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倪小筑做了急救措施,打点滴吸氧,她只是大口呼吸,胸脯剧烈起伏,不停地咳出痰来。护士拿过棉纱给她嘴角擦拭,好一阵慌乱后她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护士松口气,对楚成浩说:“病人需要陪护,留人在。”
楚成浩冷冷地说:“你家电话?”倪小筑睁开虚弱的眼睛,缓缓地说:“别通知他们。”她不能告诉母亲,父亲的事已经够苏黎受的了,若是知道她去求楚成浩,却被羞辱得哮喘发作会更加不知所措的。她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终于破灭了。
“你……”她喃喃地还想要说什么,他却用厌恶的眼神制止了她。他转身就走了,并不多逗留。护士进来换液体的时候才知道她没有陪护,嘟囔着:“那不是你男朋友吗?够狠心的。”
她苦涩地笑了笑,他怎么可能是她男朋友?他恨她,那种恨几乎要撕碎她。直到看到那些文件她终于相信倪宏志真的故意建造了有问题的住宅,但为什么呢?是被胁迫的吗?她不相信楚青海对这事一点察觉也没有,但他已经不在了,谁能证明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呢?何况他真的是因为这件事引发心脏病死亡,倪宏志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是决心要让倪宏志为此事付出代价的。
倪小筑第二天就出院了。想到她的包还在楚成浩的办公室,里面有她的钱包手机钥匙证件,还是要取回来。只是一想到要见他,她的脚居然有些发软。他的目光他的气势都让她觉得不寒而栗,她怕他,她从来没有如此地害怕一个人,但楚成浩让她感觉到了。
迟疑了许久她还是来到凌丰集团。前台的接待一看到她就为难地说:“倪小姐,楚总真的不会见你的,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即使通报上去,还是会被挡回来的。”“我……”倪小筑的鼻翼有些酸楚,停顿了一下说:“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包,我的包在他的办公室里。”她的这句话显得有些暧昧,所以前台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我不上去,你可以派人拿下来吗?”她稳了稳声音说。“那你稍等,我先问一下。”前台说完,开始拨通内线:“楚总,倪小姐来了……好。”她扣了电话对倪小筑一下堆满了笑脸,很热络地说:“倪小姐,楚总请你上去。”“谢谢。”她点点头,朝专用电梯走去。轻轻地叩了叩他办公室的门,推开的时候感觉到有些莫名的紧张。没来由地,她就感觉手脚发凉,秘书正在拿文件给楚成浩签署,他迅速浏览然后大笔签下。秘书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并不多看倪小筑一眼。她的包放在办公桌前,她迟疑地走过去,拿过包抵御性地抱在怀里。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头发凌乱,衣服印迹斑斑皱巴巴,她从来没有这样邋遢的时候,内心一阵凄然。
“楚总……”倪小筑嗫嚅地说,“能不能和我谈谈?能不能帮帮我父亲,他在凌丰33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可以答应你们提出的任何要求!”
“哦?”他终于抬起头来,玩味地看着她,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是说大话吧!”她透过他的目光已经猜到一些,却只能迎着他的目光说:“都答应。”
“你去滨湖路住几日……如果你想要我放过倪宏志的话。”楚成浩低下头,翻着一叠资料用稀松平常又带挑衅的语气说,就像对咖啡店的店员说:“来一杯咖啡。”那种理所当然的笃定让倪小筑感觉羞耻、愤怒、惊惧……却只能把手紧紧握起来,指甲陷进掌心,无望地隐忍。
他对她的要求连一点掩饰都没有,是吃定了她别无选择。就是一点的希望她都会赴汤蹈火,何况他掌握着倪宏志和她家的命运呢?如果他要追究下去,不仅倪宏志坐牢,光经济赔偿就可以要她们露宿街头。苏黎怎么办呢?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一生安逸,她不忍心让她受这样的罪。
“好。”她吐出一个字。感觉到自己的尊严在他面前已经荡然无存。
她缓缓地转身,轻轻地退了出去,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走往地狱,阴森寒冷,哀鸿遍野。也许她取悦了他,讨好了他,他会放过他们。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悲壮,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再也没有办法清白了,她把自己卖给了魔鬼!
乘坐着专用电梯下楼,想想前些日子她还为了乘坐这部电梯费尽心思,现在却已经能够自若地上下,没有人阻拦,这实在是荒唐可笑。
已经有司机在车前等她,见到她出来,拉开车门。连他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交易,看来,她在众人眼里已经毫无尊严可言。她坐了进去,虚弱地说:“先送我回家。”心里只觉得百转千回,一阵阵酸楚的绝望。
她让司机停在稍远的地方,自己走回去。刘嫂来开门,看见她惊呼起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免得母亲听到。
“赵医生来了,在给太太看病。”刘嫂接过她的手包。
“我先去换衣服,让赵医生在客厅等我一下。”倪小筑吩咐过后,上楼洗澡换衣服,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嘴唇蜕皮,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她颓然地把头埋在浴缸里,无声无息地落泪。换上衣服下楼的时候,赵医生已经在客厅等着。
“不要担心,只是气血攻心,情绪郁结。”他看了看倪小筑,“你的脸色也很不好,多注意休息,家里现在都靠你了!”
倪小筑只觉得有说不出的难受,昔日这里多热闹呀。但现在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唯恐避之不及。倪小筑吩咐刘嫂跟医生去取药,然后上楼去看苏黎。她睡着了,床头柜上放着影集,倪小筑轻轻坐到床沿,给母亲捻了捻被角,母亲已经顾不上化妆,人一下就显得苍老许多。倪小筑拿过影集来看,都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有空闲时倪宏志都会抽时间陪她们去国外旅行,苏黎喜欢欧洲,他们几乎把欧洲所有的国家都走遍了,倪宏志甚至在法国枫丹白露小镇买了一栋木屋,可以让苏黎年年过去小住。那里景色极美,有大片的针叶林,橡树、桦树、枥树,挺拔笔直。秋天的时候,小径上都是枯黄的叶子,踩上去沙沙的声响,很美妙。
倪小筑自己更喜欢威尼斯,那里的水波泛着青蓝色微微氤氲,天气清丽,蔚蓝天空丝丝白云,干净得一塌糊涂。
照片里的他们多么幸福美满,只是现在,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看着照片,更觉得难受。”是苏黎幽幽的声音,她已经醒来。
“放心,爸不会有事。”倪小筑轻轻地说。
苏黎重重地叹了口气:“以后我们母女该怎么生活?”
“还有我。”倪小筑伏在母亲的身上,手紧紧地握抓住她的手,像小时候那样。
她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只对苏黎说还有工作没有做完要回公寓去一趟,让她记得吃药。走的时候她又抱了抱母亲,知道这样去后,她再也不是完整的自己。
司机把她带到滨湖路一栋德式小洋房,红砖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浓密的叶子,粗而密的枝藤脉络,院子里静静地开满了九重葛,紫玉碎红的颜色煞是好看。房子里有管家和用人,见到她来,只是喊小姐,并不热切。倪小筑揣测他常常带女人来这,所以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用人引她上楼,是木质的地板,有些窄的楼道,过道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清风高雅的感觉,卧室在尽头,有个弧形支出去的露台,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湖边的景色。
窗帘是金丝绒的,面上一层带白色流苏的纱幔,把里层金丝绒束起来,纱幔就随着风微微摆动,很清逸。倪小筑的目光落到了床上,她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手工的香樟木,雕着镂空的花纹,散发出淡淡的檀香气。
卧室的里间带暗房,是个书房。整面墙的书柜里摆满了书本,还有琴谱,想必以前住过的某个女子是喜欢弹琴的,难怪楼下客厅摆了一架三角琴。书桌上是工笔莲花团骨的笔筒和墨宝,摊开的一本书,一本《工程造价计价与控制》,她想这应该是楚成浩看的书了。
她从书柜里竟然找到隈研吾的《十宅论》,这本书她找了许久,没想到会在这间书房里看到。晚餐的时候用人进来敲门,问她在楼上还是楼下用餐,她没有胃口,说不用了。
她拿不住楚成浩今天会不会来,她就像他的猎物,捉到了却不一口吞咽下去,只是放在掌心把玩,这个过程是令人恐惧的。她坐到阳台上去看书,夕阳西下,天际是一片艳红,她好半天也没翻过一页书,内心纠葛,即使是喜欢的书,却也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