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朱的死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带我去上天的人了。明清说的很肯定,除了跟随他,没有任何别的途径可以上天。可是,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他的影子。不得已,我只有重新回到许花子的身边。现在,许花子已经正式和明清结了婚,她的身份也有了变化,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是陪明清睡睡觉的女神仙了,而摇身一变成了“马夫人”。公司里的人见到她后,都喊她“董事长”,他们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真让我觉得可笑。懂事?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不懂事么?更可笑的事发生在他们的婚礼上,明清竟然当着大伙儿的面要亲许花子的嘴,而许花子呢,竟然也让他亲。这像什么话呢?一个人把舌头伸进另一个人的嘴巴里搅来搅去的,好象吃面糊的饿死鬼一样,真是让人看着就难受。以前许花子也想吃我的嘴,但每回都被我推开了。我吃过猪的嘴,也吃过牛的嘴,当然都是腌干风好以后做成的美味佳肴,猪舌头被我们称为“口条”,牛舌头被我们称为“啭头”,味道好极了。但人的舌头我是不想吃的,即便是像许花子这样的神仙的舌头,我也不想吃。我听见大家都在大声喊“好!”,我看见吃完嘴巴的许花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就觉得许花子越来越陌生了。
我还听见大家在私下里议论,说这家公司原本就是许花子的,准确地说,是许花子父亲创办的,因此,说到底,它是属于许花子的。但是我却不这样认为,根据我的观察,许花子好象对这个公司没有什么兴趣,她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正儿八经地上班下班,我也没有见过她去什么办公室之类的地方,她整天除了睡觉,和我上上天之外,就是开着她那辆宝贝车四处兜风,回来时总是大包小包拎在手上……许花子的兴趣究竟在哪里呢?
婚礼过后我更少见到明清的影子了,听人说他现在比以前还要忙呐,无论大事小事他都要亲自过问,他不相信任何人的话,包括他自己说的话也要由他亲自去推翻。为此,公司里的员工都很怕他,尽量远远地躲开他。在那段时间里,在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我一个人不怕他,不仅不怕而且还满世界找他。其实,我找明清也没有什么事干,但不找他就觉得更没有事干,因此找他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在找不到明清的时候我只有去找许花子玩。随着肚皮的渐渐增大,我发现,许花子对上天这件事的兴趣也越来越小了。有时一整天她就抱着肚子坐在床上看杂志,我看她也没怎么看进去,否则的话,她是不会天天看同一本杂志的。当她翻杂志的时候,我就翻她。我翻她的睡衣,短裤,头发,我一边翻一边哼哼唧唧。干什么呀你!许花子每次总是用杂志拍打我的手,住手啊,傻瓜!她让我不要找了,她说,我的腰早就不在了。但我不相信,我总是埋着头,不顾一切地继续在里面费力地翻找,找得口水直流,气喘如牛。
傻瓜呀,有一天许花子对我说,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不是个傻瓜,而是个聪明蛋,你会不会恨我呀?
恨?我问,什么是恨?
恨就是,……,唉,我也解释不清楚了。傻瓜,你说,什么是恨?
我摇摇头。
许花子突然哭了起来,在哭声中,她又突然猛一甩头,像变了个人似的,厉声说道:我要把他杀了!
我问,你要杀谁呀?
明清!许花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明清才是最该死的人。
听许花子这么一说,我有点着急了,心想,如果她真的杀了明清,那么我永远都上不成天了,不行,我得赶快通知明清,让他早点做好准备,跑得越远越好。
但许花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把我拽得紧紧的,连指甲壳都掐进了我的胳膊里,一些血顺着我的膀子流了出来,滴到了被单上。与此同时,我看见许花子的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来。
“快,傻瓜,快去喊人,我要生了!”许花子呻吟道。
我冲出门站在过道口大声喊叫道:“快去喊人,她要生了!来人啊……”
在我的喊叫声中许多人从下面冒了上来,把过道堵了个严严实实。这栋楼里怎么会有这么的人啊,平时他们都藏在哪里呢?由于我并没有说明究竟是谁要生了,因此他们大概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有的人还在开玩笑地问我:“傻瓜,是不是你自己要生小傻瓜了?”我翻了那人一眼,才想起自己话可能没讲清白,于是补充道:“是许花子!”一听说是许花子,大家便慌了手脚,纷纷问道:“马总呢?”“马总好象一大早就出去了。”有人回答。“赶快叫救护车!都让开!”这时,我看见一个男人拨开人群从下面冲上来,眨眼工夫就冲进了许花子的房间里。
没多久,许花子很快就被一辆呼啸而来的面包车带走了。
在许花子被人抬下楼以后,我和明清面对面地坐在许花子的床边,我看着床单上的血迹问道:“她会死吗?”
明清回答道,怎么会呢。
我说,你呢?你会不会死?
我?明清说,谁说我会死?
许花子,我低声说道,她要杀了你。
明清“咦”了一声,懒洋洋地嘀咕道,不知道谁要杀死谁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后来,我在走廊里碰见了许花子。她穿着条纹睡衣睡裤,蓬头垢面的,趿拉着拖鞋,扶着墙根慢慢往前挪着。我跑过去,想扶她进了卧室。
我问,傻瓜呢?
许花子冲着我吼道:滚远点,你这个傻瓜,都是你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后来我听人说,许花子肚子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儿子,是块石头,那人说,还没有生出来就闷死在肚子里面了,不是石头是什么?你这个傻瓜,说了你也不懂。
我当然不懂,但我知道,许花子根本就没有给我生什么大傻瓜,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我更傻的人了。
8
好在明清的高楼基本上建成了。
有一天半夜,我的房间里先后进来了两个人。先进来的是许花子,她最近又开始频繁地来找我上天了,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她将上天的时间都改在了晚上进行,一般都是在半夜以后。她有我房门的钥匙,想上我的床易如反掌。现在的问题是,我对上天的兴趣没有从前那么浓厚了。我说的是真话。在与许花子这么多天的交往过程中,我已经越来越明白,许花子心目中的那个“天”与我想去的那个“天”很有可能并不是同一片天。她的天不过是间黑乎乎的小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原来还有些水但现在也快干枯了,进去有什么意思呢。没意思,实在没什么意思。但许花子却认为有趣得很,只要有点力气,她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把我从梦中拽出来,说道,傻瓜,走,咱们上天去!我觉得现在是许花子赶着我上去的,我像一头牛,被她抽打着往天上跑,有时候我恨不得把她从屁股上颠下去,重重地摔到地上去。
不过,凡事都应该一分为二地来看,就像我父亲经常教育我的那样,你不能只盯着事物的一面看,而是应该从事物两面来接近事物的本质。父亲就是这样说的,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懵里懵懂的,但现在我多少具备了些理解事物的能力。这都是与许花子交往的结果。在与许花子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比方说,我以前只晓得自己是个傻瓜,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但现在我知道了,我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还有,以前我只对牛感兴趣,但现在,除了牛,我对女人尤其是像许花子这样的长得像神仙似的女人也充满了兴趣。女人真是个有趣的东西,什么地方都长得和男人不一样。是啊,真是不一样。你瞧,这个许花子,她的身体就与我截然不同。她的脸看上去是这样的柔和,她的皮肤是这样的水滑,她的身子从上到下都是这样的柔软,仿佛一只装满了泉水的暖水袋子,只要你轻轻摇晃一下,它就会冒出水汽来,还能够听见里面发出“咕咕咚咚”的晃荡声。无论她爬到我身体上面还是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下面,她都会惊叫,并能够通过自己的惊叫声把我带往一个异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欢乐。这就是许花子。这就是女人。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有痛苦,有仇恨。仇恨是什么意思呢?按照许花子的说法,就是去杀人,而且她要杀的人竟然是她最不该杀的人:明清。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尽管我也对明清的意见大得很,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去杀了他。我不杀人,所以我对要杀人的许花子是有看法的。
那天晚上许花子正集中精力赶着我往她的天上跑,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因为我的精力不够集中,因此尽管来人的脚步声很轻,但我还是听出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闪到床边,凑近我们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笑道:
“算了吧,你们这是何苦呢,上不去的!”
我一挺身就把许花子掀在了一边,我说,明清啊,你总算来了。
明清拍了拍许花子晃动着的高翘的屁股,吩咐道,快穿好衣服,一起跟我到天上玩去!
许花子好象很不情愿从半空中下来,她趴在我的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但我一挺身就将她掀开了,我说,带我去吧。在我四处找衣服穿的时候,许花子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我听见她说,找死啊,傻瓜!
就在我们手忙脚乱之际,明清在一旁催促道,快点,你们这两个呆瓜!我先下去了,你们马上下来!
我穿好衣服,站在床头等许花子,她磨磨蹭蹭的,好象一点儿都不着急。我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我说,明清要走了,他要一个人上天去了,你快点好不好?不好!许花子回答道,我偏要慢一点。接着,她叹了口气,说道,反正人人都只有一死,越快死得越早。我干吗要快?我干吗非要听从他的安排不可呢?你以为他真的能够带你上天去么?傻瓜,他在骗你,也在欺骗他自己!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就对这件事作了结的,看来都是你们逼我这样的……
我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现在没有心思听你唠叨,咱们还是赶快下去吧。
许花子说,你会后悔的。
许花子问,你会后悔吗?
我摇摇头,拉起她冰凉的手朝楼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