的南北朝至五代十国时期）的太宗武烈王统一三国后来此休闲而得名。站在太宗台眺望台前极目远望，潮起潮落的五六岛隐约在天水一色的波浪中，脚下悬崖峭壁连绵不绝，蔚蓝色的大海风起云涌，地形极其险峻。身后松涛阵阵、山茶摇曳、矢竹葱郁、杜鹃吐红，自然和谐地与周围景观形成了一道美妙的风景线。导游只是重复太宗皇帝曾经到访，并无碑文遗迹佐证，二十年前还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荒芜海岸。大约在七十年代韩国经济起飞的同时，旅游界的人士拾起了这个小题材，修通了四点三公里的盘山公路，建起了形同飞碟状的观海楼，把民间传说做成了大产业。在观海楼前最显眼的地方，还有一尊神色庄重的花岗岩雕像，描述了一位慈祥的韩国老妈妈怀抱一双孩童亲昵对话玩笑的情景。导游说由于这里地势险要，常有些生活中的失意人和厌世者来此地寻求解脱。
为防范这种行为有人主张在山崖下修防护网，在山崖边建安全栏杆，但最终人们还是选择了这尊雕像，让每位走过它的路人想起母亲的爱，听到家人的呼唤，醒悟作人的责任。
下山返回住地时，几辆小轿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一些青年男女打开后背厢，取出运动鞋换在脚上，英姿勃发地开始沿环山公路跑步锻炼。同行的友人说，太宗台如今不仅是韩国著名的旅游景点，还是远近闻名的休闲运动圣地，是老少咸宜的免费运动场。
看来人类社会的发展，既要有刚性的法制规则，还要有柔性的人文环境。所谓“和谐”二字的本意，大概就是刚柔相济吧？
2002年11月初于汉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