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坐在一块儿说了许多话,天色稍晚一些,便听珍珠进房来道:“太太,五爷回府了。”
话音刚落,一道云白色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来人穿着一件长衫,人到中年长相也不显老态,反而更显出俊美成熟的味道,不然,也不会令年轻时的苏氏一见钟情。
云梓言起身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云庭晏见到女儿心情很好,点了点头道:“起来吧。”说着从她身边走过,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她想起来,今天云五爷去同僚家里做客,所以今日才不在。
苏氏微笑着上前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一边吩咐丫鬟:“去给老爷端醒酒汤来。”
云庭晏握住苏氏的手,温情脉脉的说:“夫人最是体贴。”
苏氏在女儿面前闹了个大红脸,忙将手抽出来,说:“瞧你,女儿看着呢。”
说起来,年轻时的云庭晏与苏氏不同于他人的盲婚哑嫁,两人是在一场灯会上相识,苏氏为了嫁给他不惜与娘家闹翻,成亲后也感情甚笃。
可好景不长,就在她被送去宁国庵不久,梅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梅姨娘便纳为贵妾进门,开始云庭晏还顾忌着结发夫妻之情,没过多久就沉迷于梅姨娘的温柔乡,继而将苏氏忘了。
待她十四岁从宁国庵回来,二房早已是梅姨娘的天下,梅姨娘假情假意的哭着说她娘早已病逝,可她后来从云梓婉的口中得知,娘亲根本不是病死的,分明是被梅姨娘用云梓言做威胁,逼着她悬了梁!
当时娘亲早已失宠,她的死在云家一点风浪都没掀起来。云庭晏更是忘了少年时的感情,没多久便抬了梅姨娘为正室!
而今,面对此情此情,云梓言只觉恍如隔世。
苏氏见她发愣,轻声唤道:“言儿?”
云梓言回过神来,脸上佯装生气道:“爹爹只看见娘亲,却忘了言儿了。”
她本就长得好,此时不过八岁脸上的婴儿肥还未消下去,如此鼓着脸颊更是可爱,云庭晏哈哈大笑,朝她招了招手,“爹的宝贝女儿今日受委屈了。”
云梓言抿了抿唇,大眼睛里便含了泪,此时梅姨娘还未进府,梅姨娘所生的云梓晴还未才出现,云庭晏还是极疼她的。
见她难过,云庭晏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叹了一口气,道:“你伯祖母已命婉姐儿醒来后去佛堂抄经百遍,言儿莫要伤心了。”
她听了,心头冷笑,只是抄经百遍吗?她前世被云梓婉诬赖推她入水,云老夫人可是命她在云梓婉的院子前面跪了三天。
后来又将她锁在院子里一年多不曾出门,等她出来,外面早已传遍了她陷害姐姐的事,名声早已臭了容不得她辩解一句!如今换了她疼爱的云梓婉勾引姐夫,只是这等不轻不重的惩罚,这云家还真是公正!
若是前世的她定会大闹一场,可经过这些年,这个结果也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想这般轻飘飘的揭过,怕是云老夫人要失望了。
回到芙水阁,坐在梳妆镜前,彦青将云梓言头上的发包解开,拿着牛角梳子轻柔的给她梳着头发,菊年进来说:“小姐,祝妈妈送东西来了。”
云梓言点了点头,命彦青前去打发了。
菊年不解道:“小姐,祝妈妈可是……”
云梓言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内室。
这祝妈妈是三夫人蒋氏院子里的掌事,在蒋氏面前极其得脸,平日里小姐们见了她也给三分脸色,这时候来怕是云三爷派她来送些东西封住她的嘴,可到底她是一房的嫡女,万万没有亲自去见一个婆子的必要,没得自降了身份。
菊年将床铺铺好,彦青也打发走了祝妈妈进来,只是脸色并不好看。
“小姐,祝妈妈奉三爷的命拿了好些东西来,说给小姐压压惊呢。”彦青强颜欢笑道。
云梓言坐在床上问她:“祝妈妈说什么了?”
彦青看了眼云梓言,才皱着眉头说:“祝妈妈倨傲的很,说什么……让小姐好好歇着,无事不要出门惹祸。”
菊年听了气道:“祝妈妈是个什么货色,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去管管他们的四小姐,嚣张跋扈真是随了主子!”
“菊年!”云梓言轻斥一声,菊年忙噤了声,可皱着的眉头却说明她在心里继续腹诽这蒋氏呢。
云梓言面无表情的说道:“祝妈妈再如何也是听从三伯三伯母的吩咐办事,她的话你生什么气?外人听了还以为我对长辈不尊呢!”
菊年吓了一跳,跪了下来道:“小姐别生气,奴婢说错话了。”
彦青明显感觉到自家小姐的变化,只当是今日的事让小姐吃一堑长一智,她心里也是高兴的,而且菊年性子急躁,若是不注意管教容易惹出事来。
云梓言看着面前的菊年,心里叹了一声,前世菊年被她留在了建安伯府,以为不用陪她受苦,可她走了没多久,便因维护苏氏,被梅姨娘早早的打发出去配了人,当年的菊年不过十三岁,等她从宁国庵回来才得知菊年生产时难产没了……
菊年聪明伶俐,若是能多一份稳健,不失为一个好助力。
“行了,就罚你今晚值夜吧。”云梓言说完便上了床,菊年欢欢喜喜的坐在床边值夜……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如何都不敢睡,生怕只是一场梦,黑暗中她掐了下左手的虎口,一阵阵生动的疼提醒她一切都不是梦,才松了一口气,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云梓言陪苏氏去看云梓媛。
云梓媛养病的谦宁居在十分偏僻的东南角,母女俩绕过大半个云府才到了,可院子里的寒酸景象却让人看了难受。
院子里只种了两颗梧桐树,此时树干上还光秃秃的,窗户上的还是用了最不透的窗户纸,这种纸只要府里稍微得脸些的管事都不用的,门口连个看门的丫鬟婆子都没有。
珍珠见了咬牙道:“那可恶的王婆子又偷着睡懒觉去了!”
苏氏似乎早已见惯不惯,无奈的摆了摆手,拉着云梓言道:“进去吧。”
门里的人似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有人将门推了开来,只见一名四十出头的妇人走出来,见到门外的她们惊喜道:“奴婢见过夫人,六小姐。”
云梓言认得她,是苏氏的陪嫁嬷嬷高妈妈。
她刚想说什么,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也不顾苏氏,提起裙子便走进房间里。
屋子里虽然简陋,却打扫的十分干净,她走进内室,便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孩正努力想坐起身来,却撑不住又摔回床上,揪着眉头剧烈咳嗽起来!
“姐姐……”一声轻唤,云梓媛艰难的回过头,看见床旁的云梓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惊喜,“言儿!”
云梓言努力将窜上鼻头的酸涩压了回去,撑着笑容坐在床边,将被子给她掖了掖,笑道:“姐,言儿好久没来看你了,不怪我吧。”
这话是替前世的自己说的,自从上次从她的坟茔离开,她们已经十几年不曾见过了……
云梓媛却没发觉她话音里的不对劲,十分开心的拉着她的手说:“小囡来看姐姐,姐姐不知有多高兴呢。”
她出生还没有名字时,云梓媛便唤她小囡囡,后来她有名字了,这小名却延续下来,当然,只有姐姐如此唤她。
听到这久违的名字,眼泪差点没忍住,云梓言深呼吸一口气,由衷的道:“姐姐高兴就好,高兴了病就好的快。”
云梓媛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极快的笑了,说道:“承妹妹吉言了。”
云梓言拉着她的手问:“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嗯,比去年好了一些。”话虽如此说,可病了这么多年却不曾好过,说出来只是为了安慰苏氏罢了,云梓言知道,云梓媛虽然不曾出过门不曾接触世事,却难得有一颗玲珑心,不舍得任何人为她难过。定是老天爷觉得她好,才将她早早的唤了去吧。
姐妹俩说了会话,苏氏站窗下拿帕子捂着嘴,生怕哭出声来打扰两姐妹,高妈妈见了虽然疑惑六小姐为何突然对三小姐亲近起来,可说到底也是为姐妹俩高兴,小声对苏氏道:“夫人,快擦一擦眼睛,一会儿三小姐见了要担心了。”
苏氏听了又哭又笑的点点头,收拾了一番才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