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能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孙芸坐在棋桌前，双目低垂。她低低的深吸口气，抬起泪眼，正对上霍平灼灼目光。
“但是…但是我会努力去试…”第一次，她鼓足勇气看入对方墨玉一样的眸子中，语气因紧张变得结巴。
霍平蹲在她的面前。为她擦泪的手停了停，忽然轻声笑起来。那对漂亮的墨玉眸子里含着一团春意荡漾的湖水，流光溢彩又波光潋滟，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不能移开目光。
“这样啊？”霍平歪了看她，眼中全是怜惜。
孙芸心中如冰侵火炭，手里的帕子也跟着揉成了一团，不由得紧盯霍平的脸色。自己的回答惹恼了他么？
但见霍平释然一笑，温暖的掌心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目前对我来说，这样已经是很足够了。”
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泪水跟着痛快淌下，最初是低低的呜咽，最后变成了痛哭流涕。当着霍平的面哭鼻子原不在计划之内。结果倒变成了放声大哭。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孙芸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她抬起袖子狠狠擦拭泪水，只是这一场倒也哭得痛快淋漓。
霍平叹了口气，不知从哪里抽了条帕子递过来。孙芸也不客气，接过帕子，又擦鼻涕又擦眼泪。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霍平站起身。他微微凝视着窗外的几丛秋菊，金黄粉白的一片铺得满园幽香。
“趁天气好，我带你去院子里转转。”
屋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直到这时方有丫鬟进来重新为两人换上茶点。孙芸这才发现，刚才两人谈话时，身边的仆妇不知不觉中都已退到庑廊外站着，一个两个如训练有素的士兵，竟无一人敢擅自走动。
事后，她向秋平打探：“你们每次是怎么晓得霍平生气了？”
秋平掩嘴而笑道：“我们少爷一生气，嘴巴就抿成一条线，就像这个样子。”说着学起霍平生气的模样。乍一瞧还真是惟妙惟肖。
孙芸抚掌连声称“像！”
秋平忍不住得意：“姑娘来得日子短或许不知，可这霍府中的人个个对少爷的这个习惯都了如指掌。但凡见到少爷那副样子，自然就退到庑廊外站着不敢动咯。”
孙芸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从今往后，再一见你们少爷抿着个嘴，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跑到庑廊外站着，免得引火上身。”
秋平撇撇嘴，打趣道：“姑娘哪是引火上身呢？这府里上下谁没看出来，只要姑娘点个头，我们少将军就差给姑娘摘星星了…”
梵川别院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平静而惬意。住得久了，几乎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孙芸将绿韵阁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番。深色的雁羽帷帐外坠了银香球。微风过处，叮当作响。小花厅正中摆上仙鹤踏龟的铜制香炉，多宝格上放了花斛，隔几日便换上新鲜的花卉。有时是菊花、有时是木槿或玉簪花，不一而足。
到了十月，京城里发生了两件奇事，两件都与孙家有关系。
第一件是有人上书弹劾泰安侯山西漕运中贪墨，折子被留中。不久，泰安侯弹劾自己的亲家公工部尚书孙怀楠结党营私，龙颜震怒，勒令严查。
第二件怪事便是孙家嫁到泰安侯府的嫡长女不仅没有因为孙、赵两家反目受牵连，反而金册受封，成为了三品淑人。而且，请封的折子还是泰安侯亲自上的。
京城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谁也看不懂孙、赵两家摆得是什么局。有说世子爷夫人本就不是孙怀楠亲生的；有说泰安侯扒灰的；种种传闻成了街头巷尾各色人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将军府西席陶先生听到传闻哑然失笑：“东主怎么看？”
霍平扔下手中书卷，舒舒服服的靠进灰鼠皮椅褡子里：“市井传言，不足挂齿。”
脚旁的炭盆里，红罗碳噼啪作响。陶先生伸手去取暖，枯瘦的手指如竹节，左手小手指上半寸长的指甲昭示着身份。
“那少将军以为泰安侯为什么会为世子夫人请封呢？”
霍平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陶先生从做了将军府系席先生，名义上他们是主仆。私下里，与他之情谊，宜师宜友。但陶先生时时将他视为孩童来考校功课的语气，让霍平很是不耐。
他凝神想了想，胸有成竹的道：“孙怀楠和柳阁老弹劾泰安侯，奏折却被留中不发，说明泰安侯对此早有准备，在圣上那边也早做足了功课。并且，在柳派弹劾之后，泰安侯立即做出了反攻，弹劾孙怀楠。这点很让人玩味——孙怀楠是朝中重臣，侍立丹墀。想要弹劾他，准备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这其中，泰安侯不可不谓做足了准备。
那么又是谁提前向泰安侯做出了示警，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筹备这一切防守反攻呢？——我想，这个人就是世子夫人了。她是孙怀楠的亲女，孙大人不会防范于她。她便有机会得知柳阁老的计划，提前向泰安侯示警。这正解释了为什么泰安侯会亲自为她请封。”
陶先生搓搓手，笑着直点头。他这个学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错！这其中的道理也只有这样解释是最为合适的。”
霍平闭了眼，将头也靠在宽大舒适的椅背上：“不过，世子夫人向泰安侯告发自己的亲生父亲…这实在让人齿寒。”
陶先生咯咯的笑起来，声音干涩：“东主，这世上之人各不相同，所求之事也各不相同。世子夫人本是替嫁登堂，她求之而不得的就是名，自然会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而得之。
少将军求的是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心，自然要吃天下人吃不得之苦，忍天下人忍不得之事。”
语气一滞，陶先生颇有深意的自语道：“只是不知道，樊川别院里这位真正的孙家嫡女求的又是什么呢？”
成事无非人心向背，而世上人心无非酒色财气名利地位。唯有她，避之如见洪水猛兽。她的心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霍平睁开眼，目光忽忽悠悠飘出了窗外。窗外菊花前，一个赏花的纤细身影印入眼帘，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竟是人比菊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