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电光火石间,一记清响震住了在场所有人——那飞摔出的铜钟竟猛地原地坠下,震了几下,稳稳立住。几个胆大的学生跑了过去,察看一番后,有人叫道:“袖箭!是一枝袖箭挡住了铜钟!”
松开了环抱住周忘杨的手,花魅影站起身,一听此言,立即抽出软剑,谨慎地四下打量。
“先生,你没受伤吧?我刚去饭堂结算这月的伙食开销,没想到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若林的声音自后而来,他刚要走近周忘杨,咽喉即刻被一卷冰凉的软剑抵住。一双如皎月般妖娆的瞳眸直视而来,花魅影挡在周忘杨身前,微扬起尖削的下颌,隔断了若林的去路。
“桑茵?!”若林大惊,急问:“你没死?”
一丝疑惑从花魅影眼中闪过,但她却是并未收手,紧盯若林。
软剑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拨开,周忘杨介入二人间,面向花魅影道:“在下周忘杨,刚得姑娘舍身相救,无以为报。这位是我的朋友,并无伤我之意……”
像没听进对方的后半句话,花魅影的剑仍抵在若林的颈项,她看向周忘杨,薄唇一抿,低笑:“谁说无以为报?先生年轻有为、貌若潘安,哪个未嫁女子见了不心生仰慕,就怕我真开了口,你却不肯答应。”
这般直白的表达,就连若林也登时吃了一惊。
不对不对……
就算桑茵没死,她不也已嫁给师兄梁胤平了么?要是倾心于小四,早些年,正好周忘杨也有这方面意思,郎情妾意,顺理成章,也就不会惹出之后许多是非来。
“多谢花姑娘垂爱,在下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亲。姑娘既是杨敬先生的侍女,他要也首肯,此事倒可从长计议。”
面对他人出言戏谑,周忘杨总可应付得当。要和女人比谁更放得开,堂堂男儿又岂会吃亏?
听他这般回应,花魅影一阵轻笑,放下软剑:“玩笑话罢了,岂敢高攀。”
咽喉处的束缚一被解除,若林立马凑到周忘杨边上,好奇问:“怎么回事?这姑娘怎和桑茵生得一模一样?”
这一疑惑,从初次邂逅花魅影时,就于周忘杨心中缠绕。他没理会若林,径自走向铜钟,发现一支金色短箭竟穿破了铜铁,直直嵌在了钟身上。
不远处,杜喻与邓蓬山相继赶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周忘杨只是摇头,深邃的凤目赫然瞥向四周——
是谁?
在这书院中,是谁拥有这般惊人的技艺,在暗中窥视并保护着他?
劲风掠身而过,是花魅影的软剑呼啸卷来。她用剑缠住嵌在铜钟上的袖箭,用力一抽,就将那支箭收入掌中。
“流鱼、飞云?”花魅影柳眉微皱,手里的软剑正轻轻震动,告示着主人这一刻浮躁的心情。
那个人……真的来了吗?
“花姑娘。”周忘杨唤,“此物虽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但好歹靠它救了你我一命,可否由我代作保管?”
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花魅影转了转手中的袖箭,随之抛给周忘杨,说:“这支袖箭并非民间之物,周先生将它带在身边,说不定还有护身之用。”
事端趋于平稳,杜喻立即组织学生,提水灭火。邓蓬山除了教授天文之外,还在书院中担当药师一职,眼下,他也顾不上与杜喻斗气,立即差人把精神恍惚的郭禄高五花大绑,架回寝厢,自己也跟着跑了过去。
人人奔走之时,惟有周忘杨立于铜钟前,凝望手中的袖箭不语。
不知为何,一声声女子的哭泣在他耳边响起,那个笼罩他许久的梦魇,如今扩张了势力,再度袭来。
天地好似旋转了起来,凤眸牢牢闭上,耳畔一侧,他又听到了姨娘的哭泣,她哭诉的内容与过去雷同,还是让他快走,快些离开,不要回头。
走去哪里?快些离开什么地方?
想要追问之时,姨娘的声音却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童断断续续的话语。她在低泣:“四哥,你要小心……小心他……”
红蝎?
周忘杨想要去追,脚下却一片混沌,没了南北。
师妹到底要他小心谁?她的死,背后又隐藏了何等惊人的真相?
掌心那支雕有流云、飞鱼的金色袖箭,宛若一把打开梦魇之门的钥匙,竟让他在一时间千头万绪,难以自拔。
睁开眼,周忘杨长吸一口气。和郭禄高一样中邪了吗?
他自问没有。那些疑惑至始就纠结在他的心底,不去根除,它们迟早就会溃烂、腐坏。
“很累吗?”
若林一问,将周忘杨拉回现实。
自从到了关睢书院,每日打理琐碎事务后,这穷秀才就将唠叨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这本是周忘杨最难容忍的地方,此刻却也没有发作,淡道:“嗯,是有一点。”
脚步还没来得及移动,几名学生就远远赶来,其中一个边跑边喊:“周先生!邓先生请你和杜院士赶紧去寝厢,展儒……展儒他被人袭击了!”
等周忘杨与杜喻一行,匆忙赶到学生寝厢时。展儒已被安顿上了床榻,额头及腰部均缠上了厚厚的绷带,他闭着眼,昏昏沉沉,不知在呓语什么。
邓蓬山坐在榻前,替他诊了诊脉,看周忘杨与杜喻到了,抬头说:“伤势倒不重,就是流了些血,头晕上两日,也就可以康复了。”他说着,又唤来展儒的室友孟季常,让他换盆凉水,帮满身血污的展儒稍作清理。
初到时,因为展儒的骄蛮跋扈,孟季常与他还有些矛盾。这时倒也不计前嫌,亲自换了水,打湿手巾,替同窗擦拭身体,回忆道:“先前钟楼失火,周先生让我去寻杨先生。我到了东面骑射场,没能找到,路过书库大院时,就听一栋小楼里传出一记闷响,随后又有人倒地的声音。
邓蓬山插话道:“下午院士与我提过,他与杨先生要外出办事。也难怪你找不着他。”
孟季常接着说:“我觉得事有蹊跷,就走到楼前,从门缝中看见一个蒙面人撕开了展儒的衣服,拿刀在他的后腰上切割,好像……是在剥他的皮。我立即破门而入,那黑衣人躲闪不及,就从小楼的窗户跃了出去,我本想追去,但看展儒昏倒在地,流血不止,就先把他扛了回来。”
寝厢外,苏烨步门而入,听了孟季常的话,附合说:“我那时正好去书库查找书籍,恰巧看到一名黑衣人从小楼跃出。之后听见孟季常呼救,才知竟是展儒遭了毒手。”
苏烨说着,眼神无意间撞上随周忘杨而来的花魅影。他不知,书院何时多了一名女子。
花魅影身如杨柳,面若桃花,眸含秋波,万种风情齐集一身。一般男子只要看上一眼,怕是就要酥到了骨子里,然苏烨却是淡漠如常,向她略一点头,以示有礼。
难得有男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如此之短。花魅影无声一笑,微微低头,还以一礼。
二者眼神交汇暂且不说。另一头,周忘杨走到展儒榻边,揭开绷带,大略看了看他脑后及后腰的伤口,问:“黑衣人的凶器可有遗落?”
苏烨立即从携带来的包裹中,取出一把带血的匕首和一块巨大的卵石。
“孟季常扛着展儒离开小楼后,我曾进去视察,在地上捡到了这两样东西。”
周忘杨接过后,没在匕首上花费太多时间,倒是对着卵石端望了一阵。
书案旁,杜喻道:“既然有人亲眼目睹了行凶者是名黑衣人,那书院闹鬼之说,也就不攻而破。眼下要紧的是,让学生之间加紧守望,别再有人出事了。”
杜喻话虽出口,却没起到多大安抚作用,围在厢房外的学生听闻事发地又是“鬼阁”时,顿时爆发了一阵热议。
李裕泉带着养子邵洛轩也赶了过来,他一见展儒一脑袋绷带,立即摇起头来:“展儒的娘可是个厉害角色!现下,他在书院里受了伤,估计要来闹个天翻地覆。”说着,又回头去骂邵洛轩:“真是个不中用废物!我早说要把书院小楼的大门上锁,非要惹出是非来,你才能长记性!”
邵洛轩被他骂了,默默低头,没曾回嘴。倒是边上的邓蓬山气不过,说了句公道话:“书院的杂务不是请了专人来做吗?让学生打些零工,抵充学费是不错,但大事小事都要他来操办,这书到底读是不读了?”
他这话本是冲着李裕泉,若林脸皮薄,觉得自己也在波及范围内,立刻站出来,对李裕泉说:“要不把钥匙给我吧,我稍候就去书库大院,把小楼锁了。”
李裕泉面子上有些放不下,也没与若林搭腔,掏出钥匙,要自行去锁。
“等一等。”周忘杨侧身,叫住他:“刚在书院大门附近,我没见着李兄,不知那时你人在哪里?”
经他这般一问,李裕泉脸色刹白,忙道:“周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要剥展儒的皮?他虽是忤逆、猖狂,多番冒犯我,但我也没杀他的必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