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宫定定的望着我,浑澄的眼珠没有一丝活气,像是被大雨搅浑的泥塘,浮着冷漠、颓然;好半晌,她漠然的目光跃过我,接过了宫人们承上的衣物,才缓缓的合上推门。
我一个趔趄,歪歪邪邪的扶着头,趿着鞋,淌在雨地里,宫殿外的沙地,一片泥泞,每迈过一步,就溅起一朵漩泞;
雨仍在下,只是未如之前那般磅薄,在大雨里奔跑,千万个声音呼喊着,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还未踏进东宫殿的门口,就见两个内侍抬着一卷草席,里头裹着,那悬落于草席之外的手,纤弱、苍白,手中的玉萧瞬间滑落。
我捧着脸,放声大哭,想要上前拽着草席。不愿意相信,还是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就在这时,奇尚宫突然从身后一把拖住我:“你不要去,不要去,别淌这浑水,只会白白送命,快走。”她紧紧的拽着我,将我往回拖,泥泞里划一起道长长的拖痕。
他死了,他活不了了。
雨停后,望着廊外的雨滴,我不断重复着这两句。几个月前,杨内人死了,几个月后,王内官死了。一个是我少小要好的同伴,一个是我心生软弱时的知己,或者多年情谊,或者片刻交心。
我的心,湿漉漉的,浸泡在宫廷的险恶里,一切都是那么无力:“他怎么死的?”
“唉,”奇尚宫无奈的叹了气,“被赐了死药,灌附子汤死的,”她的声音里失去了往昔的爽朗,那张桃花般的脸,亦是悲伤,如雨打浮萍。
我能想像出药碗咣啷掉在地上,血从他的口中喷出:“他,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在瞬间的悲痛后,奇尚宫渐渐平复下来:“忍了他很久吧!心字头上一把刀。”我拭了泪,摇摇头:“他想要活下去。”
“这不可能,早晚的事,”奇尚宫站起身,立于廊前,娇小的身影微微摇晃着,我长长的吸了口气,依旧声音悲伤:“为何不是女儿身啊!为何是假凤虚凰!真是冤孽!他是那么,一个可爱的人。”
奇尚宫转回身,目光凛然的望着我,之前的悲伤、软弱倾刻间消逝于眼底:“生前诚可恨,死后更不可爱。再也不要提及,这是宫廷里最大丑闻。”
“真是倾佩你非凡的理智,在这个时候,”我的声音里充斥着厌恶。
“不要跟我说尸骨未寒,王内官他不是个坏人,只是命不济,生不逢时,被命运捉弄位置,”奇尚宫的目光柔软下来,她将手搁在我的肩上:“你无法体会,一个女人夜夜独守空闺的寂寞。”
我努力让自己从悲伤里走将出来,平静的对待此事:“所以生怨,他不死,她寝食难安。”“他不死,东宫就要断子绝孙了,王室就要被动摇根本了,”奇尚宫一字一句,如醍醐灌顶。
她顿了顿,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清明:“泄私怨也好,为大局着想也罢,后宫这条路由得你我来选择吗?”我凉凉的叹口气:“命运犹如飘絮,想要主宰,真是天方夜潭。”
“不,命运翻手云、覆手雨,从来只掌握在权势的手心里,”她的目光在清明之后更加坚定:“不想受人摆布,就打起精神来,在后宫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披荆斩棘,阻挡前行的人和事,统统要剪除掉。”
怜惜的情愫,与冰冷的现实,如潮水般像我袭来,我像一叶孤舟,飘荡的混沌里;
比起杨内人之死,王内官的死我除了悲伤之余,渐渐多了一分清醒,后宫的女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宠,不,应该说争宠,才能令人更好的活着。