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里，依旧在半空上抛来抛去，那帮公子哥精神劲十足，有的已经脱的靴子跳上桌子，带来的侍从也加入了帮忙抢绣球的队伍，场面真是不堪。
纪浔三人坐位靠前，离那颗绣球尚远，幸免于被殃及。
木瑶似乎已经笑够了，此时正托腮于桌前，美目望着众人，眼中却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纪浔刚才已经拉过简经武，细细地交代了一番，然后大老粗简经武便眉飞色舞的趁乱溜出了门，一路鬼鬼祟祟却不忘拍两记纪大世子的马屁。
被蒙在鼓里的温良恭满脸的不悦都写在脸上，纪浔笑了笑说道：“小温，你生哪门子气？有什么好事我会不拉上你们？我答应你，今晚见过木瑶后，一定把她的手帕给你要到。”
温良恭听得纪浔这番话，眼睛一亮：“当真？”
纪浔点了点头，温良恭这癖好虽然不怎么爷们，但既然跟自己穿一条裤子这么多年，这种小忙自然要帮。温良恭也是个实诚的小子，每次有什么好事，他都最后喝汤，惹了麻烦都是他去顶包背锅，也从来没什么怨言，亏得他在家里被老头子骂，实在不像是大温家的种。
纪浔收起心思，侧过身偷瞄着门口，然后起身朝那群争抢绣球的人走去。
“礼都司大人，您怎么来了？”门外响起简经武那怎么装都不像****的声音，他说话声并不大，但却恰好的传进了无悔楼中。
那帮平时声色犬马惯了的少爷公子们，哪能经得起这么久的抢夺大战，这时都纷纷的坐了下来，连指挥侍从的力气都没了。
简经武的声音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这帮被美色冲昏脑子的家伙立刻又来了力气，恨不得自己多长出几条腿，纷纷朝侧门跑去。
礼祠监专职王朝礼教，是这帮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的天敌，在天定城中没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不怕礼祠监。当初陈玄武敢一人独霸天定城的公子圈，倚仗的便是他老子在礼祭监做祭酒。礼都司为礼祠监之首，权柄更大，据说当初有位皇子犯了礼数，天子都不忍心处罚便让礼都司从轻处理，可那礼都司根本不听天子的话，依祖训硬是重罚了那位皇子，连天子也无可奈何。
天定城中，礼都司才是这群纨绔子弟真正的老子！没有一个不怕的！
纪浔让简经武玩的把戏十分老套，这粉楼里少说也有百十号人玩过，包括这些在坐的公子哥。但今天，这群公子哥先是被木瑶迷得七荤八素，接着又去争那绣球累得像条死狗，一听到“礼都司”三个字本能的便想跑，着实的被这低级把戏玩了一回。
纪浔慢悠悠地朝那空地中的绣球走去，然后轻轻地拾了起来，拿在手上把玩了两下，很丢人的失了手，很没脸皮的再拾了起来。
然后，他望向了那从失神中惊醒的木瑶，两人平静地对视着。纪浔当然没什么文人雅致，玩个什么眼神传情，他就是色眯眯地望着木瑶。木瑶神情冰凉，仿佛纪浔只是根木头。
“你这浑蛋，敢玩把戏骗我们？秦嬷嬷这局不算，让木瑶姑娘再抛一次。”发现情况不对的公子哥们都折返了回来，纷纷怒目瞪着纪浔。
纪浔没理会叫嚣的家伙，经过刚才跟那贵公子交锋的胜出，那帮人显然也没胆气上来找麻烦，只能扯着嗓子干吼。
“你这个家伙还挺好玩的。”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吃吃笑着又坐了回来，望了眼纪浔。
纪浔依旧望着木瑶，他可从来不会在女人面前认输，漫不经心的答道：“有空咱俩一起玩玩？”
男装女子脸色一红，眼前这家伙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忿忿地坐在椅子上，也没打算走。
“你打算从我手里抢？”纪浔眼角瞥了眼那女子，很没气度的问道。
“我要想抢，一百个你都守不住，本小姐就是来看美人的。”女子说完也不再理会纪浔，抬眼望着木瑶，她那个叫“子唐”的弟弟这时才从外面跑了回来，先怒目瞪了几眼纪浔，刚才吃过亏，姐姐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也就更没那胆气再去找麻烦，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他姐姐跟前。
纪浔拿着绣球缓缓朝看台上走去，眼睛未从木瑶身上移开半分。
“你，是我的！”
绣球轻轻一抛，正好落在木瑶桌上。
被那群逃命的公子挤出门外的秦嬷嬷好不容易才又挤了回来，看着纪浔和木瑶，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公子哥身份不明，也并没有在粉楼闹出大事，她自是不好发作，定了定神，将满脸的皱纹拼成廉价的笑走上了台。
“这位公子，恭喜你。”
纪浔点了点头，当然不忘得意的朝自己两个死党炫耀一番。
温良恭和简经武更是得意非凡，朝纪大世子一阵不动声色的谄媚。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本来这粉楼之中看的便是权势和钱财，客人叫什么哪有什么关系，但眼见身前这名少年进入无悔楼的一派嚣张作风，秦嬷嬷多了个心眼，想趁着少年心情大好之时随口一问。
“纪浔！”纪大世子从来不懂低调，跟人争执不提名号那是不屑，但有人问自然也不会装那斯文气。
“纪浔？难道是留国公的世子！”秦嬷嬷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人，身为风月场中之人，这天定城有多少权贵世家自是了如指掌，天定城外的世家大族也不能遗露，毕竟都是金主啊！
秦嬷嬷打量了一番纪浔，不过恰到好处的将怀疑之情掩盖住。
“纪大世子光临粉楼，真是粉楼之幸，世子殿下请！”
秦嬷嬷那打量的几眼，在旁人看来无非是对衣着气度的判断而已，谁能清楚眼前这小子会不会是假冒的。熟识秦嬷嬷的知道，这几眼才是秦嬷嬷能在无悔楼里独当一面的关键。
第一眼，她看到了纪浔锦衣的纹饰，世家子弟制衣都是规矩的，以官阶为序，纪大世子那看似随意的穿着与这里公子哥一般，但纹饰却是麒麟，那可是仅次于当朝天子规格，除了留国公家还真找不到第二个。
第二眼，她看到了纪浔系在腰间玉佩的红绳，这系玉的红绳也是有讲究的，普通世家用上绞丝红绸便可以了，但真正的大世家豪族却处处讲究，系玉的红绳定是取自燕北红雀脖下之羽，必要四十绞才可制成。纪浔腰间的红绳正是四十绞红雀羽绳。
第三眼，她扫了一眼纪浔的脸色，白皙的皮肤上有些许细微的凹凸，那些凹凸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就如同一张白绢铺在细沙之上。纪浔从留国千里而来，车马劳顿，这脸上的风尘之色作不得假。
第四眼，她看了很多地方，从耳廓到肩再到腰，最后落在那双脚上，秦嬷嬷年轻时便在世家里司职礼仪，又从母亲那里学得些皮毛的观人之术。她看这几个地方，便是寻那富贵之人的贵气，贵气并非天生而成，但一定是在成长的环境之中养成，这也是作不得假的。
见秦嬷嬷看完人，木瑶这才缓缓收回有些无礼的目光，眼帘轻垂起身向纪浔行了个礼。纪浔却丝毫无还礼之意，径直朝木瑶走去。木瑶似乎没想到这个恶名在外的纪大世子会比自己更无礼，也不再多言，轻轻转身朝楼上走去。
“恭喜世子今晚小登科！”秦嬷嬷这时又奉了句马屁，接了一锭黄灿灿的金子，这才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秦嬷嬷，帮我两个兄弟好好安排安排！”
这是纪浔上楼前的最后一句话。
绕过一层层如雾般的纱缦，纪浔站在了楼梯口，他的身侧有一扇窗，可以望见被灯火照得通亮的湖水。
偷偷回头的木瑶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实在想不通楼下这个恶名昭著的少年为何眼神中连一丝兴奋都没有，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求着为自己背影洒墨挥毫，此时纪浔居然只是平静地望着湖心，连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不光如此，就连刚才他虽然直直地望着自己，但根本感觉不到他是在看自己。木瑶望着楼梯口那沉默的侧脸，不来由的心中泛起好奇来。
难道纪大世子有断袖之好？身为留国公唯一的儿子，绝不能让知道这才在青楼、坊间弄出这么大动静？一时之间，木瑶脑中闪过百千念。
“木姑娘是想让本世子抱上楼吗？”就在木瑶失神的刹那，纪大世子突然笑道。
还在失神的木瑶愣了一下，有些羞赧的笑了笑，道：“不劳烦世子了。”
“也是，本世子可没那力气抱你上楼，姑娘还请快些。”
丝毫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坊间的传言都是假的吗？木瑶一边继续上楼一边心中腹诽道。
纪浔一面拾阶而上一边打量着粉楼，他逛过不知多少青楼，所以十分好奇粉楼的名号，就在他这一边打量的时节，已经到了楼上。
很古朴却也文雅的房间，这层楼上的姑娘不用想，自都是木瑶一般的国色天香，纪浔很没品的四处瞅了瞅，却没见到一个人。
“世子不用找了，那些姐姐们都不在。”
纪浔没脸没皮的应了一声，踏进了木瑶的闺房，就在他踏进门那一刻，窗外潮声突的响起，端是壮阔！
这番壮阔却让纪大世子吓了个踉跄，木瑶假装没看见，斟上茶，示意纪浔坐下。
待坐定，纪大世子才得以近距离的看清这个美人，在楼上那似雾般的风景哪能有此时来得艳丽，却也不得只言片语可以形容，待回过神，也许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美”、“很美”而已。
木瑶对纪浔那赤裸裸地眼光视若不见，纪浔的眼神绝不是有断袖之好的男人。没有一句话，纪浔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听过太多对自己美貌的说辞，说厌烦提不上，但就是觉得有些累。这位纪大世子该不会也在酝酿什么诗词歌赋来吹捧自己吧？
纪浔突然伸出手，木瑶心中一惊，难道这个世子连一点情调也没有吗？
“不要动。”纪浔轻轻地按住木瑶的头，将她的脸转了过去，接着说道：“就这样。”
木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纪大世子是疯子吗，居然让自己就这样偏着头？
纪浔静静地望着木瑶，木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听这个男人的话，内心天人交战，眼角不自觉地望向那恶名在外的世子。纪大世子饮了杯桌上的茶，挤出一个笑容，却丝毫没有先前那轻挑之色。
“好了。”
纪浔扔下这句话，便朝那扇窗户走去，湖上有风吹来，透着丝丝酒味和寒意。偌大的湖被圈在粉楼之中，从这楼上望去才能感受那一份景色。湖中有不少缓缓而行的楼船，虽没有纪浔在留国建造的大，但放在这烟花之地却也实属大气，楼船上灯火通明，不时有酒客恣意纵歌伴酒女子弄琴之声传来，若非此处乃是粉楼，任谁见到这幅景象，也会想到“繁华盛世”四个字。
繁华盛世从来都跟青楼无关，甚至青楼的鼎盛往往就是王朝的更迭之际。纪浔没那些文人的感慨，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楼船，突然发现了温良恭与简经武的身影，那两个浑小子被一君莺莺燕燕围住，忙得不可开交。
纪浔会心一笑。
“纪公子是专程来二楼看湖景的吗？”木瑶这时也走到了窗口，本来随意的一问，刚出口便后悔了，这话里的话意笨蛋也听得明白。
纪浔眉头一挑，得意一笑，伸手在木瑶香腮上一摸，然后嗅了嗅，说道：“木姑娘这般心急？”
木瑶红着脸不知作何回答，入行之后少不得英俊公子为他鞍前马后，每个都巴不得做出一番怜香惜玉，将她捧在手心的姿态，哪遇到过眼前这个如此野蛮之人。虽说如此，但瞥见纪浔说完后依旧望着湖上，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木瑶尽觉得心中有些难过。
“你是在想本世子会不会来个霸王硬上弓吧？”
“公子何出此言？”
“我俩从见面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说过话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句，我可没想过你会心甘情愿为我宽衣解带。”
木瑶睁着明亮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留国世子，此时的她才发现，原来世子殿下如此俊俏，连寻常女子也比之不得，心跳也出奇地快了起来。
“你被世子的风采所折服了？愿意为本世子宽衣解带？”纪浔望着这个低头不语的女子，坏笑道。
然后，他便听到了木瑶如银玲般笑声，仿若一支射出去的长箭，能要任何一个男人命的长箭！
“有什么好笑的？”今年十六岁，却早已是青楼常客的纪大世子定了定神，压制住立刻上前按倒这个美人的冲动，好奇地望着她问道。
“世子见谅，木瑶只是想起一个关于公子‘不行’的传言。”
纪浔转过脸，望着还在船上笙歌艳舞的两个死党，跳湖的心都有了。
气势上占了上风的木瑶笑得更欢，一双美目凝望着纪浔，吐气如兰：“世子，弓就在那边。”说话间还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那张弓。
霸王不上弓，美人却会放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