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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泥沙鱼龙(4)

一听说大帅要来视察,先锋营领队立刻下令集合,列队欢迎,接受检阅。郭子兴来到一看,不由愣在那里。往常集合,这些人伍不久的乌合之众,总是拖拖拉拉,队形凌乱不整。今天竟然大变了样子,不但集合迅速,而且队形特别整齐。询问领队才知道,这是朱重八来到后,帮助领队做出的成绩。再看站在前列的朱重八,挺胸注目,一派威武夺人的气概。郭子兴不由心中暗喜。

解散之后,汤和跑到老友面前,照着前胸就是一拳:“重八大哥,我可把你盼来啦。听说,你在这儿干得不错!”

“兄弟,别提啦。我这条小命,差一点葬送在你的手里。”

“那怎么会?”

重八把接到汤和的信便立刻来投军,却被当成奸细,差一点被砍头的经过,简单地向好友做了介绍。汤和跺脚惊呼道:

“好险哪!你怎么不把我的信给大帅看看,证明是我约你来的呢?”

“你的信,我怕路上被粧子搜出来惹麻烦,动身前就把它烧掉了。结果,差一点搭上一条命!多亏大帅慧眼识人,不然,我们兄弟今天就见不着面啦。”“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干,我保证大哥前程远大。”

“托兄弟的福吧。”

“大哥,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重八指指身旁的土坎:“汤和,说来话长,咱们坐下来说。”

重八将这些年的遭遇,出家当和尚,四处游方,结交白莲教,差一点被鞑子杀死,以及重回皇觉寺,又遭到长老监视等往事,向老友一一叙述。正说着,亲兵来传,大帅叫他们进营房有话说。

两人快步奔进营房,来到郭子兴面前打躬施礼,齐声问道:“大帅唤俺们有何吩咐?”

郭子兴微笑着说道:“朱重八,听你的领队说,你在这里带了个好头,帮了他大忙。这证明本帅没有看错人。汤和这趟差使,干得也很漂亮。本帅决定,提升你们两个。汤和进亲兵营当领队,朱重八到汤和手下担当九夫长。怎么样?”

“谢大帅栽培。”两人一齐跪了下去。

“好。朱重八,你收拾收拾,随我一起回帅府。”

“遵命。”重八急忙奔回营房收拾自己的东西。

望着重八魁梧的背影,郭子兴非常得意。想不到,短短一个月,这新兵就表现得如此出众,把先锋营带动得大变样子,得到全营上下一致称赞。现在,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差,看看他的表现如何。如果他确有真本事,往后还要重用他。

到亲兵营不久,朱重八果然接二连三被“重用”——出去执行既困难又十分危险的军务。他没有辜负主帅的信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连立三件大功。

有一天,郭子兴命重八到彻里不花的扎营地进行侦察,要求弄淸敌人营寨的位置,人马的确实数目。他重新装扮成游方和尚,拿着木鱼出城而去。不料,来自荒漠草原的蒙古兵,对于出家人竟然礼让三分。重八利用这一方便,挨个儿到元兵的营寨里化缘。十几天下来,不但把围城敌人的营寨分布,人马数目,侦察得明明白白,并暗暗画下了敌营位置图。返回的路上,他又把一个外出归来的元军探子从马上拖下来,用上首抵着脖子,生擒回一个活口。这一对一的胜利,人人惊诧不已,他被誉为独胆英雄。

元军的围困已达半年之久。濠州城人马的粮秣供应,眼看难以为继。焦急之中,郭子兴又想到了朱重八,命他带人出去打粮。四周是元军的重重包围,莫说粮食难搞,就是搞到了,要想顺利地运回来,也是很大的难题。临难受命的朱重八,丝毫没有犹豫,带上自己的九个弟兄,趁着黑夜溜出元军的包围圈,去了定远县。他找到一个兼任里正的大粮户,开口要借五十担稻米。大户哪里肯借,哭哭啼啼地告穷。朱重八虎起脸,拍拍腰刀威胁道,如能支援红巾军抗元,濠州解围后加倍奉还如不借给,则将当家的带走,回去好向上司交差。有钱的人家,拿着性命比钱财还要紧。大户担心丢了性命,乖乖地备好米,雇上车马,让这群红包头押走。重八押着粮队,趁着夜间大雾弥漫,从敌人的栅寨缝间,安然钻了过去。为部队“借”来五十担稻米,解了濠州粮米不继的燃眉之急。郭子兴一见,高兴得跳了起来。上前搂住重八,高喊:“好兄弟,你立了大功!”当即决定,提升他为管辖三百人的“镇抚”。

郭子兴见重八足智多谋、临危不惧,是个可用之才。立刻又派他回钟离县老家招募兵勇半个月后,重八带着七百条壮年汉子返回濠州。郭子兴大出意料,再次提升朱重八为“总管”。不但把他招募来的七百人全部归他带领,还把他的同乡好友汤和和徐达,调到他的队伍,由他统辖。

连立三件大功,连升三级,朱重八不但成了手握兵权的将领,而且传为佳话。一夜之间,威名大篾。郭子兴更是处处关照,事事倚重。

这一天,郭子兴在后堂当着两位夫人的面,大夸朱重八人才如何难得,自己如何靆眼识人。小张夫人听了,嫣然一笑,附耳说道:

“相公,你忘了?当初他差一点被你砍了头?”

“嘿,最终,我不是重用了他吗?”

“多亏你看出他不是个坏人。要不然,只怕没有哪个能把差使干得这么漂亮。朱重八确实不简单呢。”

“哈哈哈!要不怎么说我郭某人,憩眼识英雄呢。”郭子兴摇头晃脑,满脸得意。

小张夫人压低了声音:“相公,自古以来,功大欺主。那麻子这么有本事,你就不怕他生异心,从背后给你下绊子、捅刀子?”

“嘿,妇人见识!我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呢?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连升他三级,不就是为了收买他的心。不然,我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俺觉得,你光提升他,还远远不够。”

“咦?怎样才算是够了呢?非得我连元帅的坐椅也让给他?”

“那倒不必。”

“那……我就不懂了。夫人,你说吧,我该怎么办,就能叫他对咱不生二心?”

“有一个好法子。让……”

“你快说!”

“让他跟咱们扯着骨头连着肉——我们的富贵有他一份,成败利害也有他一份。”

“那怎么办?你的意思是,认他做我的干儿子?”

“哼,干亲,干亲,一旦有了‘湿气’,可就不亲了!你难道忘了,当年吕布亲手宰了两个干爹?”

“可也是。”郭子兴半晌无语,“唉,那就不好办啦!”

“有啥不好办的?只要相公能听俺的话,就有办法叫他永远跟咱们——条心。”

“你倒是快说呀一一卖啥关子呢?”郭子兴伏身把耳朵伸了过去。

张夫人不慌不忙地说道:“办法是,跟他轧亲戚。”

“怎么个轧法?”

“又糊涂了不是?把闺女嫁给他——叫他做咱们的女婿呀。”

“可是,重八已经二十五六,咱们的女儿太小,年龄不相当呀。”郭子兴失望地坐了回去。

郭子兴生有四子一女。长子天舍已经战死,次子天叙,三子天爵,都是大张夫人所生。女儿小雪,是小张夫人所生,今年方才十四岁。最小的儿子刚刚两岁,是李夫人所生。难怪他一听二夫人的话,便摇头不止。

“俺不是还收养了一个女儿吗?为什么不可以将她许配重八?”

“咦!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呢?”郭子兴站起来猛拍脑袋,接着又坐了下去,“不过,那毕竟是人家的姑娘,怕是咱做不了主呀。”

“养女如同亲女,有啥做不了主的?”

小张夫人所说的养女,是郭子兴的好友马公的女儿。郭子兴刚起事时,有一个姓马的同伙,二人亲如兄弟。为了壮大声势,郭子兴让马公回原籍宿州招兵买马。马公将妻子独女托付给郭子兴,便回到原籍去了。谁知由于麻痹大意走露了消息,回到家乡不久,便被元兵捉住杀了。郭子兴得知后大哭一场。马妻听说丈夫被杀,一病不起,扔下孤女,撒手而去。小张夫人便将没娘的孩子领来收养,呵护倍至,视同己出。马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早到了婚嫁的年龄,只因战事倥偬,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不过,”郛子兴仍然摇头,“你一直说朱重八麻子脸,丑得要命。要是马姑娘也这么看,不就难办了?人家父母不在了,总不能委屈人家孩子的心吧?”

“那倒未必。姑娘虽然不是个丑人,可也不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她未必十分挑剔人家的长相。”

“咳!哪个女人不喜欢仪表堂堂的男子,你怎么知道她不挑剔?”“当然知道。俺在她跟前多次议论朱重八的出众本事,她总是露出钦敬的神气。这不就证明她对重八已经有了几分意思吗?”

“她见过朱重八吗?”

“那倒没有。”

“还是的。百闻不如一见,只怕见了那张让人畏惧三分的丑脸,立刻就变卦了。”

“不。知女莫如母。马姑娘知书识礼,深明大义。她对明君圣贤、勇将良臣的仰慕,远胜过绣口才子,文章里手。俺琢磨着,她一定能喜欢那个又机灵、又有能耐的汉子。”

“好!这事就拜托夫人了。事成之后,我会重重地谢你。”

“怎么个谢法?”

“给你弄几件喜欢的首饰,以及好衣什么的呗。”

“哼,俺就知道,你这人重物轻人!”

“咦?送你珠宝你还挑刺儿,那要我拿什么谢你?”

“拿你的心!”

“怎么,你还嫌我的心不在你身上?这太冤枉我了,你看看孙德崖他们几个,哪个不是十个八个女人围在身边。哪像我,就你们三个……”

“你还嫌少呀?你怎么不跟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庄稼汉比比?当初,刚娶来李夫人,你天天往她屋里跑。自从她给你生了儿子,反倒冷落起人家来了。不用说,你喜新厌旧的老毛病又犯了。你知道人家背地里哭了多少回?你要是再往帅府里弄女人,别想俺们帮你的忙。”

“好哇!”郭子兴扭头看看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李夫人,问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拿我的把,是吧?”

“不,不。”李夫人急忙站起来恭敬地答道,“俺们两个,可不敢给大帅立规矩。”

“谅你们也不敢。”郭子兴又朝小张夫人说道,“我的好夫人,你就别节外生枝啦,你快说,这一回,怎么帮我?”

“你先回答俺,还往回弄年轻漂亮的女人不?”

“哎呀!你就别难为我啦。”

“不答应就算了——狗改不了吃屎。”

“好好。咱家答应还不行?赶快告诉我,你打算从哪儿入手?”

小张夫人缓缓答道:“你,以给重八庆功为由,请他来赴家宴。俺让马姑娘端茶送水,让她把人家看个明白。只要她没有嫌弃人家的意思,下一步就好说了。”

“那就拜托娘子啦!”郭子兴半真半假地长揖至地。

第二天,元帅府里举行家宴,单独宴请朱重八。郭元帅和两位夫人作陪,马姑娘则和丫环一起,敬茶上菜。这是部下难以得到的优待。宴席上,谈笑风生,气氛融洽,简直像家人团聚。

酒过三巡,按照小张夫人的嘱咐,郭子兴让重八介绍他的出身和经历。借着几分酒意,朱重八绘声绘色,详细地介绍了家庭的贫穷和不幸,以及从军前的坎坷逋遇。说到伤心处,竞然泪湿前襟,唏嘘不止。小张夫人自始至终偷眼瞧着马姑娘的表情。只见她一会儿眉梢高挑,露齿微笑一会儿黯然神伤,热泪盈眶。一双细目不住地在客人身上瞟来瞟去,完全沉浸在重八的“故事”之中。撤席换茶的时候,两位夫人退了席,小张夫人把马姑娘拉到一边,装作说闲话,询问她对重八的印象怎么样。

马姑娘坦然地答道:“这人,非同一般,吃得苦,受得屈,计谋多,有本事。”

“说得对!这人将来必然有大出息广张氏急忙补了一句,“唉,可惜呀!因为模样长得丑,二十五六岁的汉子啦,至今还打着光棍呢!”

“要不,怎么说他是个苦命的人呢。古人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长得丑的人,未必没有大福大贵的命。”

话里有话,张氏趁热打铁:“姑娘,你就不想可怜可怜他?”

姑娘分明听出了弦外之音,红着脸问道:“千娘,一个女孩子家,有什么办法帮他呢?”

“明知故问!你嫁给他做麥子,不就帮了他的大忙?你看怎么样?”“女儿的终身大事,干娘不必问俺。”

“咦,那俺去问谁?”

“由你和干爹二老做主就是嘛。”

“我的好闺女,你有眼力!”小张夫人兴奋地拍着姑娘的肩头,“那,俺就让你干爹给你做主啦。”说罢,张氏咳嗽了一声。

这是发出姑娘愿意的信号。郭子兴在隔壁一听,立刻放下茶杯,向重八提亲。他关切地问道:

“朱总管,你的年纪不小啦,该找个家口啦。”

“大帅,你看俺这么个丑样子,哪有愿意嫁给俺的呢。”

“要是有的姑娘不嫌你丑,你愿不愿意娶她为妻?”

“怎么,你不想要老婆?”

“想是想,就怕……”

“有本帅给你做主,你怕什么?”

这真是天上掉馍馍,来了穷人的命。重八“扑通”跪到地上磕起响头:“多谢大帅关爱!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嘿,还不放心呀?这人你认识。”

“哦,是哪个?”

“就是来送茶的马姑娘呀。知道吗,她是本帅的干女儿呀。怎么样,愿不愿意?”

“请大帅做主。”重八再次磕起了响头。

三言两语,一桩亲事便说成了。郭家趁热打铁,立刻布置新房,昭告将士,挑了个好日子,热热闹闹,举行了结婚典礼。

摇身一变,成了郭家乘龙快婿的朱重八,心满意足,满心感戴。把郭子兴视为再生父母。打定主意:终生尽力报效,报答干岳父的大恩大德。

婚后,郭子兴亲自给重八取了官名——朱元璋,字国瑞。重八从此扔掉叫了二十五年之久的乳名,成了堂堂的“官人”。同营的弟兄见了面,都尊称他为“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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