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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良如血(1)

挂在天上的月亮薄而透明,清冷的光辉洒下,宋雅杰的记忆在秋意里行走。枯叶落在看守所的墙上的声音,令她想起桂花村,许多有故事的夜晚,卷起落叶一样向她走来,她很伤感。原来,伤感是白色的。

今天的提审她认为不能称其为提审,是听噩耗。

“你丈夫郭德学受过骨伤吗?”刑警李军问。

宋雅杰一怔,不祥之感爬上心头,一种希望玻璃一样破碎。寻丈夫不见的时刻有人问起他是否有骨伤,刑警来问更是凶多吉少。

“问你呢,宋雅杰。”李军问。

“啊,他怎么啦?”宋雅杰问,忘了只许回答问题,不能向刑警提问。

“郭德学受过骨伤吗?”李军再问。

“受过。”她答。

“什么伤?”

“小时候骑驴摔的。”宋雅杰说。

“摔伤具体位置?”

“左胳膊骨折两截。”宋雅杰比划自己的肘关节上方,“尤村长的爹给接上的,他是黑狗先生。”

刑警对黑狗先生白狗先生不感兴趣,他们要甄别、确认死者是郭德学。

“你知道他的血型吗?”

“AB型。”刑警问。

一切对上号,完全吻合,死者是郭德学无疑。

“他死了吗?”宋雅杰问话有股冰冷的气息。

在场只李军和小王,谁也作不了这个主。

“你们不肯告诉我,我不问,他一定死了,煤矿出事死的。”宋雅杰喃喃地说,“他死了,我知道。”

“宋雅杰,你怎么知道郭德学是煤矿出事死的?”刑警追问。

“他给我托梦……”宋雅杰说她几次梦到煤井透水,眼见郭德学给大水淹死。

“你到过煤井?”刑警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透水?”刑警问。

“德学说过,他挖煤的井上面就是人工水库,哪一天掏漏了,他们都得淹死。”宋雅杰想起丈夫曾经说的话,她说,“我梦见水灌进煤井里,像灌耗子似地淹死他们。”

假如煤井透水,还真和她描述的差不多。这女人真神了,她竟然梦到煤井透水,和警方的猜测不谋而合。

李军所掌握的知识中,有心灵感应的故事。美国有一对孪生姐妹,分别生活在两个州。一天,妹妹骑马摔下来,踝骨骨折。远在另一个州的姐姐,忽然感到脚踝处疼痛难忍,无缘无故的疼痛,正在她纳闷之际,妹妹打来电话,说她落马摔伤了脚踝骨……世上发生过许多至爱情深的人彼此之间有心理感应的故事,宋雅杰当属此种情况。

监房靠近高墙,黑大的墙影遮挡住月光。她感觉心里忽然黑暗起来,希望之灯摇曳即将熄灭,身体蜡烛一样瘫软下去。

“德学死了吗?”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刑警问她郭德学受过什么伤没有,她敏感到突然失踪的丈夫可能被警察找到,可不是活人,活人警察怎么问他的骨头伤过没有。假如是这样,她要背负终身的愧疚。

“我对不起女儿。”宋雅杰有一天说。

桂花村的土炕上,身体好起来的宋雅杰强烈地想女儿,十多年中对丛众的思念断断续续,如今思念如河水昼夜在流淌。她忧伤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郭德学。

“等你病好利索,我们去盘山找她。”他说。

“你尽说傻话,我是被通缉的逃犯,敢在盘山露面?”

“十多年啦,警察还会抓你?我看认不出来你。”郭德学说。

“唉,你有时很小孩子(天真)。”宋雅杰清楚自己的处境,十几年没让警察发现,桂花村太偏僻,很少有人到此。加之尤村长的袒护,她才得以潜伏下来。一旦出了村子,如出洞的兔子,就暴露在猎鹰的视野里,相当的危险。

明白了这个道理,郭德学有了另外的打算,他说:“孩子慢慢找,我们攒点钱,她总要上学、找工作、结婚,处处都要用钱。”

宋雅杰感激的目光望着郭德学,说:“你是我男人,从今天起,你是我的男人。”

“一年前我钻了你被窝就是了。”他说。

“不是,一年中你占了我的身子,并没占我的心。”宋雅杰动情地说,“现在我完全给你。”

“心和身子?”

“还有女儿。”

“雅杰!”郭德学为自己做父亲而感到自豪。

桂花村人眼里,郭德学与孤老棒子,光棍,鳏寡孤独,四大硬这些词汇连在一起。

四大硬一词来源民间的歌谣《四大硬》,其文是:门洞子风,练武的功,光棍的××,铡刀钉。

说郭德学是铡刀钉有些牵强附会,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光棍,有老婆白菜啊,只是白菜死后,他的被窝里空荡一段时间。村里人归类他四大硬范畴,有咒骂他的成分。

有毛不算秃,村俗郭德学有女人,有儿女就摘掉光棍跑腿的帽子,村民极宽容,没人计较他用何种手段弄来模样不错,皮肤白牙齿白的外乡女人。不然,警察早抓走了她。

郭德学要外出打工挣钱,选择了挖煤,也就选择了危险。

“挖煤太危险。”宋雅杰企图说服他放弃,改做其他活计。

“挖煤挣钱多。”郭德学死认这个理儿,他说,“我攒够一笔钱,给丛众,她念大学需要钱。”

郭德学为未曾谋面的女儿走进死亡之井,捆住他的不仅仅是危险的锁链,还有毫不相干的阴谋。

宋雅杰尚不知郭德学死于非命,更不知道死于一场阴谋。

在接近房顶开启的窗户,透进城市的气息,宋雅杰分辨出十几年前的味道。海家有股特别的香味,是苍兰花释放出来的。陈慧敏爱养苍兰,摆满屋子。

海螺的身上熏染着苍兰香气,抱起她来就像抱起一簇苍兰花。

“陈阿姨,她的名字叫苍兰多好呀。”宋雅杰说。

陈慧敏只当是保姆随便说的话,没深去想保姆与这个女孩将来可能发生的故事。她说:“有人说海螺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未来事情的声音。”

“一切声音?”宋雅杰问。

“是,幸福的声音。”

宋雅杰耳朵放在女孩子胸前,听呀听,以后的日子里,她真的听到了,她长大了,扑向自己的怀抱里,叫妈妈。或许,宋雅杰最早听到女孩的心声,才萌生带走她的想法。

“丛众啊,你在哪里?”宋雅杰内心深处呼唤。

宋雅杰清楚自己走不出监狱的大门,寻找女儿原指靠的人,现今生死不明。真的死了,这辈子恐怕就见不到女儿。

“哪怕见上一面,死也闭眼了。”宋雅杰哀伤地想。

梅国栋的心情比眼前的秋天苍凉,就在昨天晚上,海小安向他汇报前一段的破案情况。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摆在面前:鬼脸砬子煤矿冰山的一角浮出水面,更大的案情在下面,种种迹象表明,一批人要卷入此案。包括政府官员、执法人员,这是他心情沉重的原因。

“死尸是郭德学。”海小安汇报了去桂花村的调查结果,以及宋雅杰对死者左胳膊骑驴摔骨折的确认,他说,“据宋雅杰的交代,郭德学和另外十三名农民矿工在卐井挖煤。”

“又是卐井。”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卐井。”海小安说,“卐井有重大隐情。”

“你认为是什么隐情?”梅国栋问。

“大案要案。”海小安说。

“噢?”梅国栋惊讶海小安和自己看法一致。

李雪峰失去鬼脸砬子煤矿,不具备购买实力的刘宝库出人意料地出巨资买下该煤矿。服刑的李雪峰遥控赶尸,起初,警方以为是闹剧,可李雪峰坚持说此人是鬼脸砬子煤矿人害死的,现在得到证实,郭德学确实在卐井挖煤,而且不明不白地死掉。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卐井隐情重大。”海小安说。他做了如下的分析:从我们目前获得的证据看,卐井在赶尸事件发生的前几天还生产,可是刘宝库给我们提供的矿工名单,都是以前的下井人员,那同郭德学一起下井的十三名矿工名单,刘宝库为何不给我们提供呢?说明他不敢提供,不敢提供的背后,肯定隐藏着重大案情。

“我同意你的分析。”

“梅局,我觉得,炸卐井的事件不那么简单。”

梅国栋一愣。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炸井,其中必有蹊跷。”海小安说。

梅国栋的心如上紧了发条,哒哒地向前走。海小安到来前,他推断卐井有重大的案情,希望海小安能推翻自己的推断。可是,海小安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推断的正确。不愿看到的事情即将看到,梅国栋的心无法中规中矩地走。

“梅局,我申请离开专案组。”海小安说。

“为什么?”

海小安面带难色,想说又罢。

“那我替你说。”梅国栋直截了当,说,“你觉得鬼脸砬子煤矿与市安监局有牵涉,炸卐井有问题,你父亲是安监局的局长,是他指挥炸的矿,所以你避嫌。”

“不仅仅是。”

“那是什么?”

“我怀疑我爸与鬼脸砬子煤矿有染。”

“有染?”

卐井炸掉,与安监局有关系,可以肯定安监局和鬼脸砬子煤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不能随便推测与一把手局长有关,至少是他清楚卐井怎么啦。

“你顾虑不无道理,但是我不能批准你。”梅国栋明确表态,理由是:相信海小安的觉悟,对他无比信任。

“梅局,我……”

“别讲了。这个案子初露端倪看,是一桩大案,它可能震惊盘山乃至全国,没你不行。”梅国栋说,“我准备亲自上这个案子,你做我的副手,任副总指挥。”

海小安感到肩头的重量,局长亲自上阵,案情重大不言而喻。申请回避不批,局长对自己的信任也不言而喻。

“小安,我给你看件东西。”梅国栋取出一个信封,说,“你认真看一看。”

海小安打开信封,抽出信瓤,短短的几行字,说鬼脸砬子煤矿运煤车翻车,是有人破坏,四黑子在车闸上做了手脚。署名是鱼鹰。

“信直接寄给我的。”梅国栋说。

“又提到四黑子,两起命案都有他。”

“谁在操纵他杀人呢?”梅国栋认为四黑子是杀手无疑,幕后有元凶指使他。

“弄清四黑子杀人的目的是关键,”海小安建议道,“有必要监控四黑子,或秘捕他。”

“目前都不合适。”梅国栋说,“记得给我们写举报信的鹭鸶吧,我们来分析一下,两封信是否出自一人之手。”

鹭鸶——鱼鹰,意思相同,两封举报信都是手写的,笔体相差却悬殊。前一封字极一般,后一封则有体,看出习过帖。但是从署名取意思相近,两者似乎有一定的内在联系。

“我倾向于两个人。”海小安说。

梅国栋不是倾向于两个人,就认为是两个人。他一层层推理:李作明之死,联系上四黑子,郭德学的死也有四黑子。那么,四黑子都和鬼脸砬子煤矿有关系,最后都集中到卐井。

“如果说第一封举报信是李作明写的,那么第二封信是谁呢?”海小安提出疑问。

“问得好!”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李雪峰。

“应该再次提审他。”海小安主张提审李雪峰,他说,“问清李作明是不是他的人,假若是,李作明的死好解释,如不是,卐井更神秘,或许还有更大的隐情我们所不知。”

“上次李雪峰要见我,他说得吞吞吐吐,像似有什么事没讲。现在看来,李作明就是一个秘密。”梅国栋说,“将李作明已死的消息透露给他,大概他能转变态度,停止私下搞什么报复,积极配合警方揭开鬼脸砬子煤矿的神秘面纱。”

“我去监狱,梅局。”海小安说。

“还是我去和李雪峰谈。”梅国栋说,“明天你就进入鬼脸砬子煤矿,形成一种高压态势,或叫敲山震虎。”

“梅局,四黑子怎么办?”

“先不动他,搞清他的活动。”梅国栋说,“他是前台人物,背后的人绝不是刘宝库一个人,大鳄在后面。”

“噢,梅局,有一个人经常在鬼脸砬子煤矿出现。”

“谁?”

“安监局的张扬。”

“张扬?”梅国栋说,“监管科长。”

“就是他。”

“此人非同一般。”张扬在梅国栋脑子里挂号的,他说,“接待日那天,有个矿主向我举报,说安监局的一个科长是黑道人物,强行向他们收取保护费。”

市公安局长接待日,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小矿主,问梅国栋:“有人强行收取保护费,你管不管。”

“管。”梅国栋坚决地说。

于是小矿主详细讲了罂粟沟的黑色K日。

“岂有此理!”梅国栋震怒。

“我们怕过13日,即K日,矿矿要上贡。”小矿主苦不堪言的样子,再次使梅国栋更加愤怒。

“对不起,是我们公安工作没做好。”梅国栋真诚地向矿主道歉,“我保证再不会发生此事。”

“局长,你是青天大老爷啊!”

梅国栋对海小安说,他已命治安支队去处理此事,看调查后的结果,然后决定是否立案。张扬如果牵涉鬼脸砬子煤矿的事,并案处理。

关于进驻鬼脸砬子煤矿的具体细节,梅国栋和海小安做番细致的研究。

妈咪的态度很不友好,对着四黑子直劲儿叫。一般的情形都是妈咪站在楼梯上,时时做好逃回二楼的准备。

四黑子住在一楼的一个房间里,大部分时间呆站在一楼宽大客厅里。

“小嫂,你管管狗。”四黑子说。

许俏俏不屑四黑子,在她眼里他不如妈咪,坏的和坏的比,比出了更坏的。听他说什么都不顺耳,她纠正他:“我是秘书,不是什么小嫂。”

“喔,许秘。”四黑子急忙改口。

“是秘书。”她二次纠正。

“许秘书。”四黑子柔和时是水,豪横时是石头,凶恶时是狼。在库哥的情人面前,他水一样:“那什么,让它对我友好点儿。”

妈咪在两天后就不了,见到四黑子如临大敌,惊慌逃走。

“你对它……”许俏俏怀疑他对狗使了什么坏,不然妈咪突然怎么怕他起来啦?

“真的没碰它。”四黑子说,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二楼卧室里,许俏俏说:“四黑子也不知对妈咪怎么啦,它见他就躲,也不敢叫一声。”

“四黑子不说谎,说没干什么就没干什么。”刘宝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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