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天台。
夏,仿佛人格分裂的两面派,白天炽热难耐,暴君般地将怒火淋漓尽致的洒向人间,画地为牢,把人紧缚空调屋。入夜,尤其是深夜,绿化带中百花齐放,微风掠过,香风拂面,景色怡然。
李逸凡坐在天台的护墙上,手里攥着请柬,望着楼下的无边夜色,几许思量,还是决定换个死法,跳楼死相太难看,万一一时半会死不掉,那就太折磨人了,还是明天早上买几瓶耗子药比较安全。
长夜漫漫,一阵清风袭过,袭的李逸凡凌乱的头发更凌乱起来,也袭的他沧桑的玻璃心开始慢慢破碎。
人的一生曲曲折折,坎坎坷坷,总是难免,可他的一生就像病人停止心跳的心电图一样,直直的,一点波动幅度都没有,永远都是一条直线,没有挫折,没有阻碍,更没有机遇,连放个屁都不带响的。
三年级开始听老师父母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坚定支持中国人民共产党,信任马克思主义,为社会主义小康社会做贡献,反正是别人咋样他咋样,永远都是那群蹲在墙角默默无闻人中的一员。
小时候还算好的,就算不能鹤立鸡群,还以发育过早的挺拔身高,在小屁孩中占据有利地位,一长大唯一的优势都没了,彻底泯灭于芸芸众生之间。
李逸凡怀疑上帝在造他的时候,是不是打了个盹,不仅没给他开那道门,还顺便把他的脑袋放在门里给挤了,临了,还不忘把最后一扇窗户给关上。
浑浑噩噩的大学毕业,上着朝五晚九的班,领着朝九晚五的工资,过着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
直到一张婚礼请柬触目惊心的刺破这潭死水,新郎赵伟,新娘简葭。
简葭,取名于诗经·国风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蒹葭谐音。父母同为老师,李逸凡的父母取名就没那么讲究了,家门口随便找了个算命的老头,取名叫李逸凡。李逸凡,一生平凡,其实算命老头取的也没错,马上三十而立的他注定一生平凡。
两家靠的近,所以简葭和李逸凡从小就是玩伴,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过,李逸凡每天穿什么内裤,简葭都能猜的出来。
日久应该生情,可李逸凡偏偏是个二货,怕简葭知道他太多秘密,如上课睡觉,作业没写之类的告诉他父母,硬生生的拉着简葭在桃树下结拜成兄妹二人,简葭不会出买兄妹之间的感情,这样李逸凡就不担心她打小报告了。
女大十八变,简葭十七岁就变了,变的越来越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仿佛一朵冰清玉洁的荷花在慢慢的迎风绽放。
李逸凡那叫一个后悔啊,身边潜藏着这样一个小美人,他竟然熟视无睹。现在简葭一口一个的李大哥叫着,叫的他汗流浃背,悔不当初。
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简葭高二转校了,转到了省城重点高中。
临走时在她父母的催促下,简葭哭淋淋的看着他,喉咙有些哽咽,“李大哥,以后记得来省城看我,再见了。”
李逸凡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望着渐行渐远的汽车,他突然发现好像失去了些什么。
以后李逸凡仍是吃玩睡,浑浑噩噩,而简葭就像是一颗璀璨的彗星,在更广阔的舞台上,散发出更耀眼的光芒。当李逸凡毕业后还在为生存而奔波忙碌时,简葭已经成为了某上市公司的经理了。
多年后,高中同学会。李逸凡向报社主编辑再三请假,并保证明天一定加班加点,认真完成任务,这才被被主编辑批准。
李逸凡匆匆赶到酒店,推开客厅大门,灯火辉煌,三四十人分成两堆,一堆人在大厅中央意气风发的谈天说地,有说有笑,偶尔酒杯碰撞的声音,引得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娇笑不已。
令一堆人占据在大厅的酒台上,面无表情,说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一杯一杯的闷酒不要命的往嘴里灌,动作之间透漏着无尽的仿徨与落寞。
李逸凡一进去就被简葭发现了,那种从小就开始培养的心有灵犀,丝毫没有被岁月所侵染,在李逸凡推开大门的一瞬间简葭就知道他来了。
“李大哥。”
随着简葭的一声大哥,众人视线纷纷转向李逸凡,望着这个穿着不算太有品味的老同学。
简葭丝毫没有在意别人的看法,径直穿过大厅中央的人群,上去就是一个熊抱,直往李逸凡的怀里扑去。
李逸凡望着飞扑上来的简葭,一阵苦笑,如今的玉莲早已绽放出她独有的风姿,举手投足间别样的风情使人为之沉醉,再也不是那个小姑娘了。
所以他伸出的右手,简葭正扑向李逸凡,见他突然伸出了右手,微微一愣,然后也伸出了右手。
两手轻轻一握,掌心的温度使李逸凡的内心为之一颤,片刻后两手分开,李逸凡恢复正常。
“李大哥,过了这么多年,你好像变了许多。”
李逸凡看着那双白褶无暇的素手落下,望向简葭的大眼睛,“你不是也变了吗,变的更漂亮了。”
“嗯。”听到这个并不满意的回答,简葭的神色不由一暗,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位胡渣未剃,满面颓唐的李逸凡,他好像真的变了。
大厅两堆人本以为两人会发生点什么,搞了半天是兄妹关系,聊天的继续聊天,灌酒的继续灌酒。简葭人长的漂亮,又身居高位,套近乎的、想抱得美人归的,一会就把简葭团团围住。
李逸凡到酒台拿出一瓶酒,慢慢的喝起来,他和简葭的人生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条向上,一条向下,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命运之神偏偏就喜欢给李逸凡开玩笑,他刚想过的他人生不会与简葭有任何交集,两个月后,他就收到了简葭的婚礼请柬。
接下来李逸凡就到天台估摸着自杀的事了,他实在想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家人?家里就他一个人,父亲在他上大学时被一场车祸带走了生命。那时他才真正的成长起来,日夜照顾伤心欲绝的母亲,没想到母亲伤心过度诱发了癌细胞病变,不久也随他父亲去了。
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还不能反抗,李逸凡今年二十七岁,自从进入社会,他被生活整整玩弄了七年,七年时间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所以他要鱼死网破,玉碎瓦全。
“我看我挂了,你倒是怎么玩我。”
午夜已过,霓虹熄灭了灯光,人们习惯了灯火阑珊的都市夜景,却很少有人见过灯火阑珊之后的寂静。
树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微微晃动,风声细细,夜色芊芊,万物都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李逸凡淡定的侧卧在天台的护墙上,底下是高达二十八层的住宅。夜微熏,劳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在梦中没有社会的残酷,没有现实的残忍,只有梦,单纯至极的梦,慢慢的李逸凡合上了双眼。
一个小时后,李逸凡一个左翻身。
两个后,李逸凡一个右翻身。
一秒钟之后,李逸凡成功从二十三楼天台翻到地底下。
嘭~咚一声,只听见肉体和水泥地面惨烈的撞击声,顿时血溅三尺,肉体横飞。
事实其实是这样的,李逸凡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在玩滑滑梯,滑到底下感觉屁股摩擦有点疼,然后就没了。
第二天,城市晚报上一块小小的版面上:李逸凡,男,二十七岁,昨夜从天台跳下,死时身边有一份婚礼请柬,请柬上的未婚妻简葭是某上市公司的……
生的不伟大,死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逸凡现在的一生至此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